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上次的经历,念空看到这几册经书的瞬间,面上的不自然顷刻间换上了一抹严肃,他放轻力道,接过来一看,确是最为基础的几册经书。
寺中的藏经阁内,这类经书也有一模一样的。瞧着不像是孤本。
他迟疑地抬眸看向对方,触及到笑意俨然的眸子,瞳孔微微一缩,心中罕见的升起了一股羞恼。
他移开视线,垂下眸子,望着手上的经书,抿了抿唇,稳住心神后,方才冷静开口:“施主今日所带来的经书并非是孤本,这几册经书在青山寺的藏经阁都有,因而并不稀奇。”
说罢,便将手上的经书又递了回去。
他以为在他说出这些话后,单萃儿便会失望的收起经书回去,岂料头还没抬起来,身前忽然传来一道漫不经心的笑意。
“我知道啊。”
念空有些茫然,遂抬头看向对方,迟疑道:“既然施主已经知道,那今日来此是……”
“唔……”单萃儿随手翻了翻手上的经书,尽是一些让人看不懂的词句,干脆合上了书,冲着念空笑:“这几日对佛门中的经书有了些许兴趣,特意借了些看看。”
“不过这些经书倒不像上次你递给我的那本简单,着实有些瞧不明白,这才特意来青山寺寻念空师父,想着您可以为我解答一二。”
念空闻言默默地扫了一眼对方,望着对方亮闪闪的眸子,到底也没说出上次借与她那本的经书本身就是适合幼年的孩子看的。
单萃儿见念空沉默,眉梢微挑,脸上瞬间换了一副伤心的模样,轻柔的声音一点一点的飘进念空的耳内。
“念空可是有什么难处吗?”
念空一顿,半晌才摇了摇头,单萃儿还没高兴得起来,就听对方面色陷入了纠结,片刻后,他忽然出声道:“施主可否正常说话?”
单萃儿一愣,刚想问缘由,眼神倏然瞥到对方通红的耳根,随即又是一怔,回想起之前无意中瞧见他害羞的模样,若有所思的收回了目光。
原来念空会因肢体接触和声音而感到羞涩的吗!
不过此事慢慢来,眼下还是别惹毛了念空,随即轻咳一声,又抿了一口茶,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念空说的是,此番倒是小女冒犯了,还望念空见谅。”
恢复正常声线的单萃儿的嗓音即便没有那么软糯,可也仅仅只是少了这几分柔弱而已,本身的嗓音便如夜莺一般,婉转动听,有时候不注意间,尾音落下的瞬间甚至还带着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轻颤。
就好像是在……撒娇一般。
念空张了张嘴,目光复杂的快速瞥了眼对方,即便是安安静静,老实坐着的姑娘,依旧有着挡不住的艳丽容貌和充斥着慵懒之意的气质。
那双看着他的眸子内亦是满满的认真,也就说她方才的话皆是认真的。
念空瞬间觉得哑口无言,沉默片刻,方才温和开口道:“佛经中的内容大多晦涩,施主从前从未接触过,自然是有些看不明白的,施主可先大致看一遍,有不解的地方,施主可将这些抄录下来,小僧自当为施主解答。”
说罢,念空看了眼单萃儿手上除了经书便是空无一物的模样,石桌上此刻又只有茶水和棋子的样子,迟疑道:“此处并没有纸笔为施主所用,施主可要去藏经阁一坐?”
单萃儿没立即答应,反问道:“那念空你去吗?”
念空不自觉蹙眉,手中摸索着念珠,摇了摇头:“今日林中各处皆有师弟们在习武,师父命我在此看守,在落日前不得离开此处。施主您去了藏经阁内,将疑问之处抄录下来后,将其交予念安便可。”
说到这里,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您去藏经阁的时候,念安会随身跟着您,您可放心走,并不会在山中迷路。”
这法子在他看来是最好的一个解决计策,若是真心想要学些经书内容的闻言只怕就乖乖的去了,奈何单萃儿心中是个相反的主儿。
好不容易来了,又怎么可能被忽悠到藏经阁去。
单萃儿扶额,面露忧色,一双桃花眼欲拒还迎的看着对面的青年。
“施主……可是有什么难事,不妨直说。”
“念空有所不知,今日我只怕不好去藏经阁。”
“这又是为何?”念空拧着眉头,疑惑道。
单萃儿这才犹犹豫豫开口道:“也都怪我不小心,我今日来时,一个不慎摔了一跤,此事怕是走不了太久了路,况且……”
念空在听到摔了一跤后,眉间已然蹙起,眼下看着对方仍有些隐瞒的意思,想到念无所说,这施主怕是天生霉运加深,指不定又有什么地方被伤到了,拧紧眉头,开口发问:“此处为青山寺,施主有难言之处尽可直说。”
