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陶清婉接着说，“他现在有在工作吗？”
在那一天郭哲恒的群体艾特之后，沈则随的事情，班上的老同学基本上都知道了。
陶清婉也不例外。
家庭矛盾、身体残疾，对于成年人来说，这两点便足以让人止步。
陶清婉看着宋念初，“他家里的情况，念初你有没有了解过？”
“……现在应该还没有工作。”
宋念初回答了她第一个问题，停顿了一下，又小声说，“我不太了解。”
她从来没有见过沈则随的父亲。
沈则随的母亲倒是见过数次，在宋念初的印象中，她一直是个温柔的女人。
可是上回在医院中听到的那些话，宋念初实在没有办法轻易忘记。
两个问题的答案都是否，宋念初眸光晃了晃，眉眼神态染着心虚。
陶清婉“嘶”了一声，与书晴对视一眼，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那头短发。
这顿晚饭从五点吃到了八点多。
期间宋念初过得不太容易。
陶清婉大概是当惯了记者，出的问题直白又尖锐，令她清楚地意识到了一件事。
她与沈则随之间，除了彼此之外的了解，确实太少太少了。
晚饭散场，宋念初坐在回家的出租车上。
窗外光影如流水，她心中有点儿郁闷，又很快自己释怀。
……这才谈了一周嘛。
缺乏彼此家庭状况与经济情况的了解，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又不是快要步入婚姻殿堂了。
女孩儿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她拿起手机，眉眼那抹郁色褪了个干净，
【糯米吃饭了吗：我刚和朋友吃完饭！】
【糯米吃饭了吗：马上到家了】
消息发出去，宋念初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
没有立刻得到回复，她关掉手机，眸光重新转向窗外。
手机却突然震了起来。
不是收到消息时短促的震动，而是接到了来电。
宋念初愣了一下，看了眼手机上的来电提示。
“……林清铭？”
她接通电话，出声，“怎么了吗？”
“念初你找随哥有什么事啊？”
对方的声音响起，带着嘈杂的背景音，“他在医院，现在回不了你信息。”
宋念初稍稍一怔。
第56章
林清铭坐在走廊边的单人沙发椅上, 将手机贴在耳侧。
“地址？我们都要走了，你过来干什么？”
“没出什么大事，就是昏了一会儿……啊？真没事, 他在跟医生说话呢, 你要是没急事，我等会儿让他再打电话给你——”
旁侧诊室的门被推开,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为沈则随撑开门。
“沈先生, 我建议你最好还是做个全身检查，”
医生收回手, 站在门口, 与沈则随说话。
“虽然你这次晕厥大概率出自于创伤后应激障碍, 但还是检查一下比较保险。而且你已经很久没有过来体检了……”
沈则随微微摇头：“不用。”
他转动轮椅, 离开诊室, 来到林清铭身侧, 稍稍偏头, 向林清铭摊开掌心。
林清铭愣了一下, 将正在通话状态中的手机递给他。
“……喂？”
有位护士从走廊上经过，路过时对他们说了声“晚上好”。林清铭有些分心, 迟半拍地冲她点点头。
他的目光落在沈则随的脸上, 眉梢微微扬了起来。
“我没事，别担心。”
男人掌心覆过手机, 松松将其贴在耳廓，垂着眼说话：“准备回去了。”
他静了静, 听电话那头的人说了些什么，又开口：“可能要到九点。不用等我。”
私立医院并不像公立医院那样总是人满为患, 长廊上安安静静，只是偶尔会传来脚步声与低声交谈的声音。
等沈则随放下手机, 林清铭的眼睛已经瞪得跟铜铃一样大了。
“随哥，你和宋念初的关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啊？”
