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等她说完，电话那头就没了声音。过了一会，就在许之柔眯着眼快要睡着时，才蓦地听到那头溢出一声轻笑。
“怎么的，小丑鬼自卑了？”
。。
这人！
多、冒、昧、啊！
“赵见远！”许之柔瞬间从床上弹了起来，“你敢再叫一声试试看！”
“嗤。”
电话那头笑了起来，语调懒懒散散，服软也服得十分欠揍：“我可不敢，把你惹毛了，谁来跟我说模拟卷三的阅读题呢？”
赵见远的英语其实也不算差，年段15%的水平，但距离拔尖仍有进步的空间，所以时常也会来找许之柔问问题。
总算他也要被她拿捏一回。
许之柔冷笑一声，死鱼翻身似的往被子上一躺，“呵呵，不是丑鬼嘛，丑鬼哪敢跟您讲题呢？”
赵见远的声音依然从容散漫的，笑着慢声问：“那怎么办，要我叫你声爹？”
“哟呵，你今天的觉悟还挺高，叫声来听听，我考虑考虑呗。”
赵见远酝酿了一会：“柔柔宝贝？”
“宝你大爷！”
拿她小时候的昵称侮辱谁呢！
“哎哟，还不给叫啊。”
……
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互相伤害闹腾着。
直到闹钟指针催眠得倒转了半圈，月亮也深深浅浅从云层间穿梭了几次来回，声音才慢慢弱了下去。
赵见远关了空调，推开窗，夏夜的风传来玉兰花香。
微弱的蝉鸣从远处传进赵见远的左耳，许之柔浅浅的呼吸声沿着电话线落在他的右耳。
夜深了，长排的居民楼都已经熄灯入眠，一片寂静。往上看，唯有右上方三楼的某个窗子还散发着一点光亮，估计是床头灯还没关就睡着了。
赵见远带了带唇角，悄然挂断电话。
“又不是真的小丑鬼……伤心个什么劲，笨蛋。”
第9章 卧龙凤雏
翌日是周六。
许之柔拎着余美丽嘱咐的乡下自产南瓜去了竹懿家。
竹懿每回都会找许之柔玩，看到她主动上门来也不意外，毕竟街坊就这么大，谁家回来人一下就都知道了。
“哟，好大个南瓜，又是美丽姨自己种的？”竹懿接过许之柔递来的大南瓜，笑了声。
许之柔自觉在门口换了双拖鞋，“嗯呐，我妈这么些年没别的兴趣爱好了，就爱种菜，说是市场上的菜不干净，非要自己掌握生产全链条才放心。”
两人进屋，竹懿把南瓜搁进厨房，把客厅电视一开，勾着拖鞋就去了卫生间，“自己看会电视，我去洗漱一下，刚起来……我奶奶去乡下了，家里没人，你要去我房间也行。”
许之柔嗯了声，坐在沙发上没有动作。
昨天也不知怎么的，就被赵见远忽悠着写了一晚上作业，迷迷糊糊的就睡着了，直到今天早上才有空看一眼手机。
打开手机，除了依然弥漫着狂欢余韵的班群，还有不少来安慰她的同学，只是除此之外，为什么还多了七八条陌生人的好友申请？？
许之柔眉角抽了抽。
其实过了一个晚上她已经平静了许多，不至于像昨天似的寻死觅活，只觉得挺丢人的，希望这事儿赶快翻篇。
没想到坏事传千里，只是一晚上，就连她学生会的学姐都闻声来询问了。
“零食在茶几柜子里，你自己拿啊别不好意思。”
“噢，好——”
卫生间里传来的声音把许之柔的思绪拉回，她把手机塞回口袋，从桌上随手拿了包薯片，伸长脖子问，“对了，你怎么突然回兆海了呀，也没给我发消息，我都不知道，这不是也还没放国庆假吗？”
“哦，那个……我们学校有栋教学楼出了质量问题，最近要返修再检查，就让我们先放假，国庆后再补回来。”
“真好。”许之柔别提多羡慕了，大胆构想：“怎么我们学校的教学楼不出点质量问题，大家都别去上课就好了……”
省得面对那些不怀好意的嘲笑。
“你说什么？”
竹懿洗漱好从卫生间走了出来，她没有像以往一样利落地绑起头发，而是任头发慵懒随性地垂着，也依然戴着那副金属边框的眼镜，气质斯文，即使素面朝天也好看。
许之柔从前只觉得她身上有股浸润着知识的自信的雅士之美，像是清冷玉兰香，这回再见着，她的下巴瘦出了尖，脸上也多了些许憔悴，看起来有种西子捧心的娇弱感。
当然，这话许之柔是不敢说出来的，怕挨她捶。
“没什么，就学校里一些破事。”
偷猪被发现这事儿太丢人，还是不和她说了。
两人正说着，门铃响了。
竹懿前去开门，门口响起对话声，两人在门口说了好一会话。
许之柔听着是个男生的声音，好奇又八卦，歪着身子趴到沙发旁，将身子探出去，朝玄关外看。
