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转身离开，一边走一边随风飘过来零星话语, “宁宁想的还能有错？不能够！”
原来是这样。
张禾脸上泛起一丝苦笑, 忽然感受到了自己的狭隘。
桑宁的确不用去上大学。
大学能教她什么？
什么都教不了啊！
原来真相是这样。
出于这种诡异的自卑, 张禾想出了他自认为通顺自洽的逻辑：她不继续上学是为了照顾普通人的自尊心。
很明显，自己学了营销学，照样想不出比她更好的点子。
涌江市电视台为了感谢制片厂的支持, 又做了一期《未央公主》的特辑。
当然，这次的专访目的性更明确了——萧巧巧和卢丽都收到了金桂奖的邀请函。
主持人围绕着两个角色，利用刚刚播完连续剧的热度, 将两个主角在拍摄过程中的花絮和思考, 放大了呈现出来。
特辑之后, 《未央公主》的重播再次获得了令人瞩目的收视率。
在这一期宣传的余波中, 卢丽终于迎来了期待已久的大制作邀约。
电影《名导演》向她发出正式邀请。
这次，卢丽是女一号。
结束导演电话后, 卢丽抱着桑宁：“还好当时听你的, 没有去打听陆沉霜的部电视剧！”
一切的好运都来自闺女的那句提醒。
但桑宁的关注点显然并不在这部大片上，她眼热地问：“妈, 你那时候说过，如果能得奖，你把你存的金子都送给我……当真的吧？”
满含情绪的卢丽垮了脸，但面对闺女那双眼睛：“除了跟你爸的婚戒，知遇送我的钻石，黄金那些都给你！”
那意思就是，还有不是黄金的值钱玩意儿。
桑宁笑了。
六月初，卢女士和萧巧巧双双结伴，登上了去京市参加金桂奖颁奖典礼的航班。
涌江市电影电视制片厂派出了全明星豪华阵容。
金鑫带队，主任殿后，肖剑鞍前马后。
历史告诉我们，所有一切都十分顺利的时候，总有一些意外会不期而遇。
Jolie，Blake和桑宁被绑架这件案子，因为考虑到两个巨星的影响力，以及《星际驰援》片方的顾虑，当地警方没有做详细报道。
匪徒Mike被刑拘后入狱，而JOJOBA因为犯罪情节较轻且身受重伤，在一段时间的拘留后释放。
如果说他之前的人生都是听Mike指挥，那么，从他身体恢复开始，他希望能匍匐在那个一腿就把他揍趴下的女人脚下。
从此以她马首是瞻。
经纪人没了，WWF主办方联系到他谈下一轮比赛的时候，JOJOBA说出了让全世界WWF拳击手都沸腾的话：“我不打了，我要去找人。”
在住院的时候，他听到警长的话了，那个女人叫桑宁。
他要去找桑宁。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JOJOBA是幸运的。
他重新站在阳光下的时候，整个L市被《星际驰援》的宣传海报湮没，电视台，户外广告牌，处处可见。
他根据记忆中的路线去找Jolie的那栋白色别墅。
沿着海边马路，他看到露天酒吧的大彩电，正在播放香江电视台专访桑宁的那一段。
JOJOBA看着屏幕上，那张他颇有印象的脸。
他走到酒吧门口，直接哐哐把彩电从墙上摘下来，盯着那屏幕看了半天。
店长听到外面骚乱声，走到门口看见铁塔般的JOJOBA，正要说出口的“我马上报警”被吞了回去。
“桑宁，她是桑宁。”JOJOBA对店长说。
店长高举双手往后退去：“……是吧。”
“她在哪里？”JOJOBA接着问。
店长默默翻了个白眼，最终还是很礼貌地回答：“这我就不知道了，但听说她是华国人。”
他一脸欲哭无泪——兄弟，放下那台电视，我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华国……”JOJOBA喃喃自语，“华国功夫？好，我去华国。”
他缓缓把电视机放回原处。
电视机背面的金属固定架已经被他暴力拆坏，JOJOBA按不回去，一怒之下把彩电重重一按。
