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些,就不必让她知道了。
说到底,也不过是被养得废了翅膀的金丝雀,时间久了,大概连外面的天空都不知道长什么模样了。
不过是相互利用的关系,其实也不必那么坦诚。
云初在自己的办公桌前站了起来。
“要出门吗?”
阳尧却没有在她面前停留,而是走到了徐特助旁边。
“之前让你做的方案如何了?”
徐特助转头看了他一眼,手握住鼠标,在屏幕上展示了什么。
“差不多了,只是还有些细节……”
两人都视她为无物,云初尴尬地站了一会,最后又坐了回去,用一双扑闪的眼去看那边的方向,带着一点好奇,脸上却红着,似乎有些被冷落的不悦。
阳尧一边听着徐特助的汇报,一边也在看着云初。
看她站起来迎接,又因为被冷落坐了回去,心中竟生出一种古怪的愉悦来。
看,你满心都是我,可也只是我闲暇时的玩物而已。
我能一句话应允你想要的一切,可你依旧算不上什么,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对着电脑屏幕红着脸的云初,没有他想象的失落。
她的手在办公桌下捏紧,全神贯注,听徐特助和阳尧的对话。
徐特助在公司内部级别很高,所有需要阳尧亲自经手的项目,都在他的电脑里留有备份。
这是她的机会。
云初默不作声地分析着,眼睛的余光里,除了阳尧,还多了一个徐特助。
徐特助是寒门贵子,阳尧与他有知遇之恩,故而他工作起来十分卖劲。
他长得算不上好,一身笔挺的西装能装点出气质,五官的粗粝却透露着他的不拘小节,鼻梁上架着细边框的眼镜,有几分书生气,却并不让人觉得文弱。
这样的人……最怕似水柔情,最怕绕指温柔。
云初低下眉眼,有笑意在眼底一闪而过。
第6章
笼中鸟
八点半,云初到了公司。
进入办公室的时候,徐特助已经坐在自己电脑前。
听到门的响动,他略微抬头看了一眼,然后对着云初笑了笑,算是打了个招呼。
云初把手上拿着的面包和牛奶分给了他一些,什么话也没有说,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徐特助看着那桌角摆放着的食物,犹豫了片刻,拿起来撕开了包装纸,同时有探查的目光,向着云初的方向而去。
坐在自己位置上啃着面包的云初专注于面前显示器里的内容,没有去看他。
云初在办公室里大多数时候都很安静,没有对他电脑里的项目表现出一点好奇。
这让他觉得,阳尧特意吩咐他不要离云初太近,不要和她说太多的东西,有一些多余。
一开始他的确冷漠着,拒绝着她所有的善意,她分享的零食和早餐从来不去碰,她发起的闲聊话题从来不去接。
没过多久,她就明白了什么,不再和他说什么。
阳尧不叫她的时候,她只坐在自己电脑面前,戴着耳机看没营养的肥皂剧,打发着时间。
她的变化让徐特助有些不舒服,一边是鄙夷她终日浑浑噩噩混日子,一边又是可怜她,连一个可以说话的人也没有。
后来某天,他正拿着笔改着报告,到一纠结处怎么也改不满意,皱着眉涂了好几次,已翻过去了却又觉得不对,心浮气躁地往前翻,用力过猛,让手中握着的笔就这样飞了出去。
他还没来得及起身去捡,对面的云初却先动了。
一支笔恰到好处地在眼前出现,捏着它的是纤细白皙的手指,他一抬头,看进眼里的,是含着半分期待的眼。
从那个时候开始,他们的关系就缓和了。
算了,不过是一个千娇百媚的大小姐,从小被娇养着,不知世事艰辛,他又何必把生活的苦难带来的怨愤,发泄到她身上。
那之后两人之间的交流依然寡淡,可气氛毕竟变得融洽了些。
后来不知什么时候起,云初发现他早上没有吃早饭的习惯,便开始每天给他带早餐。
一开始他觉得这行为亲密得越了界,后来发觉云初自己也只把这当做举手之劳,也就慢慢习惯了。
“阳总今天有应酬,我送你回去吧?”
时钟转到下午六点,徐特助站了起来,路过云初身边的时候,迟疑了一下,这么问道。
云初先是一愣,而后下意识一摆头:“没事,我让司机来接我就好了,不用麻烦。”
说着话,握着鼠标的手动了动,把电脑屏幕上写着八卦的帖子关了,而后关了电脑,站了起来。
“你今天有空吗?不和他一起去?”
