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息牵住她的手,指了指阴云密布的夜空,问:“月亮好看吗?”
殷芜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脸上的迷茫被疑惑所取代,娇声娇气道:“阿蝉看不到月亮。”
“嗯,乌云盖住了月亮,阿蝉看不到。”百里息低头吻住她的唇,先是温柔缠绵,随后却似故意惩罚她一般加大了力气。
殷芜的眼神是茫然的,玉色的手搭在百里息的肩膀上,柔顺听话,可后来渐渐喘不上气,便想往后躲,可根本躲不开,只急得掉眼泪,蝉露秋枝,让人看了便生怜惜之情。
百里息放开她的唇,低头舐去她的一滴泪,“阿蝉的泪是甜的。”
殷芜瘪了瘪嘴,委屈巴巴:“阿蝉喘不上气,阿蝉难受,息表哥欺负阿蝉。”
“阿蝉喜欢息表哥吗?”
少女毫不犹豫点了点头,伸出白嫩嫩的手指细数起他的好处来:“别人要放阿蝉的血,息表哥拦着不让,别人欺负阿蝉,息表哥也护着,阿蝉被藏在黑漆漆的墙壁里,也是息表哥将阿蝉挖出来的……”
她还要再说,却发现头脑有些混沌,抬眼内疚看向百里息,“还有……还有阿蝉想不起来了……”
百里息解开她系发的绸带,修长的手指插入她的发间,哑声道:“阿蝉亲我。”
他身材高大,殷芜只到他肩膀,于是她垫着脚仰头去吻他,认真又可爱。
可是一直仰头很累,少女拉着他的脖子,让他靠近自己,免得自己太累。
可终究还是累,殷芜便不亲了,她委屈地指了指床榻,“去那边好不好?”
于是百里息任由殷芜牵着去到床边,她坐在床沿,拍了拍自己旁边的位置:“你坐这里。”
他没坐下,单膝跪在殷芜面前,双手支在殷芜身侧,等着她亲吻。
殷芜笨拙又稚嫩,却很认真,百里息心里似有一只猫在挠,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拿回了主动权,他按着殷芜的头肆意索取掠夺,最后将人亲哭了。
少女哭着推拒他,委屈得不行:“阿蝉难受!”
百里息抬头,眸中染上一抹暗色,他的手指缓缓握住殷芜的脖子,只要稍稍用力便折断她的生机。
可少女茫然无知,她抽泣着踢了他一脚,“息表哥以前很好,可最近对阿蝉不好,总欺负阿蝉,阿蝉难受!”
“嗯。”他的手收紧一些,殷芜的呼吸便有些艰难,粉白的脸被憋的通红,一双眼却懵懂地看着他。
不如一起死了……
百里息阴暗地想。
这世界对他来说没什么可留恋的,殷芜给了他希望,却又告诉他希望是假的。
人人都说大祭司孤傲,其实他是自弃自厌到了极点,只不过没有死的理由,如今有了。
先杀了殷芜,再自杀,算是殉情,似乎也是不错的归宿。
殷芜挣扎起来,滚烫的泪滴在他的手背上,终于唤醒了他的一点柔情。
他松了手,殷芜却吓得后退,脸上都是惊恐之色,“息表哥要杀阿蝉……”
“没有。”他手指灵巧解开殷芜领间的宝石扣子,拨开衫子,人也欺近了殷芜,“息表哥没想杀阿蝉,息表哥不舍得。”
他想,可他实在不舍得。
可不杀她,他又总是心痒难耐。
欺骗他的人都该杀,这个念头总是在他脑中徘徊不去,勾着他去杀她,去折腾她,时间久了难保不会真的伤了殷芜,他既揭不过这一页,就不能留殷芜在身边了。
她离得远些,他摸不到寻不到,她才是最安全的。
殷芜被堵在床角出不去,只能哭眼抹泪在那嘟囔:“息表哥要杀阿蝉。”
她看起来十分伤心,百里息伸手沾了沾她眼尾的泪,用指腹轻捻了捻,心知以后两人再也没有这样相对的时候了,一股陌生的情愫自心底弥散开。
“息表哥错了。”殷芜服下了“如梦”,不管他说过什么,做过什么,她都不会记得。
他让殷芜吃“如梦”,也并不是真要审问她,只是不想让殷芜知晓他的卑劣龌龊,知晓他的……心意。
若知晓了,她怎么能安心开始全新的生活呢。
他靠在床壁上,手掌握住殷芜的小臂,哄道:“阿蝉上来。”
美人垂泪,眼中还有埋怨之色,乖乖被他扶着坐了上去,可心里还是不高兴,不肯正眼瞧他,低声嘟囔:“息表哥不喜欢阿蝉,就喜欢作弄阿蝉。”
百里息眸光落在虚空,叹息一声,决定在无人知晓处放纵一回,“我喜欢阿蝉,爱慕阿蝉,想和阿蝉做长长久久的眷侣,可我天生命格凶恶,杀亲弑父,和我亲近的人都没有好下场,我总想着阿蝉骗了我,害怕有一天会伤害阿蝉。”
少女终于正眼瞧他,意思是让他继续说。
“人虽然不清醒,却一点亏也不肯吃。”百里息哼了一声,简直要被殷芜气笑了,却继续说,“阿蝉是这世上最好的女子,没有人比阿蝉好。”
他不吝夸赞之词,看着殷芜由哭转笑,再次图穷匕见。
“阿蝉喜欢息表哥吗?”
