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园,果见几个年轻的夫人簇拥着陆夫人在赏花,陆夫人见殷芜来,上来热情拉她的手,道:“妹妹你可算来了,那边的花开得正好,我们一同去瞧瞧。”
众夫人在园中走了一会儿,陆夫人开言:“我新得了些好茶,妹妹们同我入内吃些茶果,歇一歇。”
众人自然说好。
几位夫人入了屋内,立刻有婢女奉上茶水果子,歇了片刻,陆夫人亲亲热热拉着殷芜的手往内室走,道:“你们稍坐,我从汐州新得了一件东西,妹妹是汐州来的,正好帮我掌掌眼。”
在场的几位夫人都知殷芜来自汐州,只笑笑让她们慢慢看。
厉晴和茜霜正要跟进去,却被陆夫人的嬷嬷拦住,嬷嬷笑道:“两位夫人就在里面说话,若有需要自会唤你们入内。”
内室宽敞,殷芜入内却没看见何贵,正奇怪就见陆夫人推开了一扇暗门,示意殷芜随她进去,两人穿过一段甬道,出口竟是对向的另一间厅堂,何贵正侯在廊下。
他见殷芜出来,眼前一亮,上前赔笑道:“我去求见几次,皆未能见到夫人,听闻夫人有话要问我?”
眼前这张脸和记忆中那张可怖的脸终于重合在一起,殷芜脑中闪过他凌|辱母亲的画面,心揪成了一团,袖中的手忍不住握成了拳。
陆夫人想着殷芜或是要问些私隐的问题,便找个借口先离开了。
殷芜看着何贵,开口问:“听陆夫人说,先生来自京城?”
何贵正愁怎么自报家门,殷芜就给他抛了一块砖,是故也不隐瞒,面上带笑,道:“我祖籍确在京城,十年前来到冠州,在京城略认识几位大人。”
十年前,也就是殷臻死后不久。
“我在京城有件事想办,不知先生在京中的熟人可能办?”
听殷芜这样说,何贵心中一喜,忙说能办,谁知殷芜却露出怀疑的神色。
“先生不问我是何事,就答应得这样痛快,倒让我有些不敢相信了。”殷芜退了退,似是要走。
何贵忙上前拦住,眼见到嘴的鸭子又要飞了,哪里还顾得上其他,急道:“夫人可知道天权长老?”
殷芜停住脚步,面露惊讶之色,何贵心中不免得意起来——他身后是百里家,别管她有什么事,都能办成,只要这小娘子有事相求,还怕她不肯入神庙?
“神教的天权长老?”她似有些吃惊。
何贵越发的得意,冠州买卖背后的主子便是百里家,这样滔天的权势谁能不敬畏,他故作谦逊地笑了笑,道:“正是,不知夫人想要办何事?”
殷芜抿了抿唇,欲言又止,犹豫了半晌才道:“那事事关生死,此处确实不方便与先生说,想请先生今夜去找我。”
与何贵这边约好了时间地点,殷芜便同陆夫人回到内室,众人说说笑笑,一直到傍晚才散。
出门上了马车,陆夫人又送了殷芜一些自己酿的花蜜,端的是十分热情。
马车走了一会儿忽然停下,厉晴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前面的路被冲毁了,奴婢去看看。”
殷芜想着何贵的事正心中烦乱,却忽然听见外面传来几声满是讥诮的笑声。
“大哥,那小娘子可同意了?”
“那小娘子夫家虽不缺钱,可心中也崇拜大神官,加上她有事相求,只怕入神庙祈福,她自己也欢喜得紧。”是何贵的声音。
殷芜皱了皱眉,掀开车帘见并排停着一辆马车,里面的交谈声并未刻意压低。
“我才在门口瞧了一眼,那小娘子的确长得美,难怪大神官惦记着,我活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美的小娘子呢!”
何贵沉默了片刻,随即道:“那小娘子确实美,不过稍显稚嫩,哥哥我可见过更美的,身份又高贵,睡起来那才叫销|魂。”
他有意在自己的小弟们面前炫耀显摆一番,故意卖个关子等人问。
果然有人搭腔,纷纷询问他究竟睡了哪位又高贵又美貌的女人。
何贵被恭维得有些晕晕乎乎,压低声音道:“我说我睡了圣女你们信不信?”
