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音一直都是独立性很强的人,她父母对她很好,但他们是她父母的同时,也是其他孩子的老师。
今天到现在,她还没来得及洗澡。
秦音左手拉住他袖子,说她要洗澡。
陆观止去到浴室给她放好了水,她下床找到夹子,想把长发夹起来,以免碰到水。
平常做起来轻轻松松的动作,在右手僵硬的情况下,怎么也做不到。
她思考几秒,走到浴室门边找陆观止求助。
这才刚准备洗,她就又遇到了困难,左手能挤动沐浴露,但右手没办法接,用的洗面奶也一样,根本就挤不动。
衣服都已经脱了,她不大好意思喊陆观止进来帮忙,一个人瞎折腾许久,总算是洗完了澡。
仗着在浴室里谁也看不到,她任由鼻尖和眼眶的酸意弥漫,视野里肿起来的那只手被模糊,看不出肿了,可等再一眨眼,又是原样。
他撩起她的头发,漫出一股淡淡的橘子香,按她说的拢起来,再用轻巧的夹子夹住。
“你的手应该不能碰水吧。”他问道。
“不能碰冷水。”
“行,我就在门外,需要帮忙就喊我。”
秦音点头,找到睡裙和贴身衣物,进到浴室洗澡。
这个世界不存在神奇的疗伤药,她的手想要好,必须要靠时间来养。
她拿起内衣,看到那上面的排扣,和依旧僵硬到动不了的右手,知道这件内衣是肯定穿不了了。
犹豫了好一会,她决定不穿,艰难地套上睡裙,从镜子里确定眼睛已经不红了,这才打开门。
京市秋季干燥,不涂身体乳皮肤会干,但她用的身体乳也是挤压式的,一个人操作会很狼狈。
他做事贯常讲究条理,即使是这样小的事也是,自上而下,先是纤细的脖,将膏体抹开,专注地涂抹过每一处,像是在侍弄世界上最珍贵的存在。
顺着脖,是她的手臂,迟慢的动作叠上此刻安静的氛围,秦音左手手指蜷缩着,察觉到了丝异样。
她想转移注意力,另外找起了话题,试图打破安静。
“你前天给我的那份产权转让协议,我没签。”
陆观止似是察觉到了她的犹豫,“怎么了?”
秦音拿起身体乳,问他道:“你能帮我涂吗?”
他接过来,先是去浴室洗手,慢条斯理地擦干,这才将它挤压到手心,待到被掌心的温度捂热了些,问她要涂哪。
“只涂四肢和脖子就可以了。”
他停下来,掀起略薄的眼皮看她,“原因?”
“那太贵重了。而且你收藏的画,我想看随时都能去看,转让不转让,没有区别。”
“行。”他没劝她,只说,“以后每年我都送一次,送到你愿意收了为止。”
秦音傻了,没想到居然还能有这种操作。
“你这也太霸道了吧。”她忍不住皱起眉。
“我要真霸道,就直接让你签字画押了。”他漫不经心地说着,又叫她把腿抬起来,手臂已经涂好了。
她依言抬起腿,他依旧涂着,等到再往上要到大.腿处时,秦音连忙说这样就好了,不用再涂了。
他站起身,洗净手,但她身上常有的那股橘子香还一直留着,隐隐约约的,不时就漫过鼻尖。
他看了眼她的洗浴用品,意识到她真的很爱柑橘香,所有的洗浴用品都是这一类的。
他从浴室出来时,秦音刚好擦完面霜,取下头发的夹子,弯腰去拿被她落到沙发上的书。
睡裙宽松,这么个俯身的动作,她意识到了问题,捂住衣领重新站好,假装什么也不知道地往床上走。
他眸色稍暗,倒是什么也没说,只是拿了枕头和薄床单到沙发上,冷静说道:“我今天睡沙发。”
她诧异看他,“怎么了?”