云初的神态有些局促,有些小心翼翼。
这让徐特助心头一震,心生柔软。
他总是和阳尧在一起,谈正事的时候,虽不避讳她,却也从来没关注过她。
如今想来,她其实是知道,阳尧对她的忌惮的吧,却不敢表现出来,连带着对自己这个他的助理,都小心翼翼。
从前他就觉得云初对他的态度和缓得不正常,却从未深想过原因。
如今却突然反应过来些什么,心中感慨颇多。
靠着自己的容貌嫁入了豪门,富太太的日子看起来安稳平和,却也不是那么好过的。
果然各人自有各人的心酸。
“嗯,今天我不跟阳总一起。”
他没说得更细致,其实他知道,今天阳尧是要去和好友聚会,并非什么正式的场合,所以不需要他,只是这话若说出来,云初会伤心吧?
自己丈夫的行踪,居然是靠着他这个外人才知道。
“你们家司机不是还在家里吗?我正好要去一个酒吧,就在那附近,顺便就送你过去了,不麻烦的。”
云初没再推辞,点了点头,俯身拉开办公桌旁的抽屉,拿出了自己的随身包。
“那就麻烦你了。”
那声音细细的,似乎有些脆弱,双眼覆盖着薄薄的一点迷茫,转过身去的时候,徐特助看见她抿了一下嘴,是欲说还休的模样。
她想问什么?
徐特助心中拂过这么一个念头,几乎又抓住她追问的想法,最后却没能执行,三两步跟上了她。
“你去酒吧干什么?”
从电梯下了车库,云初一直沉默着,徐特助没找到适合的话题,也没开口说什么。
车启动,从写字楼底的车库出来时,她却忽然开了口。
徐特助下意识转了下头,去看副驾驶上坐着的她。
云初侧着脸望着窗外,他看不到她的表情,却也分明从那一句看似寻常的问话里,听出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也没什么,怎么?”
云初迟疑了一会才回应道:“要是不麻烦,我能跟着你一起去吧?”
话说得矜持,可她其实已确认,徐特助不会拒绝她。
她是娇贵美艳的菟丝花,他一开始或许心存鄙夷,可依旧被她的颜色吸引着目光,如今更对她生出怜惜之心。
“这……”
徐特助似乎有些为难,一个音节拖得老长。
“要是不方面就算了,我只是不想一个人回去,回去了也没什么事情。”
她没等徐特助找到合适的措辞,便又急急忙忙地开了口。
徐特助感觉自己的心跳停滞了一瞬,眼前无端出现一个场景,她一个人在空旷的大房子里,等着什么人回来。
他当然知道,她等的不会是他,可若他能在她等待的时候,陪在她身边,为她打发无聊的光阴,是不是也算守护了她。
“好。”
他声音有些酸涩的开了口,车路过阳家的别墅时,没有转弯,而是径直往前开去。
云初似乎轻轻说了声谢谢,却又因声音太轻,被发动机的声音掩藏了过去,听不真切。
“什么?”
徐特助下意识追问的时候,云初摇了摇头:“没什么。”
他没再继续说话,专注地望着前方的路,手上握着方向盘,回忆着她刚刚的声音。
过了好一会,车已又开出老远,才反应过来她似乎说了句谢,心中涌现出难言的情绪。
他从前鄙夷云初被阳尧一直养着,上个班也只是他的附庸,后来又慨叹她这被金屋藏娇的日子也不是那么如意,有得有失。
如今心头却出现了另一些思路。
若是他在她结婚之前遇上了她,若是她不是阳尧的妻子,他们是不是能有别的可能?
他没有阳尧那样的身家,可也足够让她衣食无忧,还不会像阳尧那样轻视她,那样不珍惜她,若是……
这念头一起,便被他强行掐灭,不敢深想,怕自己入魔。
车在一家酒吧前停下。
如今夜色未临,本来喧嚣的酒吧竟然显得有些安静。
空旷的大厅里,人屈指可数,灯光在白日里显得有些昏暗,透着一种萎靡的气息。
云初没有问徐特助本来到酒吧是要找什么人,自己到吧台点了一杯酒,在角落站着,看空旷无人的舞池,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发着呆。
徐特助手上也有了一杯酒,站到她旁边的时候,他喉结滚动了好几下,似乎是想说些什么。
最后却只是把酒杯往侧面一举,微倾斜着,和云初端着的玻璃杯一碰。
一言未说,一口酒下肚。
那天晚上,云初和他说了很多,寂寥的声音,在嘈杂的背景下更显得单薄,到后来酒吧渐渐热闹起来,他需要侧耳离她很近,才能听清她说的话。
那天晚上,他听了她一肚子的怨念,关于阳尧,关于目前的人生。
他一直安安静静地听着,偶尔说些不怎么经心的安慰,几乎显得有些铁石心肠。
只有他垂在身侧,握着拳的手,和他用了很多酒,才掩盖住的情绪,才知晓他内心真实的愤怒。
那愤怒不知从何而来,不知为谁而去,却自顾凶猛着,让他看到云初水盈盈的眼时,眼中有血红的颜色。
时间刚过十一点,已醉得不成模样的云初,拉着他让他送她回家。
“他要回来了。”
“要是回家看不到我,他会生气的。”
她的声音已不清晰,颠来倒去反反复复,却依旧是阳尧。
徐特助一颗心被浇得冰凉,最后叫了代驾,送她回去的时候,发誓再不管她。
说的时候那么痛苦,还不是自找的?都醉成这个样子了,还想着若不回去,阳尧要生气……
简直愚蠢!