“你不掐阿蝉,阿蝉就喜欢你。”殷芜回答得十分干脆。
百里息噎住,但很快平复好心情,诱骗着殷芜投怀送抱,“息表哥觉得孤独,阿蝉能亲亲息表哥吗?”
殷芜被他哄着献上唇,亲一下便抬头问一句“现在呢”,百里息哭笑不得,将她抱在怀里,“阿蝉让我抱一抱,就不觉得孤独了。”
殷芜被他抱在怀中,只觉温暖舒适,将头搁在他的臂上昏昏欲睡,不久便彻底睡熟了。
殿内安静,百里息的手掌放在她的脊背上,柔香满怀,他有些不想放人了。
少女脸颊白腻,枕在他臂上的那一侧被压得有些变形,睡得却香甜,他心底忽就充满了戾气,伸手捏住了殷芜的脸颊,将殷芜的脸都捏得变了形也没松手。
殷芜呜咽了一声,百里息便俯身堵住了她的嘴。
……
殷芜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只觉脑袋闷痛,掀开床帐竟看见百里息坐在书案之后。
她不知自己说过什么,心中不免忐忑,却不知如何开口询问。
百里息抬头看她一眼,淡淡道:“可还有想做而未做之事?”
殷芜不知他为何这样问,有些心慌,诚实回道:“殷芜别无所求。”
百里息“嗯”了一声,在书案上的文书上盖了章,又将文书递给殷芜,道:“你既已达成所愿,便拿着通关文书,同郁岼回冠州去,以后再不准入京。”
殷芜脑中闷痛,呼吸有些急,她不接那文书,忍着酸楚问:“你要我走?”
男人看着她,如同看一个陌生人,他似深潭冷月,疏离淡漠,反问:“你还要留在我身边?即便我厌弃你了?”
“厌弃”两个字砸在殷芜心上,把所有的旖旎绮念都压了下去。
可即便这样,她依旧不想走,她甚至还想留在百里息身边好好弥补,她斟酌着想再开口。
“男女欢爱不过人的本性,我既已体会过,便不会眷恋,我幼从师傅之训,窥见天地,今后将修身积幸,守戒持心,不愿误你韶华,至于圣女的身份你不必担心,你走后我自会处置。”他似一个不沾凡俗的仙人,殷芜若再同他说男女小爱,便是坏了他的修行。
她从上到下被泼了一盆冷水,那一点心思算是彻底歇了。
只是心中实在难过,忍了又忍,眼泪到底是没忍住。
“阿蝉……”她声音艰涩,后面的话难以成言,呼吸了几次才勉强能开口,“殷芜卑劣,已误了大祭司,不敢再扰大祭司的清净,只愿大祭司自此所求如愿,岁岁常安。”
她微颤的手接过那通关文书,想保住自己最后一点自尊,忍了又忍,使尽了浑身的力气才勉强站住。
她想将极乐蛊的解药方子给百里息,可袖中竟没有,她来之前分明就放在袖子里的。
百里息心虚看向了窗外。
殷芜却急了,她将袖子翻了个遍,却没找到药方,正急得想哭,却在腰间摸到了方子,虽心中觉得奇怪,却没有多余的精神去想了。
“殷芜蒙大祭司庇护,自此一别,无以为报,奉以此方,望大祭司不弃。”她将药方双手递上,却不敢再看百里息的眼睛。
手中的药方被抽走,百里息声音低沉慵懒:“好。”
殷芜的力气似随着药方被一起抽走了,只觉得脚下虚浮,她无法再面对百里息,屈膝行了礼,“殷芜拜别大祭司。”
“好。”
她不再停留,转身快步出了殿,许久,百里息才看向殷芜消失的宫门。
他将药方在烛火上点燃,药方燃了一半,他又改了主意,把那燃得正旺的药方收入掌中捏灭了,掌心再次摊开,只剩半张边缘焦黑的药方和一点灰烬。
“我真是什么鬼话都说得出。”他嗤笑着叹自己的虚伪。
他将那半焦的药方递至唇边,眼中倦意更甚,一口将那药方吞了下去。
第65章
“各州神庙如今都已关闭, 不再受教众供奉,各州郡的主官也将州内百姓编录成册,后续收缴税款之事也在持续推进。”霍霆才回京, 便来临渊宫禀事。
自六月以来,神教开始推行新税法, 并将传承了数百年的教义废止, 新拟律法, 约束神官百姓。