“睡了当今圣女?大哥你快讲讲!”小弟们不知何贵的话有几分可信,但这事实在香艳,就当是听故事也觉刺激。
“不是如今的圣女,是前任圣女,”何贵声音中满是轻蔑,随即又在小弟们的催促声中开口道,“你们不知,前任圣女又娇又美,在榻上承欢时才叫销|魂。”
小弟们惊呼不已。
殷芜隔着车帘,听着何贵如此不堪的言语,只觉得浑身发冷,心底那股怨气杀意再也压制不住。
“那段日子我想怎么睡她就怎么睡她,睡妓女还要给银子,睡圣女可不用!”何贵被捧得得意忘形,笑得越发放肆轻浮。
那些小弟将信将疑,觉得可能只是何贵随口瞎编,但还是忍不住想听更多的细节。
殷芜听着他们用“淫|荡”、“下|贱”去形容殷臻,这些词混合着那些画面,让殷芜浑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她恨不得现在就去杀了何贵,却知道此时必须要忍住。
可她实在难受得厉害,只觉天地旋转想要吐,好在厉晴很快回来,马车继续上路。
半个时辰后,马车终于停住,厉晴掀开车帘,见殷芜惨白着一张脸,心中吓了一跳,正要询问,百里息已从另一辆马车上下来,他视线落在殷芜苍白的脸上,伸手扶住她的肩膀,“怎么了?”
殷芜觉得恶心难忍,却不想让百里息看出来,强压下腹内的翻绞,扯唇笑了笑,轻声道:“可能坐车时间有些久,我缓一会儿就好了。”
努力将何贵说的那些话驱散,许久腹内才稍稍好些,她握住百里息递过来的手,下车进了院内。
进了屋,百里息让她坐软榻上,自己净手后洗了个帕子来到榻前,擦去她额上的冷汗,凤目微垂,“到底怎么了?”
殷芜唇角轻抿,整个人都紧绷着,却依旧摇了摇头,“没事。”
百里息抬起她的脸,指尖摩挲着她的脸颊,“还是不说?”
殷芜心如擂鼓,还是忍住没说。
殷臻虽过世多年,可殷芜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她被侮辱、被蹂|躏的过往,那是她的娘亲,她不希望任何人看轻她。
她强忍着不适,抓住百里息的手,牵唇笑了笑,道:“真的没事,只是今日坐车有些累了,歇一歇便好了。”
百里息抽出手,也不再看殷芜,转身去书案后看起公文来。
殷芜今日实在身心俱疲,委顿在软榻上,本想等好一些再去缓和两人的关系,谁知却又想起今日何贵在马车上说的那些话。
腹内那股难受恶心劲儿又上来了,她越是想弹压,便恶心得越厉害,终是忍不住吐了出来。
百里息闻声过来,见殷芜扶着榻,以手掩唇不停干呕,眼角都沁出了泪。
方才那点不悦此时也散了,只觉得她又倔又让人生气,拍着她的背脊帮她顺气,半晌她才稍稍停住,百里息便倒水给她漱口,其实她一日都没怎么进食,只最初吐了些酸水,后面只是干呕恶心。
殷芜浑身虚脱,整个人都在发颤,越想要冷静下来,就越冷静不下来,试了几次,结果反而更加恶心,就这样又吐了几次,她的情绪终于崩溃,捂着脸哭了起来。
她哭得很伤心,却什么也不说,只是在宣泄情绪,她想起殷臻离世时的样子,越发伤心难过。
半晌殷芜才平静下来,她似被抽走了魂魄,萎顿在软垫上,脸上泪痕点点。
百里息冷着脸,一时也不知心中的气闷多一些,还是心疼多一些,他以前只觉得殷芜缠人的功夫了得,如今才知她主意也这样大,哭成这样依旧什么都不肯说。
等殷芜擦洗睡下后,百里息寻了厉晴和暗卫问话,知道明日夜里殷芜要见何贵。
她既有谋划,百里息自然要主动给她些方便,免得她还得费心思支走旁人。
他倒要看看,殷芜到底瞒了什么事,又是为了什么哭得这样可怜。
第36章
这一夜殷芜睡得昏昏沉沉, 头有些疼,迷迷糊糊伸手探向身侧,才知道百里息已起身了, 她又挣扎了一会儿才唤了茜霜厉晴进来。
“大祭司人呢?”
