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空这才回过神,闻言,连忙松手,摇了摇头,目露歉意:“没什么问题,你先去忙你的吧,待我事毕,便过来帮忙。”
“那师兄,我就先走了。”
“好。”
他曾送了两回单施主回牛家村,牛家村去往青山寺的途中并不经过位于另一侧山崖下的羊肠小道。
因而在听闻是崖下出了事后,不知怎的,忽然松了口气,而后便是一阵懊恼,作为慈悲为怀的出家人,此刻竟有一丝庆幸,脸色不由得沉了沉。
不过平日这个时候,单施主早就来了,此刻还没来,想必今日是不来了。
他曾与施主约定,自查阅经书以后,施主不放心的话,可每日来此监守他们,以免动了手脚。
此刻,施主违反约定的行为,好似为他心中卸下一道沉重的枷锁,不由得轻松了许多,想到方才山崖下被伤到的人,正准备掉头去取房中的伤药下山时。
一抹身着玄色海棠烫金底纹抹胸襦裙的身影执着一把油纸伞就这么出现在了眼前。
紧接着,那带着笑意的声音伴着雨声传入耳内。
“念空师父莫不是在此候了我许久?怎得衣袍都湿了不少?”
第69章
六十九
望着忽然出现在眼前的姑娘,念空一时之间有些哑然。
单施主虽是这样说,他可知道对方不过是见他诧异,故意这般说的而已。
与之想必,他好歹穿了一件蓑衣,又撑着一把油纸伞,即便这般,他的身上也阻挡不住击打而来的雨水,下摆处确确实实湿了不少。
可单施主自己,仅凭一把油纸伞就这么大大方方站在这狂风暴雨下,一身玄衣虽看不出倒是湿透了多少,单从那一头沾了些许水珠的青丝看上去,便知单施主怕是好不到哪去。
方才迈出一步的步伐缓缓收回,念空透过雨帘望向对面笑意盈盈的姑娘,沉默了片刻,终是叹了一口气,开口问:“施主可信佛?”
一见面,对方不仅不急着让她赶紧躲雨,反倒是在大雨中询问这等莫名的问题,单萃儿脑中快速思索着,眉眼不动,保持着微笑,过了片刻,望着对面在雨中仍是同青竹一般挺拔修长的身形,模糊的容颜,忽然笑道:“原来不信,此刻倒是有些想信了。”
出乎意料的回答,念空并不感到意外。
他微微颔首,并未多问,只道:“虽不知施主到底是为何前来,但此时雨势庞大,林中并不安全,您可随我去藏经阁中。”
单萃儿有些愣怔,点点头,刚想答应,忽然想到了带来的食盒,迟疑道:“那小女带来的这盒糕点,不知藏经阁内可否食用?”
念空的视线随着单萃儿提起的动作落到她所带的食盒上,食盒上的水珠清晰可见,正缓缓的顺着木盒的边缘线一滴滴地往下流淌着。
藏经阁内的确未有明确说明禁膳食,可眼下,最要紧地并非是这件事……
就在念空迟疑的时候,雨不仅没有变小的趋势,反倒是正以一个缓慢的增长趋势,越发的密集,高速的降落地面的水洼处,再迸溅出极大的水花,一圈涟漪还未漾起,便被更多的雨滴打断。
念空顾不上再考虑其他,垂着眸子避开对方的视线,犹豫了一瞬间,方才开口道:“去藏经阁不急于一时,小僧观您身上此刻怕是有所不便,若施主不介意,可随着小僧前去香客所在的厢房,将这些湿了的物品好生安置一下,避免受损。”
单萃儿一愣,还未想明白,便见对方忽然垂着脑袋,视线也躲开了她,下意识的以为身上有什么不便之处,低头一看,这才发觉外衣已经湿透了不少,这才明白他话中何意。
虽是玄色,但是此时天色本就昏暗,即便是湿透了也不会看的很明显。
她没想到念空竟然能察觉到这一点,唇角的笑意陡然一僵,而后悄然露出来一抹浅笑。
“那便有劳念空师父了。”
念空没说话,领着单萃儿便来到了香客所居住的西院。
西院内的布置同寺内风格基本差不多,都属于质朴无华的类型,四面分布的屋子中央矗立着一个巨大茂密的古树,院落墙面上爬着不少藤蔓,其上点缀着些许紫色小花。
此刻因为暴雨,青石砖上不断掉落被打下的紫色小花,沾湿了一地。
念空就近寻了处屋子,站在屋檐下,冲着身后的单萃儿示意:“单施主可在此间屋内整修片刻,小僧便在此处候着,施主若是有什么需求,喊一声便可。”
单萃儿点了点头,道了声谢,便推门进了去。
屋内的布置朴素简单,一张硬板床,一套桌椅,一张木质山水屏风则将两者隔开。
除此外,便是一座衣柜立于墙角。
单萃儿将桌面上的蜡烛点燃,打量的同时将身上的包裹和食盒放下。
随手拔出头上的发簪,一头秀发倾泻而下,单萃儿摸了摸湿漉的发尾,便循着衣柜去寻手巾,打开后却发现里面只有一些被褥,手巾之类的倒是没有。
单萃儿望着除了被褥再无其他的衣柜,脸上不由得有些尴尬,迟疑了片刻,慢慢踱步走到门口,小心地开了个门缝。
一身苍青色僧袍的身影背对着房门笔直的站在屋檐下,屋檐下口可供躲雨的地方并不小,即便如此,那道身影也只是勉强躲避屋檐上笔直下落的雨帘,他与身后的房门之间还隔着不少的距离。
听到动静,念空也并未回头,只问道:“施主可是有什么需要?”
