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萧厌竹的神色却并未因为这番解释而缓和半分,反而愈发阴沉,隐隐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
“梅飞尘,你以为这么低劣的谎言,能骗得过本座么?”
梅飞尘不解地抬头,银色头发微微拂过侧颊,发出轻轻的“沙沙”声响。
“师尊此话何意?飞尘并无半句不实之言。”
萧厌竹冷哼一声,唇角勾起一抹不屑的笑意。
“你真当本座什么都不知么?本座再问你一次,明知会去雷鸣阁受罚,你却依旧要替她承担后果吗?”
听到“雷鸣阁”三个字,梅飞尘打了个寒颤,艰难地咽了咽口水,但依旧跪在地上没有起来。
“师尊,此事本就与小师妹无关,若不是我,她根本就不会出自己的主殿,师尊若真想施罚,就罚我吧!”
裴寻真上前一步,也跟着半跪了下来。
“师尊,二师弟所言无一句假话,我可以作证。”
“好,很好。”萧厌竹怒极反笑,忍不住为他俩鼓起掌来,“不愧是本座的好徒儿,即使撒谎也要维护一个无法无天、目无尊长的师妹,本座平日里就是这么教你们的吗!”
郁山蝶再也忍不住了,“噔噔噔”小跑到两人前方,笔直地站立与萧厌竹对视着。
即便被他灼灼的目光盯着,但她气势上一点都不虚。
“大师姐和二师兄说的本来就是实话,你闭目塞听专横跋扈,看不惯我就直说,哪有那么多弯弯绕绕,有本事直接把我逐出师门去!”
虽然有些舍不得师兄师姐,但如果往后几百年、几千年都还要受这不明不白的气,她实在是怀疑自己的精神病将会一触即发。
既然如此,她还不如跟着水苍仙君做汪汪碎冰冰去呢!
裴寻真眉心一跳,连忙扯了扯她刺绣精致的鹤纹袖摆,低声提醒道:“小师妹,别说了。”
萧厌竹冷哼一声,漫不经心地冲身后不远处的人招了招手:“既然你主动提出来了,那本座便满足你,只不过本座办事向来公平,既然要逐你出师门,也要让你明白前因后果——妙言,过来。”
“是,尊上。”
妙言低眉顺眼地走了过来,她今日也穿了一身白衣,和萧厌竹站在一起,倒是挺般配。
萧厌竹待她停步后,缓缓开口:“你说说,路过清水峰的时候,你都看到了什么?”
妙言轻轻抬起头,在对上裴寻真和梅飞尘两人似乎要吃人的神情后,又立马低下了头,瑟缩着往后退了一步。
“尊上,要不还是算了吧,或许是我看错了也不一定。”
萧厌竹瞥了她一眼,目光从她发髻上簪的几朵银质昙花上收回,淡淡开口:“但说无妨,有本座替你坐镇,你怕什么?”
听完这番话,妙言像是下定决心一般,深吸一口气,垂头说道:“路过清水峰时,我见种植风泠花那几片灵田被水淹没约一掌深,便立马通知了风云殿里的访月,过一会儿,寻真仙君、飞尘仙君、小蝶仙君三人齐齐赶到,但因为风泠花根茎被水浸泡太久,多数都已经腐坏……”
她说到这儿,抬眸悄悄看了一眼对面三人,又立马收回了目光,继续说道:“因为知道尊上对于风泠花的看重,小蝶仙君为了不让飞尘仙君受罚,便提出了以凶冥灵草代替风泠花的法子瞒天过海……尊上,我所看到的就是这些。”
听完这段讲述后,郁山蝶不可置信地看向萧厌竹:“不是吧,好歹是活了上千年的人了,这么漏洞百出的话,你也能信?”
第30章 三十
萧厌竹神色冷凝, 并未因为她这番大逆不道的话出现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
“若只有她片面之词,本座也不会相信,只可惜……”
说到这儿, 他将右手抬了起来, 骨节分明的苍白手指中悬挂着一根红线, 下面垂着莹润透亮的灵昙佩。
“灵昙佩却不会说谎。”
紧接着, 他冷笑一声, 将灵昙佩收回随身空间中:“胆子可真大, 为了用幽冥灵草代替风泠花,竟然连肉蚀洞也敢去。”
郁山蝶愣了一瞬, 下意识看向自己手腕上挂着的灵昙佩, 果然发现中间的月石是凹进去的。
可恶!当时走得太过匆忙, 又忘挂电话了!