“……行吧，谢谢你还特地帮我把相机送过来。外面挺热的吧，要不要进去坐会？”
说话间，竹懿身形微动，露出了站在门外的身影。
许之柔登时看到门外人的面孔，瞬间放大了眼睛，叫了一声：“你是那个，李什么，李为！”
门外，男生本来也是一副客气疏远的淡然模样，正要回绝，“不——”
听到许之柔的惊呼，他也看了过来，显然也是认出了这个昨天刚见面的同桌，眼瞳微动了动，露出些许兴趣来。话锋一转：
“是挺热的，要换鞋吗？”
竹懿：。
我就这么客套一问，你倒是不客气。
许之柔实在想不到，竹懿和李为这俩八竿子打不着干系的人怎么会认识。
听竹懿介绍了才知道，原来他们之前参加过同一个暑期夏令营，俩人还合作过几次小组作业，竹懿的相机不小心落在活动里，李为帮她收走，等到这回竹懿回兆海才有机会给她。
原本只是个很便宜的傻瓜相机，想着丢了就丢了，谁知道这人这么负责的，非要送来。
“真的没有很熟……”
竹懿笑呵呵坐在沙发旁，笑得有点尴尬。
她奶奶一早上亲戚家去了，要傍晚才能回来，她也是事后才意识到贸然邀请一个不太熟的男生进门做客实在有些欠妥，可人都给请进来了又不好驱逐。
竹懿朝坐在旁边单人座上的许之柔投去求助的眼神，许之柔也抿嘴摇了摇头，心说我也不知道现在什么情况，咱和这人也不熟啊。
两人眼神来往间，听见坐在右侧的李为一声轻笑，主动介绍和许之柔的关系：“我俩同桌，挺巧的吧。”
许之柔扭过头看向他，发现他也正盯着自己。他的眼睛是标准的凤眼，眉心微压，瞳孔很黑，看人时像只狩猎的动物目不转睛，嘴角还带着一点莫名其妙的笑意。
许之柔被他盯得紧张，收回视线讪笑一声：“可不是吗，但拢共也才同桌一下午……”
其中还包含将他错认为助教老师以及看她出丑的半天，实在不是些拿得出来的美好回忆，“所以也不是很熟。”
话落，李为稍稍收了嘴角笑意。
客厅短暂安静下来，电视上的综艺节目声音时大时小，交杂着风扇呼呼转动声。
许之柔和竹懿默契地转着眼珠来回送了几次眼波，看得出来，两人都不太喜欢这个李为。
她俩正觉得局促，盘算着怎么送客，这不速之客又主动开口，问起了许之柔昨天下午的事情，“所以那个照片，真是你啊？哧，你还真干得出来这事。”
口吻熟稔得恍若两人认识了很久。
竹懿：“什么照片？”
许之柔本来都不想提这件事的，非让他在这里说了一嘴，只得硬着头皮和竹懿说了这件丢脸事。
“噗。”
而竹懿在听到许之柔因为在和赵见远吵架而手滑发错消息后，没忍住也笑了两声，但很快就收回笑容来安慰。
“没事啦，人往往将自己经历的事情看得更重，像这样的乌龙事件在我们自己这儿看着丢脸死了，但其他人也就是看个乐，笑一笑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哈。都是昨天的事情了，说不定今天他们早全忘了这事。”
顿了一下，“话说回来，那姓赵的今天居然不来，他要是来了，我铁定帮你骂他两句，怎么说这事儿也跟他逃不开干系的。”
许之柔点头如捣蒜，余光扫过坐在右侧的黑色身影，陡然想到什么，拿出手机给赵见远发消息。
【好儿子，快来竹懿家玩】
【可好玩了，等你哦！】
【来的路上给我带份炸鸡，谢谢，想吃蜂蜜芥末味】
赵贱人：【不去。】
意料之中的回答。
他们这从小一起长大的三人里面，就数竹懿和赵见远两人最像，两人都聪明、拥有学习的天赋和思想的深沉，于是邻里街坊常说，这俩小孩以后能玩到一起去，指不定以后还能凑一对。
但与所有人的设想相反的是，竹懿和赵见远越长大反而越和对方不待见起来，两人都看对方不顺眼。
竹懿对赵见远的评价是：心思深得跟个千年狐狸似的，还在许之柔面前天天装狗，啧，真能装一男的。
而赵见远对竹懿的评价是：跟她不熟。
许之柔和这俩人当朋友，时常有种不恰当的感觉——她觉得自己就像个夹在吵架的爸爸妈妈中间的小孩，成天游走在两人之间做传话筒，对其中一方稍有偏私都要引起另一方不满。
但是应对目前场面的破局之策还真缺个赵见远，毕竟缓解尴尬场景的方法就是创造出更加尴尬的场景。
于是她继续恶心赵见远：
【来嘛来嘛】
【亲哥】
【想死你了】
赵贱人：
【别闹】
【你亲哥忙着给你挣奶粉钱呢】
说完，发来一张照片，是周边的某家网吧内画面，他面前的电脑上显示着游戏开局加载画面。赵见远空闲时有在接单给人做游戏代打，许之柔是知道的，但他之前都是用家里的旧电脑打，还是第一次见他去网吧。