单萃儿笑了笑,将门缝拉大,彻底将门打开后,轻声回道:“屋内并没有手巾可供擦拭,劳烦念空师父为我寻一块手巾。”
“除了手巾,可还有其他什么需要的。”
“唔…”单萃儿低头看了眼湿漉漉的自己,又往屋内撇了一眼,随即道:“那念空师父可否为我借一套外衣,小女身上的……”
话还没说完,念空忽然出声打断:“施主不必与小僧说这些,小僧这便去将这些东西拿来,还请施主于屋内稍等片刻。”
说罢,也不等屋内的回应,就执着伞大步离去。
单萃儿双手环臂,倚在门边上,好笑的看着对方远去。
不过一会儿,便陷入了沉思。
她……方才好像看到念空红了耳朵。
这……算是害羞了吗!?
雨仍是没有不停歇的下着,没完没了的雨声此时在她听来,倒是有了些额外的趣味。
心中好像是被雨滴击打着,跳动的厉害,收敛不住的兴奋让她忍不住轻轻地哼出了一曲小调。
心情甚好的她没忘记这是香客的院落,免得其他人瞧见,哼着小调,不慌不忙的将房门关起来。
另一头,步伐匆匆的念空走到半途,方才想起来,这寺中就连男客的衣物都没有,更别说女客的衣物了。
寺中压根就没什么适合单施主穿戴的衣物。
在雨中,内心挣扎迟疑了片刻,脚步慢慢的朝着自己的厢房走去。
念无已经离开了,桌面上的簿子倒是被掀到了最后一面,念空匆匆扫了一眼,发觉最后最后一本经书已被全部抄写完。
没来及多想,念空随手在衣柜最底下寻了一件数年前的僧袍后,又拿了一块干净没用过的手巾快速离开了。
“扣扣…”
轻轻的敲门声响起。
单萃儿把嘴一闭,从椅上站起,快步走向门口,一把将门打开。
门外赫然站着捧着衣物的念空。
似是没想到她开门开的这么快,念空的一只手手还半悬在空中,维持着敲打门的姿势。
单萃儿刚想打声招呼,话还没出口,怀中忽然被塞进了一套衣物,下一个瞬间,门就忽然被人从外面“啪嗒”一声关上了。
茫然间,一道低沉的嗓音隔着一扇门飘进了屋内。
“寺中并没有准备香客的衣物,这件僧袍是我…是我数年前的旧衣,已清洗干净,若您不嫌弃,可先暂时…暂时套在身上。手巾夹在了僧袍中。您可暂时先用着。”
平淡的语气中说的有些结巴,还带着些许急促,活生生得像是被什么吓到一样。
单萃儿愣愣的应了一声,而后退到了屏风后换衣。
屋内的悉悉索索声音不断响起,在单萃儿特意放轻的动作下,几乎接近于无声。再有窗外的不断的雨声干扰下,若不是有烛光闪烁,寻常人压根察觉不出房内有人。
可念空毕竟练了多年的武,五感本就比其他人敏锐,这点声音与他仅仅只是隔了一扇木门,耳中传来的声响不说清晰,起码也能听个大概。
念空只觉得站在此处,整个人浑身不自在。
方才单施主开门的瞬间,猝不及防便一眼看到了对方的散着头发的模样。
不同于第一次在野外林中遇见的披头散发,当时单施主因失血,面色苍白无力,头发更是凌乱不堪,浑身上下除了泥水便是干涸的血迹。
而方才的单施主,一头干净柔顺的秀发微微沾湿,紧贴脸颊,白皙透亮的肌肤上晕染着点点红晕。唇色润亮呈浅粉。
发上低垂下落的水珠落入脖颈处,顺着肌肤,滑过锁骨,引入衣内。
念空紧紧抿着唇,眸光望着前方的雨帘和地面上被打落下的小花,试图将其记入脑海中,驱赶方才的那些记忆。
第一次觉得他的记忆力以及视力是一种妨碍。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吱呀”一声,门开了,一道轻缓的脚步声踏着雨声传来。
“多亏念空师父借衣了,我已穿戴好,念空师父也不必如此避讳。”
念空闻言这才转过身,单萃儿这才发觉对方藏青色的僧袍上或多或少沾上了不少的水珠,被沾湿的布料颜色明显比其余地方的颜色要深。
尤其是身前,水渍也比其他地方要多。
“施主,穿着可有什么不便之处?”
