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场如战场,那时她觉得唯利是图也无妨。起码他对身边人是真心的。
是她把楚佚屿想得太好了,他的虚伪和阴谋同样对她。
而她在他身上浪费了好多年,还差点迷失自我。
不知道怎么面对楚佚舟,她便任由手机不断响着。
铃声停了又响,锲而不舍。
大有她不接电话,就一直打下去的架势。
数不清是第几次,程叶轻终于做不到无视。
她缓缓靠边停车,不耐烦地倾身捞过手机。
接通的那一秒,电话里隐忍压抑着薄怒的男声顿时在封闭的车内空间响起:
“在哪?”
起初,男人的声音听不出大起大落的情绪起伏,还有几分兴师问罪的意味。
程叶轻以为他是要质问自己为什么一声不吭跑出来,还玩失联。
沉默着不回应他。
电话那头静静地等她说话,等了一会儿大抵是发现她没有配合的意思。
楚佚舟语气陡然冷厉了几分,与平时的吊儿郎当完全不同,声线冷沉淬冰,带着浓重的压迫感:
“程叶轻,说话。”
感受到他明目张胆的施压,程叶轻终于启唇,靠着椅背,无所谓道:“不知道。”
她是真的不知道。
前后都是看不到头的公路,许久都不见一辆车经过。
电话那头被她气得有些气息不稳,冷冷施令:“现在开位置共享,找个地方停车,在原地等我,听到没有?”
似乎怕她不配合,楚佚舟又低声威胁:“你可以不照做,但是等我找到你,我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来,你可以试试,我也挺想知道的。”
“你威胁我吗?”
楚佚舟短促地哼笑一声:“反正我在你心里就是个不择手段的混蛋,再来一次又怎样?”
程叶轻听出他在对自己生气,跟他作对:“我为什么要按你说的做?你连我的生日都不来!”
她故意不提凌晨楚佚舟给她单独过的生日,楚佚舟也不拿凌晨说事,反而就事论事解释:“我今天去临市搜集楚佚屿那些丑事的证据了,刻不停歇忙了一天,一结束就开车朝酒店赶。”
程叶轻平复了一下呼吸,平静地说:“不用来找我了,我会自己回家的。”
说完她就要挂断电话。
然而,楚佚舟那边传来了巨大的刹车声以及他喊她名字的声音。
“程叶轻!呲——”
闻声,程叶轻心中一凛,尖锐的刹车声似乎还在耳畔回响,很像发生车祸前的那种摩擦声。
她心慌得厉害,把手机用力握紧,声音不自觉带了点颤,
“楚佚舟,你没事吧?”
电话那边回答她的只有阵阵难抑的抽气声。
“楚佚舟?楚佚舟!”她又急切地唤了几声。
楚佚舟也被路上突然变道的车辆吓了一大跳,冷冷回答:“有事,差点死了。”
身子不受控制地往前一撞,那些伤口的疼意又立即加重,疼得他不住抽气。
“发生什么了?”
“有辆车不打转向灯就突然变道,差点撞上来。”
程叶轻听完更着急了:“你开车打我电话干嘛,路上不注意安全吗!”
楚佚舟捂着痛处哂笑:“程叶轻,老子一门心思都在你身上了,你让我怎么专心注意其他事情?嗯?”
“你说啊。”
“……”这下,换程叶轻没话说了。
楚佚舟见她不说话,知道她是自知理亏,乘势让她松口:“所以现在,”
“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在哪里?”
