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现在显然不是查看伤势的时候。
面对对方的质问, 她暗暗握紧剑柄, 反唇相讥道:“你不也没到金丹吗?哪儿来的本命剑?”
傅年似乎是被说中了心事, 脸色由白变红, 又由红变紫,激动得跟打翻了颜料罐似的。
他支支吾吾地开口:“我……我、我就差一步突破金丹, 师尊体贴我, 提前让我进了剑冢, 有何不可?”
他没说实话。
他也不敢说实话。
当初若不是他用傅骄的灵核通过剑冢的修为检测,光凭他自己, 是根本不可能进得去的。
但问题也就出在这儿。
理论上来说,灵鹤宗的内门弟子只有一次进入剑冢的机会, 他靠作弊进去拔剑,本是不合宗规的。
事后, 蔚菱仙君虽然震怒, 但考虑到他再无机会进入剑冢,因此并未收回这把地品灵剑, 可那颗灵核却因为意外遗落在了剑冢中。
这事自然也就成了不宣之秘, 他平日里也不敢将此剑公然拿出使用。
傅年脸色涨红得跟猪肝一般, 看向郁山蝶的眼神愈发惧怕。
自己尚且是靠傅骄的灵核进入的剑冢,可眼前这个才突破筑基不久的女子, 到底是怎么进去的?
难不成,她和厌竹仙君的关系并不是妙言所说的“相看两厌”, 而是……
他瞳孔不安地抖动着,若是妙言真的骗了自己,那这把剑十有八.九是厌竹仙君亲自带她进剑冢拔出来的!!!
不然,自己为何看不透这把剑的品阶?
傅年越想便越觉得恐惧,拿着剑的手迟疑半天都没能劈下去。
若是眼前这人死在自己手中,恐怕……
郁山蝶虽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但却能很清楚感觉到眼前人的注意力不在剑式上。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若是不趁现在反击回去,岂不是辜负了她昨日苦练了一百遍的剑法?
思及此,她顿时来了劲儿,举着凝霜剑的手腕轻盈一转,将对方的剑蓦地往上一挑,借由巧劲反守为攻,瞬息之间,局势骤然逆转。
“当啷”一声,傅年的剑被挑翻在地,发出狰狞的嗡鸣声。
傅年回过神大吃一惊,刚想捡起剑来回击,却被凌厉的剑气直接削断了一截头发。
乌黑的发丝纷纷扬扬洒了一地,宛若一场墨雪。
身为天性爱美的人鱼族,若是平常遇到这种事情,他早就提剑砍回去了,但此时却因为过度恐惧,大脑一片空白。
若自己刚才没有看错的话,这一式乃为厌竹仙君门下的剑法“截风”。
厌竹仙君肯打破常例,为一个刚入门不久的小徒儿传授这等高阶剑法,怎么可能是妙言所说的“相看两厌”?
这分明就是“情投意合”才对!
眼见着刺眼的银色剑芒越来越近,傅年吓得脸色惨白一片,嘴唇也止不住地颤抖,心中的懊悔之意也愈发深厚。
若是能回到过去,他就应该在那晚上将妙言关在殿外,自然不会听见她在床笫之间的酸言妒语了。
但现在说什么也晚了。
刹那间剑光已至,傅年猝然阖眸,暗暗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然而,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想象中的痛苦却一直没有降临。
郁山蝶反复深呼吸好几次,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缓缓放下了剑。
她下不了手。
纵然知道这里已经不是她以前生活过的世界,纵然知道这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但是要让她亲自动手杀掉一个活生生的、会说会跳的人……
她还是做不到。
至少,现在做不到。
最终,她烦闷地收回剑,退而求其次开口道:
“你把阵法解开,我可以饶你不死,但出去之后,你今日所说的一切我都会原封不动地禀告给宗主,至于如何处罚你,会由他来定夺。”
傅年依旧瘫坐在地上没有抬头,隔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声音嘶哑得像是大病一场。
“不死人,无常法阵从内部是解不开的,除非——”
他话还未说完,只听得“轰隆”一声巨响过后,两人脚底的石板骤然裂开一道巨缝,紧接着,一道莹白的光芒闪过,原本覆盖着两人的蓝雾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劈了一刀,硬生生地从中间给分开了。
圆台猛然下坠,失重感猛然袭来,郁山蝶惊慌地抓住圆台边缘试图稳住身体,然而却无济于事。
在她快要零距离接触地面的一刹那,身体忽然轻盈地漂浮了起来。
——和在灵泉池那次一模一样。
该不会是狗比师尊过来了吧?