沈则随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往医院门口的方向转动轮椅。
林清铭跟在他的身后，目光频频落下，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态。
门口前台与他们道别，林清铭去取车。沈则随等着他过来，视线往街道上一落。
沈则随确实没出什么事。
第一天复健结束，他出医院时，看见救护车鸣着笛往里头冲。
车门打开，几个人匆匆抬着染着血的担架下了车。
然后沈则随就晕了过去。
医院先是联系了他的母亲，电话未能拨通，又联系了林清铭。
林清铭慌里慌张地跟上司请了临时假期，开车赶过来，一进病房，看到的就是已然苏醒了的他。
沈则随轻轻吐出一口气，手指捏了捏眉心。
林清铭的车很快就开了过来，他上车，坐在后座。
后视镜里映出沈则随的脸。
或许是因为一日复健的疲倦消沉，也或许是因为晕厥前所看到的那一切。
男人的面容比以往更加苍白，衬得眉与睫愈发乌黑，就连瞳仁都染上了几分暗色。
他靠在后座上，抬手屈指，探过外衣，解开了里边衬衫最上方的几颗纽扣。
车厢里中的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唯有车载音乐在静静流淌。
林清铭双手握着方向盘，看着前方，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
“随哥，”
他叫了一声，迟疑片刻，又一次问，“你和宋念初……”
那是林清铭第一次听到沈则随用那样的语气说话。
嗓音分明一如既往淡然清冷，不知为何，语调却有几分温柔意味。
沈则随偏着脸。
窗外街景飞逝而过，路灯映落的光被甩在身后，还未彻底黯下，下一抹光便又迎面流淌而来。
流水般的光影落在他的眉眼鼻梁上，沈则随语气平静：“别多想。”
后座上的男人应得太过淡漠，林清铭愣了一下，难免对自己的猜测产生怀疑，连忙解释：“我也没想太多……”
沈则随沉默着。
始终没有遇到红灯，林清铭端端正正地坐着，直视着前方。
“就是感觉你们聊天的语气挺不一样的，”既然不是那回事，他便大咧咧打趣起来，“怎么黏黏糊糊的。”
沈则随没有立即说话。
他的双手自然垂落，搭在腿上，指尖微微屈起，不自知地轻点几下。
片刻安静，沈则随稍稍扯唇，“你还知道什么叫黏糊。”
许久未曾被沈则随调侃，林清铭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愣了几秒钟，脸上才猛地咧开笑。
“哎哎，这什么话，我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那些有名的恋综我基本上都看过了，阅历超级丰富。”
“随哥你之前那语气真的很特别，还说什么不用等……哎，她等你干嘛？你们回去后要打游戏吗？拉我一起啊！我今晚……”
他这话匣子开了就停不下来，沈则随敛着眸，开口打断，“姜颂来松城了吗？”
“啊？”
话题转得突兀，乍然从沈则随口中听到这个名字，林清铭话音骤然一顿，意外地重复：“姜颂？”
沈则随“嗯”了一声。
终于遇到红灯，车辆慢慢停下，林清铭不由得抬眼，从后视镜中小心打量沈则随的神色。
“他……”片刻犹豫，林清铭点点头：“他订的是下周的机票。”
“下周，”沈则随说，“交流会不是十二月初开始么？”
林清铭有些呆愣，脱口而出：“随哥你怎么知道？”
沈则随偏脸看着窗外，眼睛数十秒都未曾眨一下。
他静了静，转回视线，嘴唇微微张开，又合上，最终只说了句“感兴趣”。
在沈家大宅的那一夜，他坐在餐桌边，听着沈出凛漫不经心地开口，说可以收购他在大学时制作过的游戏引擎。
他的大哥身体里流淌着与父亲一样的血液，热衷于追逐利益权利。
后来沈则随去查询了相关资料。
近年来游戏行业动荡，其中有头部引擎推出离奇新规，赶跑了许多独立游戏开发者。
“以前的创想引擎，”沈则随说，“我想重新打磨。”