程叶轻不是傻子,她看得出来楚佚舟是真的担心她。
一开始她就是想作,想让楚佚舟缠着自己告诉他。
就是想看他为她担心。
现在不用再试探了,程叶轻终究还是对他服了软,实话实说:“我真的不知道。”
“那就开位置共享发过来,无论你在哪里,我都能找到你。你找地方停车,等我过来。”
“……好。”
楚佚舟态度强硬,叮嘱道:“乖一点,不要做傻事。”
“我没有。”程叶轻听起来闷闷不乐。
“电话也不要挂。”楚佚舟又要求。
“……”
“听到没有?不许挂电话。”
“知道了。”
程叶轻将定位给他发过去,才发现她已经将车开到一处鲜有人烟的郊区公路上。
她将车熄火,关掉车内所有灯,无力地倒在靠背上。
没精打采地抬起纤瘦的手,按下车窗,歪着头透过车窗看夜幕中的群星。
郊区的深夜,远离了市中心的喧嚣与热闹,似乎处在万籁俱寂中。
她情不自禁摸着锁骨处冰冰凉凉的钻石项链。
暗忖:要不趁现在没人,自己先哭一场吧,把眼泪流干,省得一会楚佚舟赶来后,再故意笑得散漫不羁那样,却能几言几语把她哄哭。
今天的夜似乎比往常都要黑,墨色深沉,沉得她喘不过气,如同天幕压迫下来,压得她无力反抗。
想着要哭,可程叶轻却发现已经过了哭的时候,根本哭不出来。
程叶轻想着她还能以什么理由哭,想到从前,想到现在。
在她还没有想好理由时,前路一辆布加迪破开无边的黑夜,带着明亮的光来到这里。
远远听到那张扬的引擎音时,程叶轻就知道他来了。
已经很接近了。
在黑暗里待久了,程叶轻对光亮感到不适,偏头抬手在眼前挡了挡,准备等楚佚舟自己走过来。
楚佚舟利落下车,大力将车门甩上,大步流星朝程叶轻跑来。
他站定在驾驶座外面,抬手屈指等不及地敲了敲车窗。
程叶轻眼睛睁了睁还是有点花,她依旧维持着手背挡着眼睛的姿势,凭着肌肉记忆打开了车门。
门锁一开,楚佚舟迫不及待拉开车门,就看到程叶轻挡着眼睛和半张脸。
楚佚舟的心猛地一缩,本想埋怨她为什么不接电话,还一怒之下开了那么远,晚上女孩子一个人在郊区有多危险她知不知道——
一切的一切,千言万语,在看到程叶轻虚弱无力地用手背捂着眼睛时,都化为泡影。
楚佚舟只觉得自己现在跟泄气的气球一样,什么火也发不出来,喉咙一阵阵发紧,嗓子涩得发疼。
他什么也没说,只伸手微微提了提裤子,然后在程叶轻身旁蹲下来。
楚佚舟嘴唇抿了抿,张张合合,不知道要怎样开口。
他慢慢将手伸向程叶轻的胳膊,小心翼翼拉下她覆在眼睛的手。
本以为会看到程叶轻哭得眼睛红红的样子,但是拉下她的手后,只看到程叶轻恹恹的神情。
程叶轻皱眉,“你干嘛?”
楚佚舟一噎:“你没哭?”
“你就那么希望我哭吗?”程叶轻态度阴晴不定。
“受委屈了还不哭?”楚佚舟在来的路上都想好,如果看到程叶轻在哭,要怎么安抚她。
可是当他看到她没有哭,心里反而更不好受了。
楚佚舟半张脸隐匿在黑暗中,轮廓看不真切。
但程叶轻觉得他身上男性气息很强,蹲在她旁边的存在感也极强。
程叶轻低下头,不看他的眼睛,“我是那么容易哭的人吗?”
“真不哭啊?今儿这么坚强?”
楚佚舟慢笑,伸出冷白骨节分明的食指,点了点她耷拉的眼尾,唇角撩起,说话的尾音上扬不羁,好似浑然不信她嘴里的话。
程叶轻挥开他的手,“我本来就很坚强。”
“那让我好好看看,是不是真的那么坚强。”话音刚落,楚佚舟毫无预兆地将脸凑上前。
速度太快,程叶轻一时间都忘了后退,愣在原地,看着眼前放大的那张她看了二十几年的脸。
凑得近了,她才得以借着皎白凄淡的月光,发现楚佚舟脸上纵横交错的伤口,左右两边脸上都挂了彩,嘴角还惨兮兮地渗着血。
一看就知道刚才经历过激烈的打斗。
程叶轻已经记不清自己多久没看过楚佚舟带着一脸伤的样子了
还是初中那会儿,他叛逆顽劣,天不怕地不怕,经常顶着一脸伤出现在她面前,磨着她要她给他处理伤口。
她的眼睛被他脸上的伤深深刺痛,逼得她拧起秀气的眉,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她迫切地想伸手捧起他的脸仔细看看。
可是还没摸到脸,她整个人就被楚佚舟急哄哄地抱进怀里。
程叶轻身上还是生日会上那件单薄奢华的红色吊带裙,艳如玫瑰花瓣的裙摆,背后大面积镂空,感受到丝丝凉意。
当楚佚舟一双温热的大手毫无隔隙地按在她后背,凉意瞬间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楚佚舟手上滚烫的温度。
亲密的接触,让二人之间的温度开始传递。
夜深人静的郊区,天上一轮月,地上两辆车。
树娑,虫鸣与呼吸声。
四周仿若被按下了暂停键。
楚佚舟能感受到柔顺的发擦过耳廓。
“看到了,”他的声音在程叶轻耳畔响起,心疼和宠溺的语气,一点点攻击着她的心理防线,
“没想到程轻轻居然真的那么坚强啊。”
“楚佚舟,你别动,让我看看。”程叶轻没有忘记他脸上的伤,着急地推他的胸膛。
当她定睛看到楚佚舟被打破皮的嘴角,呼吸都放轻了,“你跟他动手了?”