“我担心碰到你的手。”
秦音应道:“你去客房睡吧,沙发小,睡着应该比较难受。”
“不用。要半夜你难受了,就叫醒我。”他不动声色地移开落到她身上的视线,“我联系了医生,明早九点。”
她怔住,定定望他,没有拒绝。
很快就熄了灯,一人躺在床上,一人在沙发上,空气安静。
她睁眼望着拉得紧实的窗帘,低声说道:“你怎么对我这么好。”
空气很安静。
安静到她以为他没有听到。
半响,她听到他说。
“秦音,这是你画画的手。”
“我不想你难过。”
第38章
秦音望着窗帘的眼眨了一下,又一下,枕着的真丝湿润几分。
她咬着唇,不敢接话,怕他会察觉。
不想他和孙姨太担心,她今天尽量让自己表现得不那么的在意,看上去就像是一次普通的受伤,很快就会好了。
但她伤的是右手,是她长久以来画画的凭依,她内心怎么也不可能平静的。
一旦出了点任何的小差池,她画画的生涯就毁了。
她只会画画。
如果有天她真的不能画画了,秦音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即便不愁吃喝,不画画也能活得很好,她的内心也会受到巨大的煎熬。
她不能失去握起画笔的能力。
更不能失去握起画笔的勇气。
-
医院。
陆观止请来的是国内一位很有名的骨科医生,她给秦音开了个更细致的全面检查,做出详细的情况评估。
医生将报告放到桌上,神情严肃。
“按你的筋膜黏连严重情况,不建议打封闭针,你以后用手情况很多,治标不治本的方法非常容易复发。”
“目前有两个方案,一是考虑小针刀,二是考虑做切口手术。小针刀创口小,恢复期短,但存在松解不完全导致复发的风险,如果想彻底治疗,建议还是做切口手术。”
陆观止没料到秦音的情况会这么严重,和医生确认过相关细节,在中午和秦音吃饭时,询问她的想法。
切口手术需要直接开刀,恢复期至少要一个月,而后还需要两个多月的养护时间。
左右算起来,无论是选择哪一样,三个月的调养期是逃不过了。
“做切口吧。”她做出了决定。
秦音坚持要送他去机场,心里很内疚,要不是为了陪她,他也不用这样连轴转。
机场安检处,她抱住他的腰,第一次对他出差感到了万分不舍。
他回抱住她,靠着她的耳低声道:“我很快就回来。”
秦音摇摇头,“不用很快,你好好工作,别累到了自己。”
他眼眸深深看她,漆黑的瞳眸藏着她小小的影。
她总是这样的。
这位医生手术排期长达半年,幸而秦音这个只是个小手术,不到半小时就能做完,医生能另外抽得出时间来排期。
手术得等秦音的手彻底消肿才能做,从医院看完他们就回家了。
陆观止这天是真的很忙,在医院的时候就来了好几个电话,等和医生商议结果出来,没怎么休息就又去深市出差了。
他掌心落在她后脑,低叹道:“秦音,不用太为我着想。”
“那不行。”她唇角轻扬,“你可是陆观止诶,我当然要替你想,我想你能好好休息,想你能别一直都那么累。”
他低低笑着,秦音感觉到他胸腔隐隐的震,她眷恋这样拥抱。
时间已经快赶不上了,她主动松开手,与他告别。
临走前,他看着她,说道。
“秦音,你的左手也可以画画。”
-
下午,她坐在画架前,左手生疏地拿起画笔,从最简单的线条画起。
这比她当初最开始画画时还要困难。
在画画这领域,她毫无疑问是极有天赋的。
第一次正式接触画画,是在儿童绘画兴趣课上,教画画的老师惊奇地看着她的作品,反复和她确认是不是真的没学过画画。
可现在,用左手画出来的,还不如第一次拿起笔刷的她。
秦音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笔刷。
她从未体验过这样的失控感,感觉像是在和画笔搏斗。
晚上,秦音给手敷药消肿,和魏如老师打了电话,说了右手受伤的事情。
魏如安慰她几句,问是否需要推荐医生做手术。
她点开照片看几眼,忽地摁灭手机,走向画室,再一次地用左手拿起笔刷,忘却了那些技法,像从未学过画画的人一样落笔探索。
或许,她也能因祸得福。
再怎么样,都不能停下画画。
“没事老师,我先生给我找好了,是位很有名气的骨科外科医生。”
“那就好,想当初你人也没多大,转眼这就结婚了,时间过得真快啊。难过归难过,你还是得好好养伤,这三个月就别再用右手了。”
她乖巧地应好,又聊了会才挂断电话。
敷好了手,秦音用左手刷起朋友圈,忽然刷到认识不久的学妹发的动态,她白天去看了青年美展,拍了不少照,其中一张就有《阿珠》。
过了五天,在各种医疗方法的辅助下,她手终于消肿。
和医生预约好做手术的时间,她顺道和老师请了假,这虽然是小手术,但也要住院一天观察术后恢复情况。
打的是局麻,想到陆观止就在手术室外候着,她紧张的情绪淡了不少,手术的半小时似乎也没有多难熬。
她的右手包成了粽子,从手术室离开,见到了正站在门前等她的陆观止。
“手术很成功。”医生走出来说道,“接下来观察有没有术后反应,明天早上十点后要是没问题,就可以出院了。”
和医生问了些术后注意事项,两人回到病房。
陆观止倒了杯温水给她,在一旁又处理起了工作。
陆观止工作忙,他们这几天没有同桌吃饭过,她到现在都还没太适应左手,都是叫阿姨煮的粥来吃,或者直接吃面包类的食品。
但今天桌上摆着的是饭和菜,她望着这些犯起了愁,原来她不仅要和画笔搏斗,还得和饭菜搏斗。
就在秦音试图用勺子舀起青菜时,他坐到了秦音左边,筷子夹起青菜,送到她嘴边,语气淡道:“吃吧。”
秦音其实有些无聊,但他忙着工作,她也不好去打扰,只能躺在床上闭眼睡觉。
大概是做手术时精神是紧绷着的,闭上眼后不久还真睡着了。
再醒来时是被陆观止叫醒的,已经到了该吃饭的时间,她睡了足足一个小时。
“你吃了吗?”秦音问他道。
“没有。”他将食盒打开,将菜一一放到桌上,都是些清淡的菜系。
秦音挪到桌前,左手拿起勺子准备吃东西。
秦音移眸望他一眼,认命张开嘴,咬下脆口的青菜。
吃到了菜,她左手又捏起勺子,准备舀饭吃,他又是一样的操作,准备喂她吃。
这么大人了还被喂饭,甚至喂她的人还是陆观止,她不太好意思,主动开口说道:“我自己来吧。”
今晚需要在医院过夜,陆观止快八点了才过来,身上漫着秋夜的凉意。
他将外套搭在臂弯上,随口问道:“洗澡了吗?”