本以为是什么更为严重的伤势,正凝着注意力看着前方的时候,下一瞬间听到对面轻柔的声音时,双眼瞬间呆滞,随即脸色陡然一僵,只觉得一股热气又浮上了面颊上。
只见单萃儿垂着眸子,扭捏的捏了捏自己的衣裙,小声道:“况且之前去的时候,在场之人皆为男子,且并没有那么多人,可我今日身着女装,容貌又非丑陋之态,我一人与念安小师父一起去岂不是招眼的很。”
说罢,顿了顿,又补充道:“我知晓念空并不在意红尘中的事,可世间男子大多龌龊,心坏诡意,不像念空师父您那般,对男女子素来一视同仁。”
念空望着对方时不时摩挲衣裙的手,以及并不敢抬头看着他的模样,他哪能不清楚单萃儿指的是什么。
亭中的气氛瞬间停滞了下来,安静的似乎都能听到风吹过裙摆所发出的拍打声。
单萃儿垂着眸子,饶有兴致的捏着这件青色的衣裙,这还是她来之前特意选的与林中青竹相近的颜色呢。
她穿着这一身颜色,即便在林中,也并不显得突兀,反倒是能将她的身形悄无声息隐于其中,久而久之,即便她经常围绕在念空身边,念空对面她也不至于紧张无措了。
正待她胡思乱想之间,身前的人带着些许哑意,似是妥协道:“若是施主不介意,您若是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可径直来询问小僧,小僧在此,并不会随意去哪。”
单萃儿这才幽幽的抬起头,莞尔一笑,连连应声道了一声“是”。
念空和念无在亭外舔着嘴里的一颗糖,只见自家师兄和单施主嘴巴动了几下,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单施主忽然拎着几册书从师兄的对面直接做到了师兄的身侧,两人之间的距离此刻近的只有半臂的距离。
而师兄竟没甚反应!
念无睁大了眼睛,惊愕之间,“咕噜”一声,猝不及防将糖直接顺着喉咙咽了下去,他也顾不上因吞下而未尝到滋味的汤,呆滞的问道:“念安,你说他们这是说了什么,师兄竟允许单施主离他这么近?”
“怎的平日我靠近师兄,师兄还老大不情愿呢?”
念安低着小脑袋,小心的数着自己兜里剩下的几颗糖,闻言,头也不抬,稚嫩的声音说的理所当然:“这有什么难理解的,单施主身上香香的,师兄你身上啥味都没有,若是出了汗,你身上还是臭臭的,换做是我,我肯定选择单施主啊。”
念无闻言,拎起衣袖狐疑的放在鼻下嗅了嗅,嗯……确实有些汗味,瞬间心虚道:“这不是这几日烈日暴晒,林中虽是清凉,可也耐不住我等习武,总归会有些汗水的。”
话音刚落,就听念安毫不留情来了一句:“可念空师兄也练武,但念空师兄也是香的!”
念无:“……”
罢了,他还是闭嘴吧,越说越没面子,他还不能对一个稚童说什么,说多了,要是惹哭了,又是一件麻烦事。
而亭内的这厢,
在单萃儿提及要离得近些好问问题时,在他还在犹豫间,对方就径直拿着书换到了他身侧。
随着单施主靠近,紧接着,鼻尖便嗅到了一股似曾相识的香气,坐得笔直的身子一滞,摩挲着念珠的手随之一顿。
浑身上下又似回到了数日前,充斥着一番小天地的清淡的香甜气息。
置于桌上的手猛地攥紧,指骨关节处因力道泛起了青白,肌肤上的青筋也忍耐不住暴露在二人眼底。
单萃儿不过就是看书看乏了,无意中瞥了眼念空,就瞧见对方攥着念珠的手,瞧见薄薄的一层皮肉下的青筋就这么爆出,让她忍不住心惊,唯恐一个触碰,就将它承受不住,断开了。
她刚想伸出手,相触的前一刻,就见那只手陡然一松,不动声色的还往衣袖中缩了缩。
她停住了手,似是毫无察觉一般略偏了些许方向,落在了念空那只手的侧方,拾起飘落在那处的青竹叶,随意的夹在了书册之中,笑道:“干干净净的桌面总归不能沾上了落叶,以免显得落败了。”
话音刚落,就见对方迟疑了片刻,轻轻的点了点了头,嗯了一声。
单萃儿笑了笑,没说话,继续垂下眸子看起了令人头疼的经书。
半晌,唇角的弧度方才渐渐收敛起,抿直了嘴唇。
第84章
八十四
那天之后,单萃儿老老实实跟在念空身后寻了寺中的一位老大夫抹了药后,守在念空身侧又是过了几天,倒是没在整出什么幺蛾子。
不过之前由于气候炎热,来的路程又要花费半个多时辰,考虑到食盒内的素食放置了这些世间,恐也不新鲜了,因而这几日单萃儿只携带了一些干果和糖块过来。
这日拎着小包裹刚走进竹林,一个蹲在地上的小小身影在下一瞬间,立马站了起来,随后直接冲了过来。
单萃儿了然一笑,熟轻熟路的将背后的小包裹拿下来,递给早已张开双手的念安。
“这么热的天,你倒是勤快,为了这一袋零嘴,又是在这里等了多久?”