同时潜龙卫开始参与州郡政务,帮助州郡主官推行新律法, 维持州内安宁。
一切进展尚算顺利,偶尔遇到些势力想阻挠, 也不过螳臂当车,很快便被按下去。
“做得不错。”百里息立于窗前,平静得如一潭死水,便是夸赞的话也没什么情绪。
“明日圣女灵柩要送去镜明山安葬, 同行护送的仪仗已安排好,大祭司可要同去?”圣女六月重病不治, 灵柩在戒塔中已停了许久, 年前便应该入葬镜明山地宫了。
圣女薨世, 举国悲痛, 哀殷氏神族自此殒殁, 大祭司下谕小戒半年即可, 所谓小戒就是初一至初十不能食荤腥、办喜事,还有一些细琐的要求,但已比大戒要松泛很多, 等圣女灵柩入土,小戒就也可解除了。
百姓悲痛不已, 神教内的人却知那棺里是空的,不过是演一场戏给人看罢了。
“圣女灵柩入土是大事,本座同去。”
半个时辰后,霍霆离开,殿内重归平静。
百里息看了一会儿奏疏,并无新事,便随手抛下出宫去了。
他打马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却似和众人都隔了一堵透明的墙。
殷芜离开已有五个多月,他如愿变回了那个无欲无求的神教大祭司,甚至比原来更加无欲无求,从里到外都是空的。
这本应是他所求的结果,可这种空落落的感觉并不好受。
入冬便下了几场雪,重重青山覆雪,他纵马跑了起来,朔风割得脸疼,百里息却觉得痛快。
晚上回临渊宫,那堆积似山的奏疏依旧看不下去,索性都丢在一边不看。
熄了灯,百里息仰面躺在床上却无睡意,呼吸沉重了一瞬,终于伸手摸向床的一角,玉蝉触手冰凉,之前被殷芜扔在角落,他一直没动,今夜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没忍住。
身体里的空虚似乎被填补了一些。
*
神教最后一位圣女的棺椁封入地宫,殷氏血脉自此断绝。
百里息立于神崖之上,那股厌世自毁之意再次卷土重来。
殷芜留下的那张药方被他毁了,可体内的极乐蛊似乎也沉寂下去,于是带来一股极度的空虚,这股空虚太过磨人,甚至比极乐蛊发作时更令他难以忍受。
掌心的那枚玉蝉已被摩挲得温热,百里息终是耐不住心中热切的期望,不管不顾骑马奔赴大旻的北地而去。
殷芜离开后,他并未派人跟着,可她的踪迹并不难寻。
从镜明山到冠州境内需要十日,若是他走得快些,还来得及同她一起守岁。
第七日夜里,百里息进入冠州,冠州主官薛安泰是黎族获赦后新换的,得知大祭司即将来到冠州的消息后,早早便守在城门处。
“大祭司想寻的人现已查到,黎族如今的族长名唤郁岼,半年前他们一行人回到冠州境内,黎族人虽已是自由之身,可多数并没有房产田地,下官将芮城那里空闲的土地拨给他们,郁岼此时就在那里主持修建房屋,安顿族人。”
这是薛安泰第一次面见神教大祭司,心中不免忐忑,说话便斟酌再斟酌,“郁岼有一个女儿,似乎唤作‘蝉蝉’,并未跟郁岼去芮城,而是留在了这里,所住的地方不远,就在两条街以外的春宁巷。”
“带路。”
薛安泰看不出百里息的喜怒,心中不免紧张,额上都沁出薄汗来,恭恭敬敬将百里息引入了春宁巷里。
巷子的尽头是一扇暗红的院门,一枝白梅从院墙上探了出来。
“便是这里的,可要下官去叫门?”
辰风拦了薛安泰,道:“不必,还请薛大人对今日之事保密。”
薛安泰自然听从,带着几个亲信撤了出去,可心中到底还是打鼓,让属下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公事也要更加勤谨,免得在这年下出了纰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