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情人节。
几乎每家店的门口,都摆放着一束束的玫瑰花。
赵明月一路小跑,终于赶到了约定好的餐厅,她本打算先不告诉周应淮这件事,好好过一个情人节。
可惜,一进门,就发现周应淮的脸色暗沉,似乎一夜没睡。
于是,赵明月试探问道,“你……都知道了?”
“表哥告诉我了。”周应淮拉住她的手,语气温柔,“我支持你回北京。”
“我肚子饿了,先吃饭吧。”赵明月避开他的目光,想要转移话题,现在,她不想进行理性思考,只想在乌托邦里多沉浸一会儿。
“在漠河等极光那晚,我们不是聊过这个问题吗?”
周应淮的话,将她再次拉回了那个极北之地的尽头。
那一晚,两人在黑夜里,听着守哨人那儿借来的随身听,聊着几十年如一日守护在这里的鄂温克族。
漠河没有极光,尽头没有奇迹。
那永恒,存在吗?
周应淮想了想,开口道,“从物理学的角度,绝对的永恒是不存在的。”
“不过,我们这一路遇见的人,几十年如一日坚守在这里,好像极寒把时间冻住了,所以,他们才甘之如饴。”
耳机的歌唱到了Beyond的《海阔天空》,声音高亢嘹亮,意境开阔。
“这个就叫做永恒,永恒不是不变,是你的意愿。”
“是你的选择。”
黑夜里,他的眼眸像星星一样明亮,“爱也一样,事在人为。”
“时代不一样了,北京又不远,我又不是不能去。”
“种因得果。”周应淮的语气平淡,好像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选了就认了。”
好像漠河的风吹到了这里,赵明月感觉自己的心漏了一个大大的洞,风雪呼啸而过,不见春光。
周应淮转头望向了她,目光和那晚一样平静而柔和,“我说过,事在人为。”
“对你来说,北京是当下最好的选择。”
“可是,姨姥姥现在的情况……我知道你需要有人陪在身边。”
“李女士刚退休,时不时就会梦到姥爷,老赵的身体也不太好。”
“我有一百个理由留下……”
“不止是你,还有这里的一切,我根本不喜欢北京的生活。”
赵明月越说越激动,也许是在家待久了的原因,此刻,她像一个和大人要糖的小孩子,只想有人陪她一起胡闹。
但,周应淮只是默默拍了拍她的背,轻声安慰道,“我不会变,这里也不会变。”
“你冷静下来想一想,最多只有两年。”
“我不想冷静。”赵明月挣开了他的手,心头涌起百般的委屈,“你也像我在乎你一样在乎我吗?”
“为什么这么大的事,只有我一个人在伤心难过?”
这是他们在一起之后的第一个情人节,也是第一次的吵架。
回家以后,赵明月哭了很久,好在,闺蜜宋佳怡一直陪着她。
“都是那小子的错,我已经让谢文轩去教训他了,保证改造成功,放心吧。”
“其实,我知道不怪他……”清醒了以后,赵明月不禁有些后悔,“我就是突然有点上头了。”
“你好久没这样过了。”宋佳怡感慨道,“是不是在东平呆太久了,一点都市丽人的聪明劲都没了。”
“也许乌托邦真的不能呆太久,到了……该回外面的战场的时候了。”
四周都是一起吃烛光晚餐的小情侣,氛围甜蜜。
唯独谢文轩,丝毫不顾什么浪漫,左手刀右手叉,一口红酒一口肉骨茶。
周应淮坐在他的对面,仿佛可以感受到背后针刺般的目光。
情人节,满餐厅只有这一桌是两个男人,还是两个长得不错的男人,难免引起了不少关注。
“你究竟要吃到什么时候?”
“这一桌580,我不吃回来那多亏啊。”
谢文轩喝光最后一口红酒,调整了下坐姿,开始给周应淮上课,“你的问题在于,还是没领悟到东北人过日子的精髓。”
“比如刚才那桌的大哥,跟服务员抱怨海参太小了。”
“他跟服务员说的是,你家这海参初二就辍学就业了?换个有大学毕业证的来。”
“事实是事实,情绪是情绪,都需要解决的。”
“明显她那会儿就是没有找到情绪的出口,你还偏偏在这儿理性分析,你又不是魏征,指着劝谏吃饭的,能不能管好自己的嘴。”
“再说了,你之前不也因为她送了别人和你一样的衬衫就阴阳怪气吗?”
