匣子里都是白绵绵,糯叽叽,上面还沾了不少椰蓉的糕点,洛宁愣愣地看着那些糕点,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
“怎么了,洛姐姐,这是椰蓉奶糕。有什么问题吗?”
“哦……没,没有。就是觉得太贵重了,这是宫里赏赐的,你还没吃呢……”
洛宁是有些内疚的,她没想到杨嘉雨平时聒聒噪噪大大咧咧的,得了好处竟然第一个想到她。
“洛姐姐――”杨嘉雨还不待洛宁缓过神,便笑吟吟地执著将软绵绵的椰蓉奶糕抵到了她的唇上。
“唔。”
洛宁怔怔地看着对面女子舒畅的笑容,慢慢咀嚼着椰蓉奶糕,甜丝丝的奶糕在舌尖散开,这一瞬间,她竟觉得心里也是甜丝丝的。
“六妹妹,你也吃。”
“你们俩在做什么?”
温情融融的画面还没持续一会儿,便被一道凌厉的呵斥声打断。
牙白色的花鸟闹春百褶裙逐渐闯入视线,洛宁的视线正对上那气势汹汹的女子。
杨嘉雨感受到身后的敌意,转过身去,闷闷道:“五姐姐有话便不能好好说嘛!干嘛这样大呼小叫。”
“今日我不是来与你吵架的,我问你俩,可有见到我的碧玺掐丝金耳铛?”
杨嘉雨一听她说这话,看了对面的洛宁一眼,白皙的小脸憋的通红。拍案而起,“杨嘉雪,你是什么意思,凭何你东西丢了就找我们?”
“你也别太大惊小怪,实在是明年春就要去保定了,那对碧玺掐丝金耳铛是祖母今天刚给我的,以后留给我当嫁妆的。方才我就在这亭子上站了会儿,别的地方也没去。你说不是在这里丢的那是在哪里?”
洛宁听着杨嘉雪说的话,频频像杨嘉雨看去。就算她刚来一个月,对杨府的一切还是有些了解的。而刚刚杨嘉雪说的每一句话,无疑都是在往杨嘉雨的雷区上踩。
“你成不成婚,去不去保定,跟我们有什么关系,你找耳铛便找耳铛,打扰我们做何?”杨嘉雨气呼呼地,一把拿起一块椰蓉奶糕往嘴角填,气呼呼地吃下。洛宁见状,急忙给她递了杯水。
“姑娘,这里都没有。”四周传来侍女的声音,杨嘉雪秀眉微蹙,复杂的目光落在杨嘉雨和洛宁身上。
“碧玺掐丝金耳铛是宫里御赐的,金贵无比。烦请两位妹妹起开一下,我好找一找有没有落下的。”见她语气好了很多,杨嘉雨瞥了她一眼,拉着洛宁站到了旁边。
余光刺了方才瞥她的杨嘉雨,杨嘉雪做出俯身在桌案上寻找的姿态,桃红色琵琶袖一顶,装着糕点的食盒顿时像桌外飞去。
“砰叱!”
奶白的椰蓉糕撞到地上,里面的椰奶流了一地。稀碎的椰蓉粉洒得到处都是,还有刚刚未来得及吃的红豆糯米糕和金黄蟹粉酥,此时随着破碎的碟子全都洒在地上,碎成一片……
“不要――”
杨嘉雨在方才食盒倾倒的时候就冲过去扶,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哎呀,六妹妹,真是抱歉,刚刚不小心碰到了。反正也就是一些不值钱的点心嘛,不如我回去和姨娘说,你爱吃这些甜腻腻的东西,我回去再做这些一模一样的给你。”杨嘉雪以帕掩唇,目光婉转,状若歉疚。
“这是御赐的……都怪你。杨嘉雪,你这个贱人!”说着,杨嘉雨以往被欺负的怒火全部倾泻而出,这次的糕点是她特意与洛宁姐姐一起分享的,没曾想全被杨嘉雪毁了。
杨嘉雪没料到杨嘉雨这回会如此冲动。她虽然比自己小一岁,但是身量比自己高。被她推搡得一直向后退。将将快逼近河岸。
“快放手,你疯吗?杨嘉雨,你若是敢推我下去,以后有你好果子吃。你这个有娘生没娘养的杂碎……”
眼见着二人来真的,洛宁再也不能置身事外,万一二人闹出个好歹,等杨府的人问起,她也不好回复的。
“五姐姐,六妹妹,你们别打了。”
杨嘉雪被杨嘉雨几乎要推到湖里了,洛宁过去拽着杨嘉雨,想把她拉回来,让二人都能置身安全的位置。
“六妹妹!”