她忍不住握紧了双拳,憋了一肚子气。
说真的, 她倒不怕萧厌竹把她赶出师门,但即便要走, 那也是清清白白地走,被人污蔑泼脏水后变成丧家之犬, 这个气她可受不了。
当务之急, 得想办法证明自己是意外传送到洞里才行!
郁山蝶默默将拳头缩回袖中,看着地板上的纹路陷入了沉思。
可此事说来话长, 该从哪儿切入好呢?
萧厌竹垂眼看向面前低着头的女子, 狭长漂亮的凤眸微眯起来。
但奇怪的是, 一想到这个累赘即将脱离师门,他内心却并无半点喜悦之情。
他努力压下内心这股异样情绪, 面无表情地开口道:“无话可说,心虚了?”
郁山蝶嘴角抽了抽, 颇为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心虚?我又没做错事,有什么好心虚的?”
说到这儿,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她何必想方设法证明自己没做错事呢?
只要找出妙言话中有漏洞不就行了?
思及此,她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站在萧厌竹身旁的妙言:“不过,恐怕有人该心虚了。”
妙言紧张地抓紧了裙摆边缘,上面栩栩如生的花鸟图案被她揉搓得皱巴巴的。
“你,你瞎说什么?我难道还敢在尊上面前说谎不成?”
“是啊,你怎么敢说谎呀?”见她主动踏入圈套,郁山蝶心底暗喜,猛地一合掌,“既然你说的都是实话,那你说说,你今日在清水峰见过我时,我是以何种方式出现的呢?”
妙言不解地抬眸瞄了郁山蝶一眼,对上一束锐利的视线后,又马上像针扎一般垂下了头。
“自然是用灵昙佩传送了。”
她刚才听得清清楚楚,飞尘仙君已经说了,是灵昙佩传送失误才导致眼前这人掉入肉蚀洞的,因此答案自然是灵昙佩无疑。
这么简单的问题,还想诈她?
妙言回答完之后,嘴角忍不住浮起一抹得意的笑意。
她柔声细气地开口,似乎真的在为郁山蝶做考虑一般:“小蝶仙君,你还是别挣扎了,现在主动退出师门,或许尊上还能给你留几分颜面,允许你在宗内拜其他长老为师,要是再拖下去嘛……那可说不准了。”
听完这番话后,萧厌竹皱眉瞥了她一眼,似有话想说,但犹豫了一阵,却没有开口。
郁山蝶的注意力丝毫不在萧厌竹身上,自然也没发现他的异样。
自己现在正激动着呢,很显然妙言已经上钩了,正好趁机击破她的心理防线,哪里还管得了某人心里在想什么?
“我退不退师门先放一边,你可看清楚了,我和大师姐,还有二师兄,谁先到谁后到?”
“这……”妙言犹豫了一下,抿了抿唇后答道,“我、我记不太清了,应该是一起到的,啊,不、不是,好像是飞尘仙君先到,然后是寻真仙君,最后才是……”
她话还未说完,就被身旁人不耐烦地打断了。
萧厌竹看向郁山蝶,冷言道:“行了,你到底想问些什么?”
郁山蝶双手抱胸,神色认真地望向他:“很简单啊!她不是在现场吗?我帮她在你面前还原一下现场经过呀?”
“不必了,本座心中已有决断。交出灵昙佩,自己收拾包袱离开吧。”
萧厌竹扔下这句话后,终于舍得用正眼扫了她一眼。
果然如他所料,巴掌大的白净小脸上,气鼓鼓地写满了“不服气”三个字。
但他不打算再给她时间辩解了,能光明正大地逐她出师门,这样的机会可不多见。
他收回目光后,本想挥袖离开,然而在转身的一刹那,眼前却忽然闪过一抹扎眼的芥紫色。
萧厌竹怔住了,身形在原地凝滞了一瞬后,缓缓转过身。
“风泠花?”他走近一些,确认自己没有看花眼后,抬手将郁山蝶发间的花朵隔空摘了下来,“你怎么会有这个?”