“大祭司今早走时说是要出城去,今晚不回来了, 让圣女不必等。”厉晴递给殷芜一张温热的巾帕, 低声回禀。
殷芜不免想起昨夜的事, 猜测或许百里息是在生他的气,整个人便蔫蔫的, 像是有东西哽在喉间,什么都吃不进去, 厉晴劝了几句,见她实在没有食欲,便没再勉强。
她一直在等入夜,等何贵来找她。
到了时间她换好了衣服, 让茜霜引开厉晴,只带着郁宵从后门出去见何贵。
刘升青那边催得紧, 何贵比约定的时间早到, 生怕错过了这次再想见殷芜便难了。
心中正焦急, 便见那后门开了, 出来的人正是殷芜。
何贵顿时大喜, 心道:看来这小娘子果然是有事要求他, 只要他办成了她所求之事,定然能让她入了神庙去。
“白夫人不知你……”他看着走至面前的少女,正想开口询问, 却觉得腹间一痛,诧然低头去看, 便见一只白嫩嫩的手握着刀,那刀尽数没入他的腹中,只余刀柄半露。
何贵踉跄后退,顿觉疼痛难忍,那血哗啦啦留下来,像是止不住的泉水,他脚下很快聚了一汪血。
“你为什么要伤我!”何贵咬着牙厉声,心却慌张不已,他今日本想趁机占殷芜些便宜,算是抓住她的把柄,免得她日后不认账,但又怕被刘升青知晓,所以只身前来,没想到迎接他的不是娇怯的美人,而是一柄寒光凛凛的刀。
殷芜一天都在等着这一刀,她等何贵更虚弱些,才再次上前,将手中的刀放在他的颈间,轻声道:“我的确有事求何先生,求的是先生今日入黄泉。”
“你我无冤无仇,你若是……若是不想入神庙,拒绝我便是,何必非要不依不饶杀我?”何贵心中大骇,力气在一点一点流逝,他想呼喊救命,可横在颈间的匕首让他不敢高喊。
冰凉的寒刃紧贴着他的喉咙,只要再稍稍往前一送,就会要了他的命。
殷芜开口道:“先生与我,是血海深仇,我们见过很多面,只是先生不记得了。”
何贵眼神有些涣散,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到底在哪里见过她,他捂着肚子上的伤口,开始求饶:“白夫人你一定是认错人了,我真的不认识你,你若是不想进神庙祈福,不去就罢了,我去同大神官说!我去同他说!你莫杀我,我以后也绝不会追究!”
殷芜染血微颤的指尖擦过刀柄,眼中是冷到极致的恨意,她抿唇看着何贵,一字一句道:“我娘是殷臻,你昨日还在马车里提过她的。”
其实殷芜和殷臻容貌相似,只不过何贵见殷臻时,殷臻已经被摧残得不成人形,中间又隔了这么多年,他才只觉殷芜熟悉,却并未认出她。
“你!你、你是……圣女!”十多年前他埋的恶,如今竟找上来,他如何能不怕?
他知道自己因何而死,这便够了,殷芜不想再同他多说一个字,道:“我下手没有轻重,若疼你就忍一忍。”
说罢,她就要将匕首往前送。
“殷芜。”冷冷的一道声音自身后响起,阻了她前刺的动作。
黑暗处走出一人,那人白衣如雪,凤目里是淡淡的疏离和不悦,他说:“过来。”
殷芜瞬间想明白了:百里息说出城本就是骗她,只怕从始至终都在暗处看着她,何贵是重要的证人,若被她杀了断了京城的线索,所以百里息才现身阻止。
她并未撤下匕首,也未回头,何贵眼中却现出惊喜神色,有救了!他有救了!
“蝉蝉过来。”他叫了她的乳名,声音却带着不悦。
殷芜抿唇回头,视线落在百里息脸上,然后毫不犹豫将手中的匕首向前一送,砍断了何贵最后的生机。
何贵甚至没有时间反应,睁大的双眼里满是恐惧和不甘。
即便会被百里息厌恶,即便之前所有的努力都付诸一炬,即便他会开始怀疑自己。
她也要,何贵死。
滚烫的血液喷在她的脸上,胸中那股闷气却依旧未能散去,反而被这血腥气所侵占,越发搅得她想要呕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