单萃儿望着念空即便转过身,也始终低着头的模样,眸内一暖。
“念空师兄为我寻来的衣袍甚好,虽不至于合身这一说法,但并未大多少。走动起来倒也是方便。”
这是自然,念空在第一次无意中将旧衣套在单萃儿身上时,就知她的身形应与他数年前差不多,回房拿衣物的时候,便是同样寻了件和当年差不多的衣物拿了过来。
他自是不会对单施主说实话,只是应了一声,说:“念无怕是已经在藏经阁内候着了,施主便随着小僧走吧。”
说罢,又递过一件蓑衣,一把油纸伞。
“雨大,防止施主被溅湿,还是将这些穿戴上再走吧。”
单萃儿接过,一一穿戴上。念空这才领着她重新迈进雨中。
第70章
七十
自念空师兄与单施主约定每日下午约在藏经阁内见面后,只要不出意外,二人就会按照约定到藏经阁内候着施主.
可今日师兄要去雨中溜达这事暂且不提,关键是临走之时也没说到底来不来,念无有点摸不透师兄的意思。
待在师兄房内琢磨了半天,还是决定来看藏经阁看一眼。
外头下着暴雨,藏经阁内倒是一个香客都没有,仅仅只是点了少量的几排蜡烛,烛光也没有以往那般明亮。
念无将身上的蓑衣斗笠安放在门口处,进去溜达了一圈,除了今日轮值藏经阁内的几个师弟,愣是找不出另外一个人。
从几个师弟口中得知今日没有香客来过,师兄也没来过后,如猜想的一般无二,正准备乐滋滋地回房休息时,门口冷不丁忽然传来了念空师兄和女施主的交谈声,硬是将他准备跑路的步伐给停下了。
“藏经阁内藏书众多,为避免书籍沾上了水气,这些湿了的蓑衣等物于此处脱下放置木架上即可。”
“多谢念空师父提醒……”
二人说话间是背对着念无,念无眯着眼朝二人看去,一高一矮,足足差了一个头,倒是施主身上的衣服怎得看上去那么眼熟呢?
待二人将身上的蓑衣脱下,转身后,念无这才看清这二人的穿着。
圆润的眼眸登时睁大,面色陡然僵硬起来,瞧瞧这个,再瞧瞧那个,一股震惊之色逐渐浮现在眸内。
女施主穿着一身洗的发白的僧袍,但还是能看清这僧袍是青山寺弟子独有的藏青色,一头秀发简单的用一根木簪别起,露出优美白皙的脖颈,望着自家师兄时,眸光微暗,不知再想什么阴谋诡计。
而自家师兄一无所知站在女施主旁边,一身藏青色僧袍,头发同样也是用木簪竖起,明明是寻常的穿着,可……可偏生站在了女施主的身旁,这……这怎么看,都觉得怪异。
更何况!这些年里,寺里较为节省,寺中是没有多余的僧袍的……
女施主身上那件旧僧袍是哪来的!?
还被穿在了身上!
念无抖索着手,小心吞咽下口水,凑到师兄身旁,连忙拉着师兄走在施主的身后,颤着尾音小声问道:“这这这,这女施主身上穿的僧袍是何人的,怎的被女施主寻到了,还穿在了身上!”
念空瞥了眼面前东看细看打量的单萃儿,不知不觉与他们之间落下了不少的距离,沉默了会儿,这才同样以小声回道:“单施主来时,身上皆被雨水打湿,这才……”
念空话还没说完,就被念无一阵惊呼打断,
“打湿了?这般大的雨,怎的不自己备一套衣物过来,这要是被人看到了,指不定会遭人误会……僧袍是借来的吧,哎呀,借什么不少,怎的就把僧袍借出去了。”
念无说这话并非没有道理,青山寺也会有专门晾晒衣物的地方,众人的僧袍都一致,聚在一起怕寻不出自己的衣物,因而每个人都会在自己的僧袍上做上记号。
念无自己便在衣物的袖角处用针线绣了一个歪歪扭扭的“无”字,而念空的则是在衣领处绣了一片黄豆大小的青竹。
念空见念无罕见地唠叨了不停,心中同时还带有些许不自然,因而并未打断念无的念叨,仍由念无拉着,沉默的听着。
待觉得念无念叨的差不多了,正准备解释时,被念无拉住的衣袖忽地一重,紧接着,身侧那道声音猛然停住,疑惑间,那道声音倏尔发出一声奇怪的腔调。
“师兄,单施主身上那件僧袍不会是你的吧!”
念无抖抖索索的抬起手指,趁着单萃儿不注意,指向了对方因侧身而露出的后衣领,内侧赫然绣着一片小青竹。
面对念无师弟的一惊一乍,又因看着单施主穿着自己衣着在寺中行走,本就觉得怪异的念空此刻沉默了,甚至还有些莫名异样的被侵略感。
就好像是在自己无比熟悉,充斥着自己气息的东西里,忽然闯入了一个陌生的东西,赶不出去,只能小心避免让它沾染更多的气息,奈何总是做出与之相反的行径。
念无见师兄不说话,只顾着傻愣愣的看着施主衣领内侧的小青竹,脑袋一转,除了小青竹,还能看见脖颈处露出的一些肌肤,面色大惊,连忙抬手遮住了自家师兄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