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z 的胃口比她还好，一口一口吃得很痛快，但她吃到六分饱就放下筷子了，冲对面的程曦说道：“如果阮赫连就此倒台，也不知道珩总能不能顺利接手有道汽车。”
程曦正在啃一颗鹌鹑蛋，舌尖不小心被烫了一下。她吐出鹌鹑蛋，再抬起头，又见 Liz 拿着筷子在拨碗里的青菜。
她若有所思，摇了摇头道：“我和师兄不太谈有道汽车的事。”
Liz 放下筷子，复又问道：“程曦，你觉得甲方和乙方，到底谁更优秀？”
程曦在怔愣间，咬住那个烫嘴的鹌鹑蛋，她直觉 Liz 话里有话。经过这两次接触，她也逐渐习惯了 Liz 心直口快的言谈风格，所以她干脆不接话，只是一边嚼着鹌鹑蛋，一边看向 Liz。
果然，Liz 自顾自地说下去：“论起公关的专业技能，肯定是我们比甲方优秀。但是行业变化风起云涌，他们面对对手，杀伐果决，手起刀落，丝毫不会犹豫。”
*
吃过午饭，程曦和 Liz 一起回了办公室。
下午，她检查了 Rachel 新写的产品稿大纲和要点，又提出了一点儿修改意见，便让对方进一步细化了。她也审核了另一位 SAE Susie 的工作。Susie 看起来比 Rachel 的资历要深一些，所以负责撰写阮之珩的 speech 以及 BB（Briefing Book，高管活动行程备考）。
程曦粗看一遍，发现 Susie 和 Rachel 犯了一样的毛病，那就是对领驭和阮之珩都不够了解，又迫于 deadline 的压力，只能先罗列已有的信息，缺乏逻辑的梳理和整体的思考。她像指导 Rachel 那样，在稿件上标记出多处细节，和对方细细讲了一遍。
考虑到工作量巨大，程曦让 Susie 专心修改 BB，自己则拿出电脑，亲自改起了 speech。
她努力地将自己代入阮之珩的角色，脑补着他站在发布会舞台上的样子，想象着在那样的一个场合，他付出全部心血操刀的第一款车型即将走向市场，他会说些什么。
思绪翻飞，手指在电脑键盘上飞快敲击，程曦粗改一遍 speech，窗外的天已经黑沉沉地压下来。
她看了眼电脑屏幕右下角的钟表，发现已经六点了。
微信很安静，这一下午，阮之珩都没有给她发过信息。
也许是因为她方才一直置身在阮之珩的角色里，此刻心绪静下来，她发现自己格外想他。
程曦将粗改好的 speech 保存好，又和两位 SAE 约好明天一早交作业的时间，便收拾好东西离开了。
博奥的办公室距离领驭汽车只有三站地铁，程曦打算直接去领驭楼下碰碰运气。
如果阮之珩刚好有空，她就约他吃顿晚餐。
下班高峰期的地铁挤得吓人，几乎不留缝隙。与上午出门时的状态不同，程曦紧紧盯住地铁车门上方的站点提示，生怕自己错过下车站点。
三站地铁很快，不过七八分钟便到了。程曦一边出站，一边给阮之珩发微信，只有简单的两个字：师兄？
她打的算盘是，如果阮之珩能在五分钟之内回复自己，那就说明他有空，晚餐计划或许可行；可如果他在五分钟之内没反应，那大概率是在忙，她也不打算过多打扰，自己打车回家就是了。
而阮之珩像是与她心有灵犀，程曦还没走到出站口，便收到了他回复的微信：在。
心情忽然雀跃起来，像是有只小兔子在蹦跳。程曦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飞速敲打着：我在你公司楼下。
阮之珩很快回复过来：在那儿等我。
第67章 充电两分钟
五分钟过后，程曦和阮之珩在领驭汽车楼下相遇。
最近天气转暖，阮之珩穿着一件条纹衬衫，在外面搭一件呢料西装外套，下巴有些到了傍晚新冒出来的胡茬，面容疲倦。程曦远远看着他，只觉得快两天没见，他好像又瘦了一圈。