“行了,我知道了。”周应淮拿起大衣,快步离开,望向谢文轩的目光中闪过一丝狡黠。
果然,没一会儿,身后传来了服务员的声音,“这位先生,请买一下单,谢谢。”
“啊?他没付钱?”谢文轩叫苦不迭,大情人节的,跑到这里出个外勤,还要搭上顿饭钱。
不是所有的85岁都元气满满。
学校门口,三五成群的学生们嬉笑打闹。
唯有小侄女独自一人踢着地上的积雪,“真是不知道这些人在傻乐什么。”
自从好朋友忙着准备冬奥会以后,她的生活就更无趣了,除了做数学卷子,就是英语卷子。
当然,偶尔也有些乐子,比如,每晚放学回家时,总可以看到八点档一般的精彩剧情。
以前,是赵明月和周应淮的恋爱戏,两人经常躲在漆黑的墙角,一亲就是半宿。搞得喝多了回家的老舅,再也没有办法扶墙吐了。
最近,则是追捕戏。这些日子,李雯婷天天跑到家门口“追杀”沈岐,希望他尽快恢复饱满的精神状态,再次投入到无限的工作中。
“我给你买的那些心理疗愈的书,你究竟有没有认真读?”
沈岐一脸懵,她的关心是关心,就是暴烈了些。
小侄女一边吃烤肠一边感慨,不像之前那对,腻歪。
直到回了家,她才猛然意识到,恋爱剧情已经好几天没更新了,难不成,赵明月和周应淮吵架了?
漫天的大雪,被北风一吹,像狂沙一般肆虐,完全遮挡了行人的视线。
工厂内,所有人正忙着验货。
尽管上次解决了人手不够的燃眉之急,但,交货前的细节太多,赵明月带着公司的员工,几乎日夜都守在厂里。
暴雨持续下了十几个小时,由于路况不好,不仅公交车停运,连学校都停了课。
这是东北常有的情况,如何证明雪下的大,就是学校是否停课。
大雪,带来了巨大的困难。
今天本来是出货的日子,要把领口、衣袖和装饰等配件,搬到另一个工厂做最后的缝合。
现在,制衣厂门口的那条路,由于地势低,被厚厚的积雪堵住了。
赵明月的心瞬间沉了下来,这雪不知道下到什么时候去,如果今天完不成运输的工作,就无法赶在预计节点之前完成交货了。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一阵爽朗的笑声。
“放心吧,老舅朋友多,一会儿就给你弄完。”
风雪中,十几个穿着同款军大衣的中年男人迎面走来,每个人肩头都扛着铁锹,老舅一声令下,众人就挥动铁锹开始了搓雪的浩大工程。
没一会儿,风雪中又来了一批人。
是周应淮。
他带着三十几个鲜食玉米工厂的员工,来帮忙清雪。
“你……怎么来了?”赵明月有些尴尬,自从那天吵架以后,这还是两人第一次见面。
“老舅腰不好,我怕他累着。”见她的脸冻得通红,周应淮解下围巾,塞进了她手里。
……
果然,人多力量大。
众人挥舞着铁锹,一边聊天一边劳动。
只用了一上午,门口的雪就被清理干净了,通往下一个工厂的这条路,有的地方可以开车,有的地方只能人工搬运,折腾了一整天,才完成了全部货物的运输。
工人们丝毫不耽误时间,立即开始了最后的缝合。
赵明月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晚上,直到实习生将外卖放在面前,她才猛然想起,应该请所有帮忙的人一起吃个饭的。
“等你想起来,什么都晚了,周应淮把人都带走了,连带着老舅的朋友。”
“带去哪里了?”
“带去吃饭啊,替你做好后勤工作,真是合格的贤内助。”
赵明月不禁有些愧疚,想了想,转身出了门。
如鹅毛一般的雪花不断飘落,道路两旁的积雪已经没过了小腿。
四处漆黑一片,只有路灯发出的昏黄色的光亮。
此刻,周应淮正低着头,似乎在雪地里找什么东西。
一个小时以后,陈易安把法官小姐送回了家,又折返回来,见他仍然蹲在地上不停翻找,不禁觉得奇怪。
“你都找了一条街了,还没找到?”
“什么东西这么重要啊,身份证?”
“要不然是银行卡?实在找不到就挂失吧。”
就在这时,周应淮终于长舒了一口气,捡起了地上的一枚扣子。
好奇的陈易安立刻凑了过去,想知道到底是个什么宝贝,结果,只看到了一个平平无奇的扣子。
“你冻成狗就为了找这个?!”