郁山蝶还没开口,在一旁听着的梅飞尘反而打了个寒颤。
他喉结艰难地动了动,眸中似有风云涌动。
灵田泡水之后,幸亏有大师姐及时赶到,才救活了一大批风泠花。
但问题也出在这儿。
若是师尊知道这批风泠花是用稀世蛟泪催熟的,被关雷鸣阁都是小事,说不定还会被逐出师门……
他无父无母,师门就是他唯一的家,自己可以为小师妹去雷鸣阁受罚,但却无法承受失去师门的代价。
因此刚才在小师妹与妙言对峙时,他明知道说出风泠花已成熟的消息可以立马为小师妹洗清嫌疑,但他并没有站出来点明此事,也正是有此顾虑。
正当他决心找个借口糊弄过去时,一旁的裴寻真冷静地开口了。
“师尊,当时所有风泠花灵田都被人恶意注入了约莫一掌高的死水,若不及时救治,恐怕将颗粒无收,因此,我斗胆用蛟泪将其救活,并使之成熟。”
梅飞尘:“……”
见事情瞒不下去,他深吸一口气,决定主动站出来承担后果。
“师尊,蛟泪是我逼迫师姐打开奇珍匣取出的,与师姐、师妹均无关系,要罚就罚我一人吧。”
裴寻真闻言,疑惑地扭头看了他一眼。
“飞尘,你说什么呢?这蛟泪乃是那日小师妹在冰寒蛟洞穴中所得,并不是从师尊让我保管的奇珍匣中偷拿出来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飞雪链中取出装好的蛟泪递给郁山蝶:“小师妹,当时情况紧急,我来不及告知于你,擅自用掉了一些蛟泪,之后我会尽量用其他珍器法宝补偿于你。”
郁山蝶接过瓷瓶,将蛟泪装进青雪镯后,大度地摆了摆手:“不用不用,我要是当时在现场,肯定也会给二师兄用的,师姐和师兄真心待我,我付出些蛟泪又算得了什么。”
话音落地,周围鸦雀无声。
梅飞尘捂着胸口,差点心梗过去。
这可是千金难买的蛟泪啊!竟然被小师妹说得跟大白菜似的!
但一想到小师妹愿意将如此珍贵的蛟泪花费在自己种的风泠花上,他又忍不住得意得想翘尾巴。
有这般可爱的师妹,他就算真的被逐出师门,那也值了!
而一旁的妙言心情则没有他这般跌宕起伏了,从听到用蛟泪救治风泠花的那一刻开始,她的脸色就已经变得难看极了。
她千算万算,没算到被泡了死水的风泠花还能被蛟泪救回来,如此一来,她污蔑郁山蝶用幽冥灵草代替风泠花的理由就不成立了……
萧厌竹自然也想到了这点,周围阴沉得似乎有乌云笼罩。
“妙言,到底怎么回事?”
妙言战战兢兢地跪了下来,结结巴巴地开口:“尊、尊上,或许是我看错了也不一定,当时我离得远,也不清楚他们到底说了什么。”
郁山蝶叉腰,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刚才不是还信誓旦旦地说,我是第三个到灵田的吗?怎么现在就说自己看错了?而且,你要是离得远,是怎么听到我提出要用幽冥灵草替代风泠花的?”
“我……”妙言头几乎都快埋到地上,支支吾吾了地犹豫半天后,终于一鼓作气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我当时并不在现场,这、这都是傅骄告诉我的,想必她应该都看清楚了,你们若是不信,就问她去!”
郁山蝶在听到“傅骄”二字后,右眼皮猛地跳了跳,气不打一处来。
“你给我泼脏水不成,还想甩锅给我家骄骄?”
她越说越激动,恨不得当场来段rap,但却被萧厌竹冷冰冰地打断了。
“行了,妙言,去把傅骄叫过来。”
“是。”妙言在得到指令后,揉了揉跪麻的双腿后颤颤巍巍地起身,抬头的同时还不忘用恶狠狠的目光剜了郁山蝶一眼,眸中的威胁之意几乎要溢出来。
郁山蝶对上妙言的目光,心里丝毫不虚。
她虽然才和傅骄认识不到一天,但一个能熬夜给她制衣,早上还特意为她烹制特色美食的人能坏到哪儿去呢?
更何况,她和傅骄无冤无仇,傅骄吃饱了撑的才会害她吧?
过了约莫半炷香的功夫,妙言带人走了过来。
郁山蝶刚看到傅骄,便忍不住蹦蹦跳跳地迎了过去。
“骄骄,你别怕,有我给你撑腰呢,她想给你泼脏水可没那么容易!”
傅骄垂眸,没有回应她,刻意错开她的视线后,向在场的人一一行礼,显得礼貌而疏离。
“傅骄见过尊上、寻真仙君、飞尘仙君、小蝶仙君。”
郁山蝶见状,心莫名凉了半截。
不是吧,傅骄这副表现,难道还真让妙言说中了?
第31章 三十一
妙言唇角微翘, 有了证人当靠山后,脸上气色比刚才显然好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