“你怎么会……”他走到她面前，一句话还没问完，就被对面的女人抱个满怀。
像是为了检验自己的感觉是否属实，程曦的一双手紧紧圈住他的腰身，隔着衬衫丈量着尺寸。
唔，好像是瘦了一点儿。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好好吃饭。
周围人来人往，不乏出来拿外卖或吃晚餐的领驭员工，大家笑盈盈地看着这一幕，甚至有男生冲阮之珩吹响了口哨。
阮之珩的心在这突如其来的亲密中软下来，他反手抱住了程曦，将下巴搭在她的头顶上，轻声问道：“怎么了？”
她的声音还闷在他怀里，只说：“怕你下一秒就消失了。”
程曦知道自己对他的依赖感和占有欲越来越重，尽管她目前的情敌只有那看不见摸不着的“加班”。
可她的心，又在这种患得患失的情绪中日渐安稳下来。
不管是这十年中念念不忘，还是重逢后复又爱上，因为有了这种情绪，她才最终确定自己是真心喜欢他、在乎他的。
阮之珩不知道她这复杂的心理活动，只当她在撒娇，于是抬起手看了看表，说：“我不会消失的。相反，我有半个小时左右的时间，和你吃顿晚餐。”
“真的吗？”程曦从他怀里抬起头来，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真的。”阮之珩扶着她站好，又紧了紧她的外套衣领，“想吃什么？”
程曦的目光扫过周围的餐馆，见一间三明治速食店里人最少，而且半个小时确实只够吃一顿快餐，于是说：“三明治吧。低卡健康。”
阮之珩知道她是为了配合自己的时间，心疼又无奈，只能拉着她的手，往三明治速食店走去。
他想，等 Aurora 的上市发布会结束后，他或许能找到时间带她出去度个假。
速食店里窗明几净，食客大都是买了三明治外带，只有程曦和阮之珩两人坐在落地窗边的长条桌旁，一人一个三明治，安静地吃着。
吞下一大口金枪鱼三明治，程曦忍不住问道：“你有按时吃饭吗？”
阮之珩伸手擦掉她嘴边的一抹美乃滋，说：“你总这样在饭点来找我，把那些挤在我办公室里的人都赶出去，我就有时间吃饭了。”
他的语气稀疏平常，程曦听着却很心疼，她扁嘴道：“我回去问问 Liz，我可不可以在家办公，不用每天都去博奥报到。这样我至少可以每天给你送外卖。”
“不要因为我干扰你的工作节奏。”阮之珩摇了摇头，又问，“博奥怎么样？今天顺利吗？”
程曦今天近距离感受了一把国际 4A 和本土公关的微妙不同，忍不住和阮之珩分享起自己的所见所感，一直说到中午和 Liz 一起吃的那顿麻辣烫时，她突然停住了。
阮之珩在她的分享中吃完一整个三明治，他卷好包装纸，拿起饮料，问她：“怎么了？”
程曦思忖片刻后，问他：“这两天发生的事，你就没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程曦定睛看住他，眼里本还兴奋的光弱下来，随即露出她在思考时常有的认真神情。
阮之珩迎着她的目光，叹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瞒不住她，不过他本来也没想瞒她，只反问道：“你说哪件？是‘茶言观色’的文章，是媒体集体声讨有道还钱，还是胡总举报陈咏受贿？”
程曦把手中的三明治一放，说：“全部。”
“我参与了第二件和第三件。”阮之珩说着，放下饮料杯，“第一件，在我的意料之外。”
