李元朗点了下头,示意可以一同前往。
他看了眼岑青茗,见她仍是一眼都不想看他的样子,轻声吩咐李圭道:“将郑汪垚‘请进’我府上,岑寨主这里,你好生安顿下,能顺就顺着她点。”
顿了下,他又道:“别让她做什么傻事。”
李圭默默点了点,这姑娘可是个刺儿头,这回可真是接了个烫手山芋。
等他们走后,李圭敛了身上的愁意,笑着转头就对岑青茗做了个相邀的手势道:“那么,岑寨主这边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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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老平素已不大管事,这次到官署也是因为听到李元朗回来的消息这才过来等他。
隔了大半年再见到这位学生 ,何启简拍了拍他的肩,叹道:“这趟实属不易,瘦了不少啊。”
“元朗不敢妄言,为朝廷做事,理所应当而已。”
“倒是谦虚了许多。”何启简一脸慈意,重回了座位:“我说了,在我这边就无需这般模样,你此番在外多时,听说你剿灭了新风丰荣两县所有匪寨,这般大好消息,于你仕途多有裨益,圣上对你也必有赏赐。”
何启简说到这里,却又看着李元朗,虽是询问却带着质疑:“只是,我怎么听说,这给新风县的赈灾粮却让你给那山匪都送了人?”
第54章 只卖给你(三合一文案部分)
荀玮侧头看了眼李元朗, 他在来前就已经跟他说过了,何老的耳目不止他一人,他在丰荣县做了什么, 何老迟早都要知道。
这点, 李元朗清楚,是他让荀玮直接回禀何老的。
他没想瞒着, 自然也没打算避讳。
李元朗坦言:“元朗在新风县剿匪之际,在其听说了不少郑汪垚和齐丰的勾当, 当日郑汪垚将赈灾粮一事污在丰荣县聚义寨上, 他们想借着这由头赖在学生头上, 好状告学生办事不利之罪, 而学生却因剿匪负伤被聚义寨寨主所救, 那匪首也因郑汪垚和齐丰二人的污蔑,偷抢了赈灾粮。”
“学生本想拼着一条命也得将其保住, 却未想到, 这匪首居然愿意放粮于民。”
李元朗说完上述缘由以后, 向何启简行礼告罪道::“是学生无能, 没能将赈灾粮一并保下, 但学生也是多思,齐丰和郑汪垚为了贪利害人如此恶行, 而这偏远小县的一介匪首居然还能感怀其念,还粮于民, 竟一时也动了心思……”
是了, 李元朗没有瞒何老, 只不过调换了下时间顺序, 原本最初就是李元朗卧底进入聚义寨,但现在说辞却换成了剿匪以后被救进了聚义寨。
何启简长叹一声:“这样说起来, 这郑汪垚和齐丰两人也实在胆大妄为,也亏得你福大命大,这一行你也是受苦了,只是,元朗啊,那郑汪垚的罪行还有郑汪垚和汪公公之间的关系你这都查探清楚没有?”
李元朗垂头静道:“大致已经清楚了,新风知县齐丰勾结丰荣县郑汪垚,连年以匪祸天灾为由向朝廷索要钱粮,新风县地瘠民贫,这几年一直在与□□结交,在新风县内开设了不少地下赌/场黑市,而郑汪垚就以此为便,索要钱财。”
“学生暗中估计,齐丰所获那些谋利,有大半是得交由郑汪垚手中,而他拿着这些钱款,一方面向国库纳税,保全自己所带之县丰荣之象,另一方面,纳税之利朝廷可再拨钱款让其修路,郑汪垚拿了钱修了路,却将那路的过路费提升了近三倍有余,私下还向民众索要孝税,所称,自己为人父母官,民众如子应当尽孝。”
各地税收上交国/库前五名都可在朝廷允许内新建官道且由朝廷拨款扶持,但这官道税收绝不会收的这么离谱。
“自己为人父母官,民众如子应当尽孝?”何启简都笑了,笑声穿过沉闷的喉腔带起不间断的震颤。
他身边的下人忙拍了拍他的背,递着茶盏到他手边。
何启简略饮了一口,润了润喉:“这两个小子竟有这么大的胆子,做出这些事情?还有那个齐丰,他什么来路,竟然敢在当地暗设这些勾当。”
“千真万确。”李元朗回道:“学生觉得,这齐丰怕就是被郑汪垚所带,他的来路明细学生查过,一概清楚,唯有郑汪垚,他的身份疑点成迷,二十年前,他只不过是一介富商,忽然就考中了举人,坐上了丰荣县令,而在此之前,郑氏听说并没有他这个人。”
“而且。”李元朗停顿道:“齐丰为了怕扯上事端已经跑了。”
这下,连何老都惊了:“竟有此事,齐丰跑了?那他现在人在何处你去查了没有?”