“还没。”她踩着拖鞋下床,刚好准备现在来洗。
“你自己可以?”
病房的浴室没有浴缸,只有淋浴用的花洒。
术后右手完全不能碰到水,需要非常小心。
“你现在是病号,被照顾很合理。”他不动神色地说着,依然坚持。
秦音说不过他,只能接受。
陆观止下午的行程需要见客户,确定她没有任何不良反应,让护工来陪她。
目送着陆观止离开,她拿出平板,试着用左手来画画她的贝壳和海獭,消磨时间。
秦音慢慢掀起眼看他,明知故问道:“不可以的话,难不成你要帮我洗?”
他将外套搭在椅上,低眉不疾不徐地挽起袖子,他动作非常随性,露出了一截线条流畅的小臂。
他小臂的肌肉极有爆发力,绷紧时会有淡青色的筋浮起,性.感得不像话。
秦音压下这个不合时宜的联想,独自往浴室走去。
他没应她话,估计就是否定的意思。
就算他乐意,她也不想答应,想想那画面就很受不了,极度挑战她的羞耻心。
她睁圆了眼,边否认边往门边退过去:“我没有,我自己来就好。”
料到她会这样,他故意淡了表情,反问着引导道:“你想伤口感染出现并发症?”
“当然不想。”
“那就过来。”
“医生说要两周后才能拆线,你总不能天天都这样帮我吧。”她想尽办法拒绝。
“谁说不能。”他望着她,又说了一次,“过来。”
秦音慢极了地挪过去,短短的几秒像是几个月那样漫长。
洗之前当然得脱掉病号服,她背对着陆观止,用左手去解开扣子,解了半天解掉了一颗,抬起头来,和镜子里好整以暇的他对上了眸。
……有这面镜子在,她这背过身的动作还有什么意义。
简直就是多此一举!
看够了戏,他向前走两步,让她面对着自己,低着头,神色专注地替她解开,而后再是排扣,她没忍住抬起手抓住他的手腕,对上他询问的眼神后,又缓缓地放下,将眼神移到别处去。
她进到浴室,正准备关上门,却见他站到门边,又挤进了狭小的浴室中。
本来这里的浴室就小,他这一进来,空气都要变得稀薄。
秦音动作一顿,“你来做什么?”
“不是让我帮你吗。”他转过身,将浴室门关上,打开花洒试水温,看上去是真的打定主意要帮她。
开了花洒,再是柑橘味的沐浴露,温度适中的水柔柔扫过肌肤,他很小心,不让任何水滴有溅到她伤手的可能,对她来说却更像是一场折磨,只希望时间过得再快一些。
等洗完,他深色衬衫洇染了不少,都是被溅到的,就连长裤上也沾了些。
帮她穿上新的病号服,陆观止拿上新衬衫长裤,也去洗澡了。
浴室蒸汽热,就算到了温度要低一些的病房中,秦音的脸仍旧冒着热意,怎么都下不去。
VIP病房有专门的陪护床,值夜班的护士也会定时查房,这天晚秦音睡得还挺好,大清早却被伤口痛醒了。
医生说过这是正常反应,麻醉效果过后伤口是一定会痛的,秦音捱着痛,怎么都没办法再睡着了。
一想到同样的事还得重复十三次,秦音闭上眼,感觉已经提前到了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