周应淮将扣子擦拭干净,对准夜空中高悬的月亮。
一瞬间,月光照亮了他的眼眸。
想到过一阵子,赵明月就要回北京了,他的心里就像初冬刚结冰的江水,表面的平静下,内里的波涛一层层翻涌,不断撞击着岸边,昼夜不停息。
那晚,在表哥那里,他知道了全部的事。
知道了沈岐的焦虑症,知道了投资人的建议,也知道了赵明月的犹豫。
“对不起,本来这一切应该是我扛着。”
“不是你的错。”
安慰了一番表哥,周应淮独自一人在黑暗里坐了一夜。
其实,他没有那么冷静,是想了办法以后,才去见的她。
姨姥姥的病确实不能离开人,不过,好在他的职业比较自由,隔几天去躺北京不是什么难事。
即使出于理性,可以安慰自己,这一切都没有什么不同。
但他心里明白,是不同的。
在东平,周应淮一抬头,就可以见到坐在对面窗边的她,夏天,树影斑驳,风常吹乱她的头发。秋天,窗下积着厚厚的黄色落叶,而她总穿一件纯白的高领毛衣。冬天,她习惯一早就在玻璃上贴了福字。
以后,怕是好久都见不到了。
月光倾泻而下,周应淮将失而复得的扣子紧紧握在手心里,眼眸中是化不开的失落。
这时,他一转头,见到了站在身后的赵明月。
赵明月发现他的耳朵冻得通红,连忙摘下围巾,替他围了上去,“这么冷的天,非要找这个,你不怕冻死?”
“确实有点冷。”周应淮顺势抱住了她,笑着回答,“取取暖。”
路灯下,空无一人的街道,唯有他们紧紧拥抱在一起。
这个拥抱,是替以后无数个不能抱在一起的时刻。
“这样算是和好了吧?”
“那就……算是吧。”
良久,周应淮突然凑到她耳边,轻笑着问道,“身份证带了吗?”
赵明月明显一愣,“啊?你不会打算去开房吧?”
“我打算……去别的城市开房。”
这几天,被琐碎的工作纠缠,赵明月简直身心俱疲,远的地方去不了,哈尔滨两日游刚刚好。
这场私奔一样的旅行,让她的心一扫阴霾,如大雾散开一样明朗。
去太阳岛逛极地馆,去中央大街吃马迭尔冰棍,再到哈尔滨大剧院听一场音乐会。
仿佛是偷来的时光一样,美妙而自在。
直到见其他游客都在拍打卡照,她才意识到,两人一起拍的照片太少了,就这样开始异地恋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于是,赵明月果断给这次旅行制定了作战方针——拍纪念照。
一路上,李文婷不停打来电话,不是问她什么时候回来,就是问现在能不能腾讯会议。
“李总监,我这里信号不好,听不清啊。”
好不容易忽悠完李雯婷,赵明月随口问道,“今天的最后一个行程是哪里?”
此时,天色已晚,夜空繁星点点,街上灯光闪烁。
周应淮转头望向了她,目光中闪过一丝狡黠,“酒店挺贵的,也不能浪费。”
随即,赵明月秒懂了他的意思。
再出门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了。
一望无际的松花江。
冰面上偶尔有飞鸟掠过,带来了一丝春天的气息。
江边大桥的附近,有一条小街,充满了欧式风情的建筑,却鲜少有游客。
赵明月正好奇为什么要来这里,就发现路边挂着一些数字的标签。
其实,这是周应淮暗中准备的一份惊喜,长街被布置成了时光旅程的样子,一步代表一年,十年一个驿站。
“我们试一试,如果就这样在东平过一辈子,每一年都会发生什么。”
他的这句话,让赵明月渐渐陷入了幻想。
“明年的夏天,一定要去麒麟山看一直没看成的晨雾霞光,前提是,早上起得来。”
“再给你一年时间,画一本以我为主角的漫画,我可不要再当反派了,在世界末日骑着老头乐横行霸道,专门抓长得帅的僵尸关在自家后院的那种角色,留给你表哥吧。”
“35岁开始,你就要保养了,男人的花期很短的,没有这张脸,我很有可能变心的。”
“你多赚一点钱,等我40岁的时候就退休,一起去环游世界。”
“等我50岁了,你也要每个月送我花,不用别的花,落日珊瑚就好。”
“即使是50岁的老太太了,我也要天天打扮得最时髦,出去和别的老头跳广场舞。”
……
细雪覆盖长街,如水的月色下,两人牵着手一起漫步,幻想如果在一起,未来的生活可能发生什么。
就这样,一步步走到了100岁的终点。
这一路,每十年的节点都放着一个装有礼物的盒子,而终点处的盒子,打开后,却只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去体验另一种人生吧。
周应淮语气轻松,“我们已经尝试过在东平共度余生了,现在,可以放你离开,感受一下异地恋了。”
闻言,赵明月的眼眶一下子湿润了,良久,内心提起了一股勇气,在眼泪流下的那一瞬间,她点了点头,“好。”
“如果是你,异地恋也没有那么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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