“老师放心,他跑的当日我便派人跟踪而上,只是学生现在打算将其放养着,等过几日郑汪垚和汪公公将责任全推在齐丰身上时,他必会出现。对了,学生此行,也将郑汪垚带了回来。”
“带回来也好,省得平生事端。”何启简轻吁了口气:“这些事,交到你手上,我很放心,你放手去做就行。”
何启简看着眼前这个李元朗,他已经完全不再掩饰少年时的野心和手段,真正变成了锐利的刀。
李元朗道是,其后又道:“学生,还有一事要报,当日被劫的赈灾粮中在郑汪垚府上搜出时,学生还发现了隆城大米。”
隆城大米价贵,但今年户部言明此米已无余量,隆城大米在京城可卖一贯十石,但在丰荣和新风县却涨到了一贯三石,其中利润不可知,但这粮一直都由户部掌管,也不知,这到底变成了怎么回事。
何启简看着站在下方的学生,沉吟道:“元朗,此事暂不在我们的讨论范围之内。”
李元朗抬头看了眼上首的老师,只默了一会便颔首:“学生明白。”
何启简欣慰一笑,又转了话头:“筠儿今天一直在等你,你见到她了?”
“见到了,天热暑重,学生让巧儿先带她回去了。”
何启简细看了眼他的神情,看不出丝毫变化,如此便道:“你回去吧,今日本应圣上召见你,但圣上今日身子不爽也不便唤你,你初初回来恰是应该洗尘修养之际,我也不便留你了,好好休息吧。”
李元朗和荀玮拱手告退。
荀玮直到出了何老的官所才道:“隆城大米之事,你为何不跟我说?”
“你现在不也知道了吗?”
“可是何老明显没有要管的意思。”
“那就不管。”
“李元朗!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的抱负呢,你的善意呢,你想为百姓做事的心呢,明明何老刚才就有所隐瞒——”
李元朗不耐打断:“那你呢,你为何不去质问。”
“我……”
荀玮无话可说,李元朗是他的上官,他只是习惯了在他身后做事。
“好吧。”荀玮不再纠结这个话题,这个事情他之后也可以自己再查,只是他更担心李元朗这边,怕是真的被那山匪迷住了,听说他竟是被那山匪刺伤了。
荀玮缓了语气:”大人,你打算怎么处理岑青茗,这人心狠又刁钻,你这次还差点命丧其手——”
“荀玮。”这是李元朗除了第一次见面这么喊他后,这是第二次:“如果你觉得你不愿做我下属,你尽可以出去独立门户,不用事事由我出头,也不必事事再问我缘由。”
荀玮心里发寒:“你是这么想我的?我只是——”
李元朗冷声:“我不管你怎么想的,但以后这些话就不必说了。”
这句话说完,李元朗便转身走了。
荀玮站在原地,攥紧了拳头。
——
岑青茗被李圭带进了牢狱后就一直阖眼静坐,没有说过话。
新风县牛头岭的一些其他寨主却还在牢狱里痛骂不忿:“丫凭什么我们住这么差,她怎么这么好!那路上也是,我们坐牢车,她坐马车!你们丫是不是就看见她是个女的,给她便宜啊!老子不服,老子怎么就不是个大姑娘?!”
岑青茗终于开口了,只是一张口就是一串国骂,最后添了一句:“真这么好,自己就把下面剁了,你们下不了手,就让我来!”
直骂得那些人消了音去。
李圭也被这些话吓得身子缩了一缩。
等岑青茗看过来时,李圭又努力挺了挺胸:“岑寨主,这处还满意吗?”
这地方已经算是这个牢狱里面最干净的一处地方了,连地上都铺了石砖,平时也都是吓唬吓唬一些没犯什么大事的高官,让他们开口所建。
“没听见他们说吗?”岑青茗不耐:“镣铐呢,枷锁呢,给我换个房,我要去杨起那间。”
“杨起那间,恐怕是不行。”李圭擦着额头的汗,他家大人离去前还说了不要让岑寨主接触杨起呢,连见都最好不要见面,他怎么敢让他们关一间房啊。
岑青茗沉默:“那我要最后那间。”
李圭无法只能应了她,将人换到了这间房,这地方就明显不如刚才那处了,污脏又阴暗,地上铺的也都是些湿冷的干草,角落里还有几只不怕人的硕鼠在看着她。
李圭打量了下环境,和岑青茗确认:“岑寨主就要这里了?”