不想这是杨嘉雨是真恼极了,而且见洛宁不仅不帮自己,还把自己往回拉,想着她便越发生气,推杨嘉雪的动作也越来越狠。
“啊!救命!”
洛宁见状这回只好去拉快落入河中的杨嘉雪。
不料见到自己快栽湖里,杨嘉雪像是抓着救命稻草般死死抓住洛宁的胳膊,用力一挣。顷刻间二人调转了位置。
“啊――”
“洛姐姐!”
“韩姑娘!”
第4章 硝烟
“你们还看什么啊,赶快救人!”
杨嘉雪看着湖面的水花,睁大眼眸冲着周围的丫鬟婆子喊道。
杨嘉雨一时愣住,她心中既惊又恼,怎么推杨嘉雪反而把洛姐姐推湖里啦。
“五姑娘,我,我们也不会水啊!”
眼见着湖面的水花越来越小,杨嘉雨的心滞住了。想也没想,就要往湖里跳,旋即被眼疾手快的杨嘉雪拉住了胳膊。
“回来,你又不会水,跳下去还得人救你。真是个只会添乱的东西。”
杨嘉雨被她训斥,罕见地没有回应,只是默默垂下眼帘,手里胡乱地抓着衣襟。
见她不说话了,杨嘉雪也不想与她纠缠,“在这看着,我过去找人!”
胸腔不停灌水,挤得肺脏更加憋闷,隔着水面看到倾斜而来碎在其中的阳光,洛宁拼命的挣扎着往上,她还有很多事没有做,她还不想死,她想活着。
渐渐没了气息,直到一双强劲有力的臂膀箍上来,灰色身影愈来愈近,洛宁抬眸望向他,随后便失去了意识。
流云院。
“这是怎么搞的?你平时肆意妄为,蛮横无理也就罢了,怎么能把你洛姐姐推下水呢?”
洛宁是被外间的训斥声吵醒的,她睁开沉重的眼皮,看着熟悉的藕荷色帐顶,缓缓松了一口气。
还好,被救上来了。
无论怎么被训斥,杨嘉雨始终敛目垂眸,不发一言。
“你看你这幅死样子,赶紧给我滚回你的橙安院去。你若是有你那早死的姨娘一半安分,也不至于这样……整日里不仅不给我长脸,反而总是惹麻烦。”韩氏恨铁不成钢地数落着杨嘉雨。
“太太,表姑娘醒了。”
云芝附在韩氏耳边小声道。
“洛宁,感觉怎么样了。”韩氏还未进来,洛宁就听到了越来越近的问候声。
她看着姑母脸上满是担忧的神情,心中冷笑,然而面上仍是一副恭敬温顺的表情。
“嗯,好多了。”
“大夫,她的嗓子?”韩氏听着洛宁沙哑的声音,颇为急迫。
“无事,灌水呛到了,多喝些清梨枇杷汤润润就过来了。”
韩氏在一旁打量着看诊的府医,发觉他神色自若,毫无波澜时便放下心来。
好在是深秋,洛宁穿的也规整,高领长衫将身上都遮的严实。若是这府医穆广元携恩逼迫洛宁嫁给他,那才真是一桩麻烦事。
“今日之事,还要多谢穆大夫,若是没有穆大夫,我便再也见不到这可怜的侄女了。她父母双亡,如今只有我这一个嫡亲姑母了。”韩氏说着,还用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她若是出了事,我该怎么和我那苦命的兄弟交代啊!”