林清铭的眼睛“登”一下就亮了起来：“真的假的？！”
绿灯亮起，他不得不收回目光，又转回头开车，嘴中话却不停。
“我当初就说过，花了整整两年，好不容易写了大半的独立引擎啊，不继续做完也太可惜了！”
“虽然现在入场可能太晚，但创想的一些概念和工具箱放到现在也是很惊艳的，随哥你要是愿意出手，肯定会有人抢着跟你合作……”
“不用找别人。”
沈则随说，“等姜颂回来，一起吃个饭吧。”
林清铭愣了足足好几秒。
车辆从大道拐进小路，再过几条街，便能抵达小区。
“……我操。”
林清铭忍不住爆了句脏话，情绪一时上涌，尾音都高高扬了起来：“随哥你终于——”
话还没说完，林清铭自己先意识到了不妥，把接下来的声音硬生生咽下。
憋了老半天，他憋出来一句：“我等下就给姜颂打电话！我靠，他人都得傻掉了。”
“咱们去哪儿吃啊？老地方吗？以前常去的那家刘哥烧烤摊？雪贸广场旁边的风味坊？还是说去家高级点的餐厅？”
“随哥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沈则随嗓音淡淡：“我都可以。”
一直到小区地下停车场，林清铭的那股兴奋劲儿都没散。
沈则随准备下车，林清铭帮他从后备箱里拿出轮椅，回到车上后还摇下了车窗，探出脑袋。
他嚷嚷着说：“随哥你别忘了这事儿啊，到时候我来接你。”
“别鸽我！约好了啊！”
林清铭反复确认，像是生怕沈则随反悔退缩。
沈则随沉默几秒，垂眸，扯唇笑笑，应声：“不会。”
他从停车场进了电梯。
楼层渐渐上升，电梯墙壁上模模糊糊地倒映着男人的面容。
方才眉眼间的浅淡笑意已经褪去，他闭了闭眼，再度睁开时轻轻吐出一口气。
沈则随能够猜到林清铭卡壳时本想说什么。
终于想开了、终于释怀了，终于肯面对从前了。
其实没有。
只是有股冲动，在驱使着他前行。
等她离开，这样的冲动……大概也会随之消失不见。
沈则随回到家中，坐在玄关处，换上了另外一架轮椅。
贝贝摇着尾巴走过来，嗅嗅沈则随身上的气息，又迈着端庄猫步离开。
他看了眼食盆，尚且不用加粮，于是进了房间，给她发了条信息。
【。：到家了。别担心。】
她没有立刻回复。
沈则随打开电脑，点进星月平台。
今刀的直播间如预想中一样亮着，女孩儿正在玩MOBA游戏，刚被敌方射手击杀，正郁闷地碎碎念着。
“这英雄也太不平衡了吧，隔着一个屏幕都能A到我！”
“设计师能不能管管，我一个法师压根打不中他……打不过就加入？可是这英雄我不会，不敢去坑人……”
“哎，要不下一把我们开个水友自定义吧？让我练练英雄？”
沈则随戴好耳机，将电脑的声音调高了一些。
金丝框眼镜在桌边放着，他抬指戴上眼镜，打开引擎编写界面。
夜空月明星稀，屏幕荧光为男人的五官轮廓镀上一层浅晖。
十一月破天荒下了场大雪，如今仅仅过去一周时间，屋外积雪便已经化了个干净，连一点存在过的痕迹都不曾留下。
将近十二点的时候，手机终于震了震。
他的腰部因为久坐而阵阵发疼，揉了揉额角，拿起手机，想要去躺上一段时间。
手机屏幕亮起，沈则随垂眼查看新收到的信息。
是几条语音。
“刚才在直播，腾不出手回复你，我看到啦，”
她嗓音温温柔柔的，“没事就好。”
男人唇角泛起一点细微的弧度，点开第二条语音。
“有件事我才想起来问你——你介意被我的粉丝们骚扰一下下吗？”
这一条语音的语调更为俏皮，开玩笑般道：“他们很想知道我的恋爱对象是谁，一个个的，都喜欢凑热闹。”
沈则随唇边的笑慢慢淡了下去。
他看着那一条播放完毕的语音，沉默良久。
手指在屏幕上敲敲停停，文字在输入框中显现，又被他删除。
男人敛着眸，眸底色泽晦暗，片刻沉寂后按了按语音键。
他说，眉眼沉沉，却也开玩笑般回答，“让我先做做心理准备。”
话说到一半，他手指上划，把这条语音取消掉，紧接着又对着话筒说了第二遍。
一条不到三秒的语音，沈则随反复说了数次。
语气里要带上笑，态度要平和自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