岑青茗盘腿坐在地上,充耳不闻。
李圭见她已是不愿再理的样子,也是无法,只能落了锁出去了。
不管怎么样,也算好说歹说处理好了,李圭偷偷松了口气,就这一出就得折他三年大寿,李圭交代狱卒好好看着这间牢房,若有事再通知他,说完就走到门口透气去了。
本来也应是好好的,只是没想到出了个岔子,今天除了送进来的这些匪贼还有另外一批出事的犯人,后来同样被送到了那处的最后一间,岑青茗的对面。
等到另一处派人提审的时候这就搞岔了人,明明是说的左边的牢房,新来的那个狱卒却带成了右边的。
刚好将岑青茗提到了戒律房去。
李元朗从何老那一出来就又回了刑部大牢,看到李圭站在门口,沉着脸问道:“她人呢?”
也不用多问,这问的必定又是岑青茗。
李圭忙将刚才岑青茗说的以及发生的事都一五一十的回禀了李元朗。
李元朗大踏步进了牢狱,李圭急急尾随在他身后,里面的狱卒见了李元朗都一一行礼,李元朗一路走到最后一间仍是没见到岑青茗,他转身皱眉对着身后的李圭道:“人呢?!”
此时岑青茗正被锁链绑在刑架上,她看着眼前的那一排刑具冷笑:“可真是好样的,在面前说得那么情深义重 ,在背后就又搞这些心眼动作,李元朗,你有什么花样尽管使出来就是了,就算是当面又能怎么样?!你就不能堂堂正正做个人吗?!”
看守她的狱卒没想到这犯人如此大胆,竟然直呼李大人的名讳,还一口一个“卑鄙”“不做人”之类的谩骂,直斥道:“你要知道李大人是什么身份!你这种卑贱小人死到临头还敢如此辱骂大人?我看你是真的活腻了?!”
“什么身份?”岑青茗铁链加身,被斥到面前也不慌,气到心头,竟然还对着那狱卒嬉笑道:“你们这李大人是不是卖了许多人才爬到今天这个位置?他当年可也卖给过我。”
那狱卒脸色顿变,像是听到了什么夺命的消息,谁不知道李大人在刑狱中的名声啊,冷酷森严,铁面无情,做事无论对错,只究结果,这犯人竟然私议朝廷重臣,怕不是想要害苦了他。
他喝了一声“休要胡言”就要拿着鞭子作势往她身上呼。
李元朗找到戒律房的时,鞭子正要挥到她身上,李圭正要出口阻止,却发现李元朗已经闪身扑到了岑青茗身前,那狱卒见到李元朗时收手已经退之不及,一道鞭子连着打在李元朗和岑青茗身上。
所幸李元朗遮得严实,岑青茗只是被鞭风划破了一角衣服,但李元朗就没这么好运了,他完全被鞭子抽在了身上,刑牢的鞭子为了让犯人开口都是带倒刺的,抽一鞭有些铁血硬汉都能嚎出声来,就算那狱卒收了力道还是在李元朗身上划出了一道刺眼血痕。
李圭看到李元朗身上的伤痕,牙都酸了,忙过去上下查看。
那狱卒一惊之吓也忙跪在地上呼声求饶。
李元朗拂开李圭的手,掩了下伤处,站直了身。
场面如此混乱。
岑青茗看见他却还在笑:“李元朗,你敢说没有卖给过我吗?”
那些听到此话的狱卒恨不得自己当场做聋,纷纷低下头去,
李元朗脸色未变,只皱眉起身问向身后两人:“谁让你带她过来的?”
那狱卒哪里知道,又去唤了那新来的狱卒,两人一对,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这才解释清楚。
李元朗忍了怒气,让这两人自行下去领了罚。
李圭想上前去帮他包扎伤口也被他拦下,让他离去。
一时间,这戒律房只剩下他们两人。
提审岑青茗的是刑部的一个小官,他虽身在刑部但却怕见血,性子有些软懦,平时习惯提审的时候先将犯人关进戒律房,在那人面前摆满所有瘆人刑具,等那人心里慌了再来审讯,李元朗往常一惯看不上这人的手段,这次却觉甚幸。
李元朗查看了下她的身上伤势,唯有她手上的锁链伤她最重,腕部已经被磨出了点滴血珠,李元朗眼中只剩那一点赤红,他弯腰想将她手上的铁链解下。
岑青茗不知他的想法,只见他张开双手呈拥抱之势,他越来越近,连带着他身上这陌生的熏香也随之而来,那是贵族人士特有的熏香,而这味道却令她难以忍受,她转过脸去,不愿看他的脸也不愿近他的身。
李元朗被她那避之不及的态度给刺痛,终于无法忍受,他将她的脸掰正,强迫她直视自己的目光,岑青茗不甘屈从,一直闪避,他终于没了耐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