孙姨娘正跨过流云院的门槛便听到了这一句话。她扶了扶鬓角的掐丝偏凤金步摇,睨了身旁的杨嘉雪一眼。
“表姑娘与水有缘,定然能逢凶化吉。再将养个半月,便能恢复如初。”穆广元垂眸感应着洛宁的脉搏,向韩氏恭敬道。
“穆大夫说的没错。二太太,都是我们嘉雪不懂事。害得韩姑娘落了水,今儿听闻韩姑娘醒了,我特意带着嘉雪来给她赔罪了。”孙姨娘颇为歉疚得朝韩氏行礼,同时杨嘉雪也上前跟洛宁赔罪。
见有女眷陆续进来,穆广元侧眸扫了一眼躺在榻上的洛宁,旋即请辞离去。
“那日是我大意了,不曾想我的丫头见祖母送我的掐死碧玺金耳铛好看,就顺走了。如今耳铛找到了……洛妹妹,实在对不住。”杨嘉雪闷闷得说道,视线却压根没有落在洛宁身上。
站在屏风后的杨嘉雨看着这毫无诚意的道歉,更是怒从心来。
“杨嘉雪,你给我好好道歉,若不是你,洛姐姐怎会落水。还有,我并未惹你,你却无缘无故打翻了祖母赏给我的糕点,你还骂我有娘生没娘养,你,你给我道歉!”
安静的里间顿时被杨嘉雨的声音震住,杨嘉雪怎么能容忍自己被她这么说,霎时挤出了一汪眼泪,朝韩氏道,“二伯母,都怪我不好,若不是我找耳铛不小心把六妹妹的糕点弄撒了,她也不会一怒之下推我,若非如此,洛姐姐也不会落水……二伯母罚我吧,要打要骂,嘉雪毫无怨言。”
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般哗哗落下,杨嘉雪垂着眼眸,默默哭泣。
洛宁见杨嘉雪唱的这几出戏。总算明白了之前杨嘉雨为何对她颇有微词!
碍于孙氏还在这,韩氏想起杨嘉雨前后的种种恶行,不由得阴沉了脸。
“……五娘,这也不怪你。”
“母亲――”
一记耳光直挺挺地朝着杨嘉雨的脸上飞来。她怔怔地看着韩氏,泪如泉涌。
韩氏只觉得手心发麻,很恨地怒视着杨嘉雨通红的脸,抿了抿唇角。
“洛姐姐,你说啊,不是那样的,你快和母亲说,不是那样的,分明就是杨嘉雪她先挑的事。”
杨嘉雨缓过神来上前握住洛宁的手,眼底的急切和恳求尽数冲撞着她的心房。
这一刻,洛宁心里也是天人交战。外人眼里,她和杨嘉雨关系甚好,若此时说话,也会被认为是蛇鼠一窝,且姑母似乎并不喜欢杨嘉雨。何况,若是此时说话还会得罪三房的孙姨娘和杨嘉雪。
可今日杨嘉雪分明已经将战火引向了她……
“姑母,确实如六妹妹说的那样。”洛宁发觉自己的手被杨嘉雨紧紧握着,柔嫩的手心里滑进一滴温热的泪珠。
“二伯母,谁不知道她俩整天在一起,洛妹妹当然会帮着六妹妹。那有谁会为我作证呢?我若是找我身旁的丫鬟,他们肯定也会向着我。”
“嘉雪,别闹了,跟你洛妹妹和六妹妹道个歉,都是自家的姐妹,何须闹得如此。”孙姨娘拉过杨嘉雪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韩氏暗暗瞪了杨嘉雨一眼,方才自己一时心烦打了杨嘉雨,现在又说错不在她。且孙姨娘始终如看笑话一样,那方才整治杨嘉雨,不就像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如此,三房便都要知道这件事,还会嘲笑她不分青红皂白,暴虐无礼。这种事情绝不能发生。
“洛宁,你也是,不能因为和六娘要好就有失公道。依我看,六娘也快到说亲的年龄了,可依旧这般粗鲁无礼,和街上的泼皮无赖有何区别。这些年我忙着照顾文哥儿,一时疏忽了六娘。”韩氏暗自瞥了一眼孙姨娘,“这样吧,六娘,别的我也不说了,你给我跪三天祠堂,我以后再请嬷嬷好好教你。”
“这是锦州产的山参,昨个三爷让我补补身子,我也没舍得用,就当作我这个做长辈得替雪儿给韩姑娘的赔礼了。”孙姨娘让丫鬟呈上来一方长条锦盒。
“洛宁,还不谢过孙姨娘。”韩氏虽然眉眼带笑,但是再说后两个字得时候刻意拉长了音调。
三爷再宠又怎么样,山参再名贵又怎么了样,和她比起来,终归只是个妾!