“滋啦”一声，彩电的显像器发出一道黑烟。
围观的人群发出一阵惊呼。
店长麻木地看着他，心里已经认了这笔账，算了，人好好的比什么都重要。
想想那些在拳台上，JOJOBA手下没下来的人？
人生豁然开朗。
JOJOBA悄悄登上了去华国的飞机。
他语言不通，脑袋简单，就这样孤勇地踏上了寻找桑宁的路。
飞机落地后，对于他这样语言完全不通，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人来说，走的每一步都是奇迹。
他奇迹地靠着一口带着浓重印第安口音的英文，笨拙的肢体语言，表达了自己要到市区的意愿。
JOJOBA拿美金当人民币花。
出租车司机热情地把他带到了市中心的商业街，指着那一整条街，手脚比划着说：“这里人最多，你要找什么桑宁，这里喊一声就有人带你去广播！”
眼前正是涌江市人气最旺的商业区，人多，就好找人。
JOJOBA下车后，出租车司机收好美金，嘟哝了一嘴：“可怜哦，只知道两个字，那怎么找人啊？希望他这么一喊有人把他送去派出所。”
街上游人如织。
商场内音乐声阵阵，无一不彰显着揽客的用心。
“去看去看，那个Ikay的电器买了送电影票。”
“可是其他牌子打折啊！”
“这你就不懂了吧？好牌子都不打折的，你相信我，这个牌子质量很好的！”
JOJOBA记得桑宁的那个广告，叫做Ikay。
他伸手拦住刚才提起Ikay名的年轻女孩。
“Ikay！Ikay在哪里？”他低下头，两颗微突的眼球定定看着人。
年轻的女孩靠近同伴，两条JOJOBA眼中细伶仃的双腿发颤，她指着商场，用不太流畅的英文说：“这里五楼。”
同时伸手比划了一个五给他看。
JOJOBA踏步走进商场。
刚刚被他拦住的女孩嗷一声抱住了同伴，压着声音说：“好，好吓人啊！刚刚我以为他要一巴掌劈了我……”
“这块头得有三百斤吧？”同伴感叹，催促道，“快走吧，小心又来。”
两人连便宜也不想占了，踉踉跄跄混入人群。
商场五楼，Ikay的活动如火如荼。
大毛得意地看着自己从商场销售手中免费得来的包柱广告。
最醒目的地方，Jolie一手指着Ikay品牌的Logo，那方向正好是专柜位置所在。
JOJOBA看到Jolie的广告画后，死鱼一样的眼睛动了动。
“是这里了。”他对自己说。
Ikay专柜前人头攒动，连接着影碟机的彩电屏幕上，正轮番滚动播放着Ikay的电视广告，和Jolie参加电视访谈节目时推荐丽宁牌吹风机的片段。
大毛双手抱胸，恨不得从隔壁照相机柜台借一台拍下来。
和他一样目不转睛看着屏幕的，还有JOJOBA。
他的体型和气场引起了别人的注意。
人们逐渐远离他，空出专柜前最好的位置。
“桑宁，桑宁……”JOJOBA喃喃自语。
华国，Ikay，Jolie，桑宁。
可是桑宁呢？
他的声音从低到高，逐渐被周围人听到，让开的人越来越多。
巡视商场的工作人员发现了异常，找到商场另一头正在欣赏柜台效果的大毛：“喂，你们柜台那里有个怪人，怪吓人的，你去看看！”
大毛哦了一声，绕过商场电梯上下区，直奔Ikay销售陈列区。
只见那里果然空出来一大片区域，顾客远远让开，使得原来密密匝匝的人群更挤了。
空出来的区域中央，铁塔般的壮汉正目不转睛盯着自家柜台电视机上，轮番滚动的广告。
明明很嘈杂的商场，这会儿，至少这一片区域，呈现出诡异的安静。
他口中不断重复的“桑宁”清晰可闻。
大毛看着壮汉的块头，毫不怀疑他能一把将自己撕了。
商场巡视员跟了过来，在大毛腰后推了一把：“你快去啊！”
要是发生什么打架斗殴，砸抢柜台的事，他这月奖金就没了。
大毛踉踉跄跄冲到了壮汉面前，抬头和壮汉视线相接，他咯噔一声，脱口而出：“你找桑宁？”
壮汉抬起大腿般粗的手臂，指着电视机屏幕再次重复：“桑宁！”