“唐竞做了功课，打听到过去几年，但凡有声势较好的创业车企要发新车，有道多少都会买些公关黑稿，就更别提我和阮赫连这水火不容的关系了。”阮之珩语气平静，却神情严肃，“邓虎连发两条长微博都没有达到他的目的，他应该不会善罢甘休。所以我就和唐竞商量着，不如先发制敌，让阮赫连后院着火，他大概就没时间来找领驭的麻烦了。”
他说的这个原因，倒是和程曦猜测的差距不大，但她还是诧异道：“那你们是怎么说服那些媒体的？有道拖欠他们合作费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他们为什么早不声讨晚不声讨，偏偏在这个时候被你们说动了？”
阮之珩解释道：“我们也没做什么，就是找渠道放风给他们，说有道马上要和文华解除合作了，那些钱再不要，就该要不回来了。”
有道和文华一解绑，之前承诺的“下次合作时再补”“未来还有很多合作机会”可就都泡汤了。媒体当然可以根据合同，用法律途径解决，但这种方法耗时长、效率低，还不如这样集体闹一闹，或许能直接收回来钱。
程曦明白过来，了然地点点头，又察觉出不对劲，追问道：“你们怎么知道有道和文华要解除合作了？”
阮之珩没有马上回答，只是看着程曦，竖起一根手指在太阳穴上点了点，示意她好好想一想。
与他重逢后的种种在脑海中闪过，程曦把那些和有道汽车相关的细节都拎出来想了一遍，电光石火之间，捕捉到了重点。
“那个举报邓虎的小编辑，后来被你安排进了有道汽车的公关部！”她说着，几乎要从椅子上站起来。
阮之珩笑着冲她点了点头，说：“还是我女朋友聪明。”
程曦有些唏嘘，又问：“这件事，博奥参与了吗？”
阮之珩继续点头，道：“唐竞和 Liz 做了咨询，她也赞同这么做，也帮我们打听了都有哪些媒体曾被有道拖欠合作费。至于那个胡总监，很简单，Liz 出面和他谈——甲方圈子里他是待不下去了，但只要他愿意，博奥公关旗下有很多子公司都在招人。”
程曦闻言，心潮起伏——她在想，如果她还在服务领驭，唐竞找到她，自己会给什么样的建议。
似是猜到了程曦在想什么，阮之珩说道：“公关可以是防御的堡垒，也可以是进攻的武器。如果对方想要开战，不如先下手为强。这些不是你教我的吗？”
程曦被成功安慰，冲他露出一个“原来是这样”的笑容，复又拿起剩下的三明治吃起来。
只是她刚啃了两口，又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啊”了一声，然后着急地看向阮之珩，问道：“Harper 怎么样了？胡总的举报一定会牵连到他爸吧？”
就算 Harper 不愿意做有道汽车第三代接班人，但阮赫连毕竟是他的老爸，如果胡总的举报属实，陈咏势必会牵连到阮赫连，那等着他的可是牢狱之灾啊。
“我给 Harper 打过电话了。”阮之珩的话一下就安抚了程曦想马上打车去看 Harper 的打算。
程曦怔愣道：“他手机开机了？”
“嗯，应该是上午看到新闻后，就开机了。”阮之珩说着，又看了看表，“他这会儿应该已经回阮家大宅了，你不用担心他。”
他说完，见程曦的神色放松下来，站起来道：“时间差不多了，下面还有个售后的会，我得回去了。”
手里的三明治顿时不香了，程曦恋恋不舍地握住他的手，说：“再坚持坚持，上市发布会结束后，应该会好很多。”
“嗯。”他应着，顺着她的手微微使力，带着程曦也站了进来，随即将她搂进了怀里。
“再让我充电两分钟吧。”阮之珩的声音自头顶传来，鼻息微微吹动她的碎发。程曦张开手抱紧他，希望借由这个拥抱，把自己的力量都传给他。
*
接下来的日子，在 Aurora 上市发布会的准备工作中飞逝。有了程曦的支持和指导，Rachel 和 Susie 的工作很明显上了轨道，一切都推进得很顺利。
“Cathy！唐总回邮件，说产品通稿确认了！”