脑海中刚闪过这个想法,她的心跳立马变得杂乱无序起来,“砰通砰通”奏鸣得如同交响曲一般。
明明这事算不得自己的过错,但她却莫名心虚得很,不太想让他看到这一幕。
在心中默念三次“求求了,千万别是萧厌竹”之后,她猛地一抬头,毫不费力地看到了高台上站着的某人——身披黑金鹤氅负手而立,面似寒霜,气质清冷若雪。
由于隔得太远看不出什么表情,但仅是站在那儿,便让人不寒而栗。
不用说也知道是谁。
郁山蝶脸上的笑顿时变得比哭还难看。
Fine。
人倒霉起来,喝口凉水也塞牙。
她本来在萧厌竹心中的好感值就不高,又总是让他看到自己狼狈的一面,也不知道那点儿好感是不是早就扣成了负数。
不远处的傅年显然比她更为震惊。
但他的恐惧并不是来源于萧厌竹本身,而是来源于两人之间的关系。
萧厌竹能解此法阵,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
他已与郁山蝶结成道侣。
这可比自己想象中的亲密师徒关系还要恐怖百倍!
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若是让厌竹仙君知道自己在无常法阵中对郁山蝶说的那些话,恐怕就不是拔除灵根那么简单了,甚至还会迁怒到傅岁身上,那魔族的大计恐怕就无处实施了!
傅年咬了咬牙,看向郁山蝶,以极快的语速对她小声说道:“你若想知道傅骄做了什么,保下我师弟后,他自然会告诉你答案。至于傅骄的灵核,现在还在剑冢的葬剑池里,你若还有机会进去,自然会见到。”
郁山蝶没料到他会对自己说这些话,睫毛抖了抖,诧异地问道:“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话音刚落,眼前人便抬起手中灵剑,毫不犹豫地朝脖颈处一抹。
“噗”的一声响后,血花四溅。
俄顷,赤色身躯坠落在地,再不复生息。
郁山蝶愣住了,连脸上湿润的血迹都来不及擦。
第一次看到有人在自己眼前死去,她怔了一瞬,紧接着浑身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她很想尖叫,却发现自己根本发不出来任何声音,像被人强行掐住声带一般。
寂静之中,剑阁入口处传来一声温柔的女声。
“傅郎,我来了。”
女子站在傅岁身侧,正笑意盈盈地提着一个木篮,里面似乎放满了蔬果。
“你早说你是仙君不就好了,父亲怎会因为你人鱼的身份刁难你呢?你看这荔枝,还是他亲手摘……”
话未说完,新鲜欲滴的荔枝忽然“咕噜噜”滚落一地,女子哭得撕心裂肺,踉踉跄跄地跑了过去。
“傅郎!!!你怎么了!“
傅岁也傻眼了,怔怔地看着场中兄长的尸体,哆哆嗦嗦地跟了上去。
“师、师兄……”
萧厌竹冷冷地扫过场中几人,目光移到一旁郁山蝶身上。
“还愣着做什么,要本座亲自接你过来吗?”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在整个剑阁回响。
齐蔚菱闻言偏头看了他一眼,先前若只是八分怀疑,如今便已是十成十确定了。
就算厌竹仙君还没真正与他这小徒结为道侣,怕也是动了心了。
毕竟,灵识共鸣可做不得假,能解无常法阵,两人必定已经神.交过了。
一想到修真界时隔百年即将再迎来一位飞升大能,她就兴奋得有些难以自持。
“恭喜厌竹仙君了,飞升之日,可否让我在旁一观,领悟天道精髓?”
萧厌竹知道她误会了,但也懒得解释,回眸瞥了她一眼后,淡淡开口:
“你首徒尸骨未寒,倒有空替我贺喜?”