围观群众这时开始发表意见：
“他指定是不会说华文！”
“怪可怜的，这是来找偶像么这？”
“桑宁是谁？我怎么有点耳熟……”
“……”
大毛脑海中警铃大作。
他要是让桑宁成为大庭广众之下，别人口中的谈资，这个家和公司他是回不去了！
“你找桑宁？”他忍住害怕靠近抬头问。
壮汉依然重复：“桑宁！”
大毛一咬牙，伸手拉了拉壮汉的衣服：“那你跟我走。”
第84章
在公交车售票员嫌弃的眼神中, 大毛忍痛掏钱买了三张车票，带着捡来的壮汉坐了公交车。
饶是这么多年跑业务练出来了厚脸皮，也险些扛不住车上乘客异样的眼光。
下车后, 大毛终于方便问他：
“你从哪里来？”
“桑宁……”
“你叫什么名字？”
“桑宁……”
“……”
无论问什么，只答两个字“桑宁”。
大毛放弃了。
但很快想通, 要这个老外真跟宁宁认识, 他捡回来好过这件事闹大。毕竟，宁宁最不爱抛头露面。
要捡回来的要是个傻子，他就把人交给村支书——总不能丢在商场不管吧？我们华国人干不出那种埋汰事。
他说服了自己, 这件事没办坏。
“桑宁，桑宁……”JOJOBA依然一路重复着。
出乎他意料的是, 桑宁居然破天荒在村委会。
确切地说, 在隔壁望遇公司办公室。
望遇公司自装的第一台电脑已经下线, 这几天段知遇让江之舟从南恩大学找了一些学生过来做盲测。
桑原远过来看热闹，桑宁则被请过来测试，用她神乎其神的扫雷技术, 对比原装和组装两台电脑。
“哇！”
“牛！”
“这也行？”
“我是不是眼花了？！”
隔壁办公室传来此起彼伏的赞叹声。
大毛把壮汉留在门外，把桑原远叫了出来。
他压低了声音说：“大哥，我今天巡店, 捡回来一个奇奇怪怪的老外, 他只会说宁宁的名字, 你看要不先让宁宁见一见？”
还未等桑原远吭声, 只见那壮汉扒在窗户上，发出高扬而激动的一叠声：“桑宁！桑宁！U！U are 桑宁！”
真是个老外？
他用眼神向大毛求证, 大毛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点头。
办公室里, 桑宁在这一叠声中气十足的叫喊声抬起了头，正对上JOJOBA在玻璃窗前挤成一摊的五官。
很久没擦过的玻璃也模糊不掉他乍然迸发精光的目光。
JOJOBA？？？
她眼睛微眯, 脑子转得飞快。
今天围观群众太多，她不想当众打架。
JOJOBA体型特殊，村委会大院很快聚起了人。
何莉姿听到窃窃私语，也从办公室走了出来：“怎么了这是？”
大毛：“我从商场捡回来一个大高个，他只会讲宁宁的名字。”
待何莉姿看清了大毛捡回来的人，忍不住压低了声音训道：“你脑筋是不是有问题？有问题的人你找派出所啊，你带回来做什么？这人一看就不对劲！”
“嫂子你别骂了，我哥以为这可能是宁宁的熟人，带回来也是怕耽误事嘛……”小毛勉强为自家大哥挽尊。
最后还是桑原远出来定军心：“不慌，我来问问这人想做什么。”
他推开办公室门，走到JOJOBA面前用英文问：“你是谁？找桑宁有什么事？我是她爸爸，你有什么可以跟我说。”
随着跟Ikay业务的沟通，桑爸丢下多年的英文也逐渐捡了回来，应付这样简单的交流不成问题。
JOJOBA移开脸，视线从桑宁身上收回来，转而定定看着他：“我要拜桑宁为师。”
他气息下沉的时候，整个人散发出一种强大摄人气息。
桑原远恍惚觉得自己面对的，是一座肉山。
围观的大毛松了口气，讪讪对自家媳妇儿说：“大哥真厉害，英文都会讲。他说什么呀？”
何莉姿英文只有粗浅的入门水平，但早些年自学建筑制图的时候，多少接触了一些英文，勉强听得懂JOJOBA不是来找茬的。
“继续听。”她依然没好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