这天下午，程曦坐在博奥的办公室里，她正在最后一遍润色阮之珩的 speech，就听坐在自己对面的 Rachel 兴奋地说道。
“Good job！”敲打键盘的双手没停，程曦抬起头，给了 Rachel 一个赞赏的眼神。
“哎。”坐在一边的 Susie 叹了口气，“我的 BB 上午就发出去了，但是唐总还没给我反馈，也不知道能不能行。”
Rachel 安慰道：“有 Cathy 给你把关，一定没问题的。”
程曦也笑着说：“BB 毕竟是做给珩总看的，唐总可能要先和珩总当面过一遍，才能给你反馈。所以先别着急。”
她说完，将润色好的 speech 发给 Susie，补充道：“你把这个 speech 也邮件给唐总吧，他可以约珩总的时间一起过，提高效率。”
“Yes，madam！”Susie 说着，便埋头发邮件去了。
这时，Liz 从外面走了进来。她刚在领驭汽车结束了最新一轮的项目进度会，只见她走到工位前，将那个稀有皮的铂金包往办公桌上一放，叹了好大一口气。
程曦看着她，笑道：“这是打胜战了？”
“和活动公司掰扯分工实在太费脑筋了。”Liz 说着，掀开桌上的保温杯喝了一大口水，“就会场搭建 Wi-Fi，好让媒体即时发布朋友圈和通稿这事，到底该占谁的预算，我就和他们掰扯了快半个小时。”
程曦感同身受，说道：“我赌你赢了，结论肯定是占他们的预算。”
Liz 给了程曦一个“你可说对了”的眼神，又道：“不仅是 Wi-Fi，我连 keynote（演讲展示文件）都推出去了。只要 speech 过了，市场部会找人来做 keynote，咱们不用管了。”
“耶！Liz 万岁！”Rachel 和 Susie 欢呼着，不由得互相击掌。
Liz 看着她们，也露出笑容，道：“你俩今天可以早点儿下班了，回家好好洗个澡，那头发油得都能炒菜了。”
被嫌弃的 Rachel 和 Susie 发布不满的嘟囔声，直言自己连觉都没得睡了，哪还有时间洗头、洗澡。程曦听着，笑而不语，只是打开自己的 checklist 文件，删掉了“keynote”一项。她看了看电脑屏幕右下方显示的日期，发现距离 Aurora 的上市发布会只剩下五天了。
第68章 黑暗中的默契（上）
Aurora 上市发布会的前一天，大家都特意关注了天气预报，以为明天会是个晴天。
可到了当天下午，天气预报不负责任起来，B 市的天空开始飘起细微的雨丝。
博奥负责媒体后勤保障工作的 AE Mars 如临大敌，一边和活动公司联系、核对可用的雨具数量，一边和场馆方商量，能否将媒体大巴的落客地点改到场馆的正门口。
Aurora 的上市发布会租用的是国际会议中心的 A1 场馆，场馆安保工作格外森严，即便是最尊贵的外宾到来，也得在停车场下车，步行进场馆，所以场馆方坚决不同意 Mars 的请求。
而活动公司之前在 Wi-Fi 搭建和 keynote 的斗争中失败了，这次直说提前准备的雨具数量有限，只供甲方客户和 VIP 使用。
VIP 里包括了即将到场的政府领导、领驭投资人和消费者代表，听起来都和媒体记者一样重要。Mars 败下阵来，只能和 Liz 汇报了情况，借调了一辆工作车，开始和司机扫荡场馆附近的超市、便利店。
公关这行，有时要和客户斗争，和同行斗争，和媒体斗争，更要和老天爷斗争啊！
这时，距离 Aurora 上市发布会正式开始不到三个小时。程曦站在会场的 AV 控台后面，按着提词器的翻页按钮，Susie 在她旁边操控着 keynote 的翻页按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