念安涨红着脸,抬起胳膊抹了抹额上的汗水,不服气道:“单施主说的不对,小僧并非是为了零嘴,而是为了施主着想,您若是来早了,岂不是要在这等烈日下等候那么久。”
“师兄说,来者皆是客,我等岂能让客人在此受罪。”
单萃儿眯了眯眼,带着帷帽的缘故,让眼前的视线倒不至于太刺眼,她随口应道:“是……你师兄说的都对。”
这么些日子,一个送零嘴的,一个接零嘴的,俗话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他们二人早已熟悉了起来,也没初见时候的客气。
念安一听这话,就知道单施主这又是在敷衍自己,脸色越发的红润,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晒的。
挺了挺小胸脯,润了润眼泪,委屈道:“我就知道单施主又是在笑话我!”
单萃儿听着这隐隐有些哭腔的调调,唇角一抽,忍不住扶额,这小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和她走进了,偏生她好的习惯没学了去,反倒是将这一身柔弱学了去。
她张了张嘴,刚想说几句话,就被一道惊呼声打断了。
“念安!”
单萃儿下意识的抬头看去,透过薄薄的一层薄纱,身前忽然跑过来数个藏青色窄袖窄裤的僧人。
她还未来的及反应,便察觉到念安牵着她衣袖的力道陡然一松,下一刻,念安就被一群藏青色练功服的僧人团团围住。
下一刻,便听为首一人憋着怒气冲着她来。
“敢问这位施主,今日为何出现在此?还将本寺中的人给惹哭了!”
说实话,虽说念空已经告诉她,这片林子很大,有不少武僧在此习武,可她从未见过,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感觉。
单萃儿还是头一次在这片竹林你中遇到其他人,此时,脑子有一瞬间有些懵。
她张了张嘴巴,刚想说什么,就听见人堆里又有一个和尚打断了方才那人的说话。
饱含歉意地对她行了一个礼,开口道:“还望施主见谅,这孩子是我寺中最小的弟子,还是个稚童,不免有些担心罢了。”
“不过,施主跟着这孩子是否走错了路,若是走错了路,贫僧等人自会将您安然无恙的送出去的。”
单萃儿摇了摇头:“并非如此,我才此处是有要事寻人的。”
“敢问是何要事需在此寻人?”和尚面上堆着笑容,满目慈祥,说出话的霎那间,好似也觉得有些不妥,又补充道:“施主有所不知,此处乃是寺中僧人方能进来的,外人若是不清不楚的进来,恐怕便会迷失在这后山林中。”
“施主所寻是寺中哪位僧人,贫僧差人去唤来便可。”
单萃儿透过一层薄纱,凝视着眼前的和尚,依稀可见其满脸的胡茬,身形魁梧,年约四五十的模样,长得倒是个凶悍模样。
看其身后几个僧人的模样来看,恐怕此人的身份在青山寺内地位不小。
她若是第一次来,遇上了此人倒是不怕,起码第一次是方丈让念空领着来的,这几次却纯粹是她让念安领着她来的。
更何况当初念空只是说此林中只是怕误伤了香客,才设了阵法,其余的更是没有说过。
她若是供出了念空的名,不知念空是否会因此受罚。
正在她犹豫间,前方被众僧团团围住的念安见状,心中一慌,连忙推开了包围着她的一群人,一把抱住了单萃儿的小腿。
方才还是装装样子的眼泪刷的一下子流了下来。
“师兄们勿怪,是我领着施主去间念空师兄的,不关施主的事!”
说完,眼泪涌的更多了。
单萃儿愣住了,随即心中一暖,伸出手摸了摸挂在她腿上的光头小和尚的脑袋。
心中不由叹气,看来这些日子的投喂还是能投出点感情的。
而其他人则听到念安口中的话后,满脸的不可思议,可谓是面面相觑。
“念安说的是念空师兄吧,我应该没听错吧?”
“你是没听错,我也听到了!”
“可师兄怎么会擅自让念安领着外人进来呢?”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窃窃私语的讨论声不断在耳边萦绕,谈论的内容也让单萃儿的脸色冷了下来,刚想说些什么,就听身前的那凶悍和尚一声令下,让他们纷纷闭上了嘴。
凶悍和尚目光逐渐变得有些严肃,看了眼扒拉着腿的念安,又打量了一番眼前带着帷帽的人,虽看不清容貌,可却实实在在是个姑娘。
他沉默了片刻,开口问道:“你要寻之人是否如念安所说,是本寺的念空?”
单萃儿一愣,忽然意识到她今日可能当真是给念空惹了麻烦了,连忙摇了摇头,刚想说话。
一道熟悉的清冽的嗓音忽然插了进来,打断了她要出口的话。
“二师父,这位施主确实是来寻我的。”
单萃儿抬眸看去,同样是一身藏青色僧袍,念空穿着却显得那么颀长,宽松的僧袍非但没有将他显得雄壮,反倒是风拂过掀起衣摆让他显得格外出尘。
他穿过人群,慢条斯理的走到单萃儿的身前,冲着虚言行了个礼,轻声道了一声:“二师父。”
虚言瞥了眼念空,测过身对着身侧的弟子道:“此处乃进出林中的过道,不宜在此逗留,你领着他们先走。还有,此事不许外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