楚佚舟扯唇轻蔑道:“嗯,揍了他一顿。”
“你这是揍人还是被揍啊?”
楚佚舟舔了舔嘴角破皮的位置,笑得痞浪散漫,“他伤得可比我重多了,心疼我啊?”
程叶轻目不转睛地盯着蹲在她面前,故意笑得松懈的楚佚舟,刚才拼命压抑,找不到发泄口的情绪莫名好像有了出口。
眼中不由自主地渐渐蓄起泪水,轻声问:“楚佚舟,你疼不疼啊?”
楚佚舟看到她眼睛里闪动的泪光,瞬间敛起脸上的笑容,认真应道:“不疼。”
“骗人,你以前找我上药,一直喊疼。”
楚佚舟哭笑不得:“笨蛋,那是我想让你对我好点,故意演的。不疼,真的。”
“楚佚舟。”程叶轻低头企图藏起泪涔涔的眼。
“嗯?”
她徐徐掀眼注视着楚佚舟,眼泪在月光下更显晶莹,“我现在想哭了。”
她话音刚落,楚佚舟毫不犹豫按着程叶轻的后脑勺,将她拉入怀里。
敛起刚才在宴会上的一身戾气,完全和她同仇敌忾:“大小姐想哭就哭呗,实在气不过,大不了我待会儿回去再狠狠揍他一顿。”
程叶轻躲在他怀里,哭声渐起,一点都不怕他,还理所当然凶巴巴地指使他:
“必须揍,你听见没?”
楚佚舟无奈叹息,藏起眼底的阴鸷,将她从怀里拉出来。
一只大手掌在她脑后,另一只手轻柔替她擦去眼泪,语调无奈又宠溺:“听见了,录视频给你看好不好?”
“不哭了。”
眼泪从眼眶里无声流出,程叶轻主动倾身扑进楚佚舟怀里,搂着他的脖子,将脸深深埋在他锁骨处。
楚佚舟手足无措了两秒,反应过来紧紧回抱住她。
感受到锁骨处的洇湿,相邻的一处又感受到程叶轻喘气时呼出的热气。
相差不远的两块地方,一块凉一块热。
他一句怨言也没有,接受她全部的给予。
程叶轻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把商知语说的那些冒犯的话都告诉了他,还有楚佚屿不分青红皂白指责她,算计她的事。
这过程中,楚佚舟放在她后背,安抚她的手就没停下来过。
程叶轻的确很坚强,印象中她在程父程母去世后,就很少哭了。
就算哭,也会给自己找一个很合理的理由。
像这样崩溃大哭的,更是少之又少。
楚佚舟的眼底越来越阴戾,却又混着心疼与不舍,只恨自己没把楚佚屿揍得再狠点。
等程叶轻的哭声渐渐变成抽噎声,她仍搂着楚佚舟的脖子,将脸埋在他脖颈处,不愿意让楚佚舟看到她哭过的样子。
程叶轻就着这个姿势,哽咽要求道:“我想回家……不回老宅。”
“……好,那去我那儿?”楚佚舟一口应下,双手也从她的后背移到她两条细胳膊上,想要将她环住自己脖颈的手拉下来。
他才刚把她的胳膊拉离一点距离,程叶轻就挣扎着重新抱了上去:“不要!”
楚佚舟喉结不自觉滚了滚,许久才回过神,跟她商量:“你不松开我怎么起来啊?”
程叶轻头一歪,吸了吸鼻子,“你自己想办法。”
楚佚舟是被磨得一点脾气也没有了,嗤道:“也就你能这么折腾我了。”
大小姐哭完不好意思让他看见,楚佚舟只能慢慢站起来一半,上半身还弯着迁就程叶轻。
他把车钥匙拔下来吊在手指上,手臂穿过程叶轻的腿弯将她打横抱起来。
楚佚舟托在程叶轻后背的手顺便将车门关上,按键锁车一系列动作做得行云流水。
只是抱起程叶轻后,他站着好一会儿没有下一步动作。
额头上都开始密密麻麻地渗出汗珠。
程叶轻忍不住问:“干嘛不走?”
楚佚舟手臂上的伤口越来越疼,湿感也更重,似乎血已经把那块布料染透了。
腿部也都是麻麻的,走一步都难,更何况他还抱着程叶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