齐蔚菱瞄了一眼剑阁中央泣不成声的女子和她身下血迹斑斑的尸体,言语间冷漠至极:“他入我门下本就是意外,本君早有将其逐出师门的意愿,如今他肯自裁,倒是免了这份麻烦。”
萧厌竹心下讶异,神色却没多大变化。
“本座还以为你与他师徒情深,所以才不肯强破这无常阵法。”
齐蔚菱耸了耸肩,满不在乎地开口:“本君也不是不想,只是你那小徒儿还在阵中,若是死了,误了本君观瞻天道,岂不是坏了大事?”
郁山蝶好不容易平息亲眼面对死亡的恐惧,一路上马不停蹄被小飞载着飞上高台,刚落地就听到两人这段视人命如草芥的对话,原本打算向萧厌竹汇报的心顿时熄灭了。
傅年死前遗言虽然恳切,但那毕竟涉及到仙魔二族的大事,说什么也不能隐瞒。
可如今听了他们这话,仙族似乎也只剩下一个伪善的架子了,和魔族并无本质区别。
至于要不要将此事说出,恐怕还得等自己观察一段时间再说。
她强忍着内心的恶心感,从小飞身上缓缓滑下,冲萧厌竹行了一礼。
“见过师尊。”
萧厌竹转过身来,挥袖示意她起身。
“行礼就不必了,本座今日过来便是告诉你一件事,从今日起,你不用上公共课了。”
郁山蝶愣了一秒,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后,太阳穴“突突”一跳,气得肺疼。
她要收回刚才的想法!
喵的!连魔族都不会阻挠人鱼族修炼呢!
像萧厌竹这么狗比的仙族,根本连魔族还不如!
第40章 四十
“我抗议!”三个字还卡在喉咙里没说出来, 她立马被萧厌竹下一句话给噎回去了。
“今后,由本座亲自教导你。”
郁山蝶表情瞬间凝固,不禁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啊、啊?亲自教导?
为什么啊?
她偷瞄了萧厌竹一眼, 宝石般透亮的眸子滴溜溜转了两圈, 心中腹诽不停。
难道……这狗比终于良心发现, 决定做一个好师尊了?
萧厌竹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 冷冷地扫了她一眼, 目光最终落在场地中央的尸体上。
“你自从上公共课以来, 惹出来的麻烦还少吗?”
“……”
行,她就说嘛, 人是不会突然改变的。
搞半天, 狗比师尊还是在嫌弃她。
萧厌竹将她的表情变化看在眼里, 冷哼一声,抖了抖鹤氅, 鬓边堇紫色缎带轻轻扫过略显苍白的侧颜,尾端玉珠清悠缀响。
“从明日起, 你每日卯时准时来衍星殿,不得有误, 听明白了吗?”
“卯、卯时?”对传统计时方式实在是不敏感的郁山蝶愣愣地重复了一遍, “每日卯时?”
卯时是几点来着?
她眼睛上翻,在内心念完一遍“子丑寅卯”并换算成24小时制后, 想杀人的心情瞬间到达了极点。
早上五点起来上课???
这人有病吧!!!
郁山蝶怒气上涌, 拳头登时硬了起来, 恨不得当场给他“邦邦”来两拳。
然而,这一硬不要紧, 一激动牵扯肩膀上的伤口,差点没给她疼个半死。
“嘶……”
由于刚才一直处在情绪高压的状态下, 她实在是没有心情关注自己的伤势,现在猛地一看,差点没给自己吓晕过去。
被傅年划开的袖肩已经被鲜血濡成了暗红色,下方则是一道又长又深的伤口,稍微一动便能感受到钻心的疼痛。
虽然能感觉到青雪镯正在极力修复伤口,但正在长合的新肉将碎肉往外一挤,又痒又痛的感觉简直令人抓狂。
要是还继续在萧厌竹面前站着,她可不能保证接下来能完美控制自己的情绪。
郁山蝶咬了咬牙,准备找个理由撒丫子开溜。
但很显然,萧厌竹并没有让她走的意思。
“若是有异议,你可以选择主动离开师门,本座也不缺你这个徒弟。”
又是这套威胁,也不嫌腻!
郁山蝶在想象中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后,最终还是乖乖低起头应了下来。
“徒儿不敢,明日必定准时赶来。”
不过,面上看着乖巧,她内心却早就骂骂咧咧了。
哼,等她哪天学成出师,一定要把受过的气完整地发泄到萧厌竹身上!
好在萧厌竹并没有真想为难她的意思,瞄了一眼她被血染透的肩膀后,施施然开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