许之柔甩了个问号过去。
【你学坏了小远，你怎么跑去网吧了】
【未成年宝宝不能去网吧哦】
【乖】
赵贱人这人也是厉害的，说着自己在打游戏不来，但回许之柔的嘴倒是一句不落下风：
【哥不挣钱，以后怎么支撑你的养猪大业？】
许之柔冷笑：
【好意思提】
【竹懿也知道这事儿了，我是要丢脸丢到省一中去了】
顿了下，她又随口吐槽两句碰到李为的事情。
【我那个新同桌，那个新转来的单科状元，居然也来竹懿家里了】
【这人也挺不见外的】
【进来就提我抓猪的事情】
【冒昧程度与你不相上下】
不远处某家网吧里此起彼伏响着键盘噼里啪啦声，烟雾缭绕。
坐在角落电脑前的少年头上正戴着耳机，蓬松的头发被压在眼前，越过碎发，他的瞳孔与枪口同时瞄准了对面建筑下的人影。
正要开枪，余光瞥见立在电脑前手机屏幕上【许笨蛋】的消息。
“砰”的一声，这位成熟的代练走了个火，无人伤亡。
新同桌？
那日在公交车上，许之柔同学的形容出现在耳畔：还挺有来头、好像是个帅哥……
赵见远眯了眯眼，突然觉得一阵燥意，单击鼠标，屏幕画面显示结束游戏。
“走了，老板。”
另一边，许之柔正低头专心恶心赵见远呢，也没注意听李为和竹懿在聊什么，只是听着氛围还算融洽。
说了几句，竹懿站起来往房间走，“刚好，也差不多到饭点了，我也要给它喂饭了。”
许之柔没跟上两人对话，一愣：“喂饭？谁？哪个他？”
竹懿的声音从侧边的房间里传出来：“我儿子啊，刚不是说了。”
许之柔反应了下，猛然睁大眼睛，结结巴巴：“不、不是，竹懿你、你有小孩了啊？！”
竹懿正抱着“儿子”出来，听见许之柔这么炸裂的发言，一个踉跄，差点没一头栽进门边的饲料桶。
“她说的是小泰，她养的宠物鸭。”李为“哧”地笑了声，目光扫过许之柔手里的手机画面，“刚刚是完全没听？”
许之柔讪讪把手机挪开，起身去看竹懿怀里抱的动物。它毛绒绒的一只，比寻常的鸭子小，体型大概就赵见远一只手掌摊开那么大——许之柔实在是想不到更合适的形容了。
竹懿说它的全名叫托塔竹天泰，是一只才半岁的宠物鸭。她也是半个月前才买的，聪明得很，一日三餐十分规律。
说话时，竹懿把它放进客厅旁的一个大塑料篮子里，从房间里铲了半盆专用粮来，蹲在笼子旁慈眉善目地瞧了会鸭子“哐哐”啄食后，又慢悠悠地拿个杯子去厨房给它倒放凉的开水了。
许之柔蹲在鸭篮子旁，歪头目送竹懿走过客厅，电视里晃过一阵综艺嘉宾的嬉笑，竹懿的步伐轻快又松弛，和她印象里那个仿佛总行规蹈距，被暮色沉沉笼罩的学霸竹懿不太一样。
以前她聊列夫托尔斯泰怎么能写出这么牛的东西，真是个才人；
现在她说托塔竹天泰今天怎么不拉屎，是不是水喝少了。
……
许之柔正蹲在托塔竹天泰旁独自思考这细微又不细微的变化时，听见身后传来李为的声音。
“等你经历的事情多了，就会发现这种小事根本不值得放在心上……太在意别人的看法，只会给自己徒增烦恼。”
她回过头，就看到李为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她的身后，正插着口袋靠在墙边看她。
许之柔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他在说自己昨天遇到的事情，觉得这人也算不错，就客气笑了笑：“好有道理的鸡汤，但是做起来，好像还有点难度。”
李为语气淡淡道：“把这些不值得上心的事情放在心上，并为此费心，本来就是弱者的体现。”
许之柔正背对着他逗托塔竹天泰，闻言，眉心微微蹙了下，又松开，她觉得李为的话说得未免太过独断，回头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他依然站在那处，180的个子处在一个居高临下的视角看着蹲在地上的许之柔，他放缓了语气道：“虽然女孩子对自己的外貌在意点也正常，但如果连这种小事都放在心上的话，往后受伤的时候可多了去了。”
这……算是安慰吗？
许之柔难以定义，一时语塞，竟然也不知道怎么回答李为。
她眯起了眼睛，仰着脖子看他，扭得后颈发酸时，脑海里莫名其妙出现了赵见远的身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