他冷着脸,和她一起坐在后排的座位上,剖析着自己为她躁动的心毫无意义。
她自己都不知道站起来,他自然也不必去惹上一身的腥。
第7章
笼中鸟
徐特助扶着云初,从车上下来的时候,本来想就此离去。
可他一放开手,云初脚下立即失去了平衡,跌跌撞撞地没走几步,便要往地上倒下去。
他心中叹息了一声,三两步走上前去,伸手扶住她,准备送她回到家。
他从前也送过阳尧回家,是知道他们家的具体位置的。
厚重的门被拉开,扶着墙的云初眼神迷离,一身酒气,客厅的灯关着,房间笼罩在一片黑暗里。
徐特助下意识伸手去摸墙上的开关,而后去扶云初,准备把她送到沙发上后离开。
连贯的动作,却因为看到沙发上坐着的阳尧而停滞了一瞬。
阳尧坐在黑暗里,正抬头望着这边的方向,目光落在他和云初交错着的手上,眼里有一点意味深长。
“阳总。”
徐特助被惊吓了一下,立即放开了云初,无人扶着的醉鬼瞬间瘫软在地,发出一点沉闷的声响。
云初“啊”了一声,显然是摔得痛了,而后试图自己站起来却又几次失败,委屈地低头,看着不怎么听话的身体。
徐特助被那惊叫声再次吸引了注意力,顾不上和阳尧解释什么,也没继续在他冰冷的脸色里战战兢兢,弯腰去把云初扶了起来。
“唔……谢谢。”
醉后的声音带着几分模糊,随着声音飘散过来的,还有酒精和香水混合着的气息,并不好闻,却莫名让他的心一动。
徐特助还是扶着云初到了沙发旁坐下,等她躺到了沙发上,还从旁边抽出一条薄薄的毛毯,盖到了她的身上。
等做完这一系列的流程,再看到阳尧越发阴沉的脸色时,他心中的恐慌已淡了些。
“阳总,今天我送夫人回家,她中途改道,说要去酒吧。”
“我看她醉了,也不敢把她就这样丢在外边,所以送她回来了。”
他解释的声音四平八稳,和从前汇报工作的语气没什么区别。
阳尧勾起唇笑了笑,似乎对他们今日的行程漠不关心。
“是吗?”
这番话若是从司机口中说出来,倒是没什么错,可偏偏不是。
“你什么时候兼职司机的工作了,我怎么不知道?”
阳尧的声音逐渐变得柔和,说出口的话不像是诘问,更像是调侃,意味深长的目光里,有了些别的东西。
徐特助心里陡然生出一点对未来不确定的漂浮感来,可也无法反驳什么,只等他说完。
“坐下吧。”
他正等着来自老板的狂风暴雨,阳尧却又冷静下来了,对着他微一点头,示意他坐在对面的沙发上。
这让他有些摸不准阳尧想做什么。
他自认为是问心无愧的,所以并不怕阳尧的追问,当然,阳尧生气也是正常的,所以他也做好了被劈头盖脸一顿嘲讽的准备。
可之后阳尧并没有像他想象的那样,劈头盖脸地骂他,或者翻来覆去地追问他们今日的行程。
他只是随便闲聊了几句,那太过平淡的内容,像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奏。
窗户开着,穿堂风过,更让徐特助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错觉。
只是那暴风雨却一直没有来,阳尧平和到了最后。
就在他以为,阳尧是真的没把这当回事的时候,却又听到意料之外的一句话。
“你觉得她怎么样?”
那声音十分随意,徐特助看过去的时候,阳尧轻轻偏着头,对着云初的方向,眼神像是在看什么货物。
询问意见的声音,不像是在询问什么人,倒像是在问“你觉得这辆车怎么样?”。
徐特助眉尖动了动,心里生出了些不舒服的感觉。
那感觉莫名而来,却格外强烈。
他总觉得阳尧这态度和眼神让人很不舒服,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些什么。
阳尧没有对他发火,是因为对他还有基本的尊重,如今他的言辞之间,不把云初当回事,让他心生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