这一场硝烟终是落幕了,杨嘉雨被罚跪了祠堂,杨嘉雪毫发无损的回了北院。她躺在床榻上,回忆着今天的种种,杨嘉雨视若珍宝的椰蓉奶糕,首先想到给她吃。而今日自己险些又辜负了她的一片真心。洛宁叹了口气,有些气恼自己的懦弱和虚伪。
冷风灌进窗子里,吹得支摘窗呼呼作响。不一会儿,淅淅沥沥的秋雨倾泻而下。窗子未关,深秋的夜雨还是十分湿冷的。
洛宁一时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杨嘉雨没有姨娘照看,姑母也不怎么管她甚至一向厌恶她。她的身边的老嬷嬷也是年迈体弱,腿脚不便。
洛宁起身看着外面的冷雨,缩了缩肩膀。天这般凉,不知道杨嘉雨在祠堂怎么样了。
想了想,洛宁还是打着灯笼,撑着伞,披着一件夹绒大氅就出去了。
她撑着一柄油纸伞,提着灯笼,月白的绣鞋踩过水面,溅起一片湿润。来杨府的前几日,她一时走错了路,不知不觉便转到了东跨院的祠堂,最后姑母还数落了她好一阵儿。现在隐约也记得路,且她又不敢惊动云芝,否则姑母知道了定然不开心。
鞋面溅起一洼於水,冷风加杂着冰雨,将她的下裳打的浸湿。洛宁摸索着进了东跨院,这是一片梅林,听闻大太太喜欢梅花,便在东院的西墙处辟了一方小园,种满了各式各样的梅花。如今是深秋了,混着雨水,梅树却依旧青绿一片。
杨府的祠堂将柱子供桌刷的漆黑一片,中央供着五六十座祖宗牌位。下面点着白烛。中堂被白烛照的还算明亮,偏堂便昏暗了。洛宁转了转,在西侧的偏堂里找到了倒在地上已不省人事的杨嘉雨。
“六妹妹!”
洛宁心中一惊,发现她的额头烫得惊人,旋即脱了外面的大氅将她裹住。
她打量了一眼西偏堂,昏黄的灯光全然来自她的灯笼。除此之外,整个房间内漆黑一片。
洛宁心下猛然一痛,后悔自己为何没能同姑母据理力争。这事分明不怨杨嘉雨,反而是杨嘉雨后来遭罪。
为何她当初那么懦弱呢!
洛宁咬了咬牙,提起灯笼,向外走去。
然而,雨下的更紧了,地上聚集出一圈又一圈水泡,洛宁的灯笼没一会就被雨水打湿了,冷风侵入骨髓。没了光源,她又不知道杨府的府医在何处?如今只能顺着记忆去寻姑母了。
路上黑蒙蒙的一片,摸不清方向,洛宁一时有些绝望。可是,她不敢停,没人来看六妹妹,若是一直发热,很可能会丢了性命!
额前的碎发被风雨打湿,猛然一阵眩晕感袭来,洛宁颤颤巍巍地站直身子,垂眸看着地上圆圆圈圈的水泡,紧紧握着油纸伞。
她不能倒下!
“谁在前面?”习武之人总是耳目聪达,油纸伞下的黑影警觉起来。慢慢向前方靠近。
“公子,明日还去天苑山庄吗?”砚池撑着一把大伞,静静看着倾泻的大雨,抬眸问身边的男子。
“这几日正日他们闹得最厉害的时候,与其在府里等着被人叨扰,还不如去天苑山庄和他们论道。”
清冷得声音从身边传来,砚池不解得看向公子,试探说道,“其实大老爷在府上,他们也不敢过来叨扰公子的。”
杨晟真并未回应他,只是淡然地看着身前的雨。
女子挣扎声和脚步声渐渐逼近,杨晟真抬眸看向前方。
“公子,这女子在此鬼鬼祟祟,甚是可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