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的春日比京城来得更晚, 这里朔风呼啸,吹得面庞干涩。
洛宁来这里并不太能适应,时常风寒呕吐。原本圆润的小脸都瘦削了几分。
天还未亮, 一阵寒气侵入被褥,洛宁翻了个身,抬手触摸发现旁边早已没了人。
对于这种情况, 她早习以为常。刚到凉州, 庶务颇多,须得完成了这里的交接工作才会清闲下来。
小半个时辰后,黎明的光束穿透隔窗,散落进屋内。
随着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洛宁醒了。
“你不是上职去了吗?”看清是他的背影, 洛宁扯过被褥, 露出白皙的小脸慵懒的看着他。
不过,此刻更令洛宁心动的却是萦绕于室内的饭菜香气。
肚子传来咕噜咕噜的叫声,他端了小案走向床边。
随手在洛宁身后垫了引枕, 又给她披上厚重的外衫。再扯过被褥, 将小案放到了洛宁腿边。
“你清早没去上职, 就去厨房意琳庑┤チ耍俊甭迥看向小案上的清炒虾仁、莲藕排骨汤、藏心鱼丸汤、水晶包子……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他点了点头,倒了杯清茶递到洛宁口边, 带她漱过口后再将茶盅拿过去。
“没想到你还会做湖州菜。”洛宁夹起一块虾仁, 眼底的惊喜难以掩饰。
“这几日辛苦珍娘了, 随我一路奔波, 风餐露宿……从今天开始,我会好好补偿珍娘的。”
发觉他就坐在床边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洛宁有些不好意思了。急忙夹了一块虾仁抵到杨晟真的唇边。
他愣了瞬, 顺势开始咀嚼起来。
“这里都是黄沙戈壁, 都不见水池,哪里来的虾和鱼啊?”
“有水的地方总会有的。”
他挽起袖口给洛宁盛了一碗莲藕排骨汤,“凉州这边恐怕得费一阵子时间,等再过半月我就将你送回京城吧。”
“啊?”洛宁持着汤匙的手一顿,诧异的看向他。
不过转瞬将碗放到案上,洛宁眉眼微弯,笑道:
“你是不是不愿意如今日这般伺候我了?”
“那可不行,是你把我带来凉州的,我就不回去。”
杨晟真闻言也有些诧异,但更多的是哭笑不得,“如今日这般,伺候你一辈子我也是愿意的,只是……”
洛宁知晓他是担心自己的身子,不过这只是她一时未适应而已,等捱过这段时期就好多了。
“我不回去。前几日我在地图上看到了。凉州在大周的边塞要处,此处却也有此处的好处。”
“诸如与北方还有西域的商队进行贸易,特别是茶叶,陶瓷,还有丝绸,宝马,行情可是比京城好得多……”
无所事事了这么久,洛宁突然想重操家业。毕竟他的父亲韩崮,弃文从商后来也成了湖州的第一富商。
“珍娘想办商行?”
“没错,昨日你外出办差的时候,外面的商行来府上送文书。你不在,我就叫他送到我这来了……”
洛宁突然顿住,有些心虚地看向他,而后指了指那边桌案上的折子。
“哦?谁送来的?”他看向那封折子,不知想起来什么。
“就是凉州赵公子府上的人啊!”
“……珍娘记得这么清晰。”漆黑的眸子突然看过来。
慌乱间洛宁又赶紧喝了几口藏心鱼丸汤。
“哎呀,就是赵公子府上的管家……”
“昨日我在凉州知府府上赴宴时,赵公子本应该到的,可是他却称病抱恙……”
他自顾的笑了起来,“想来是将注意打到了我夫人身上……”
见她喝的有些急促,男人拿起帕子给她擦了擦唇角的汤渍,温和笑道:
“珍娘下回可莫要让什么赵公子徐公子进府了……”
分明唇角是笑的,语气也温和,可那笑意分明未及眼底,透露着一种浮于表面的凉意。
洛宁瞅了他一眼,在心底暗暗叹息,这是老毛病又犯了。
……
院中的碧桃也零散开了几枝。洛宁的身子好了后,便开始着手在凉州建商行。
当然,和赵公子这位凉州大商的接触确是不可避免的。
每回洛宁要出去时,杨晟真都是落不下的。
明明是该她和对方谈生意,倒变成了她的夫君和别人相谈甚欢……
“珍娘如此容颜,为夫怎么放心让那些人明目张胆的看你……”
“莫要说了,珍娘想要的,我都会为你做到……”
有时候实在气极了,洛宁也会一连几日不同他说话。
但是,最后都归结于了床笫之间的孟浪行事。
气恼归气恼,除了这事,洛宁在商行里指挥工人,监督工事他倒是不怎么插手。
端午时期,本是西凉城的一大乐事,可是城北却忽地闹了流寇。
杨晟真和凉州官府的人忙着在前面镇压流寇,她作为巡抚夫人,自然带着商行的物资去救助那些被流寇祸害的民众。
只是洛宁赶到松石巷的一家时,发现整个屋室已成了废虚。这是大火烧过的痕迹,洛宁咬了咬唇瓣,对这场面有些不忍。
要离开时,却在一处角落里听见了哇哇的婴孩啼哭声。
手下从水缸的木盆里抱出一个红色的襁褓,里面的婴孩冻得鼻尖通红,眯着眼睛哭得甚是可怜。
洛宁赶紧将身上的大氅脱下来将孩子裹住,紧紧抱在怀里。
大周虽然与北戎签订了停战协议,可两方边境还有一些幽灵似的流寇,时不时会突然出现在边关烧杀抢掠,混乱一方。
洛宁最后还是将那孩子抱回了府。深夜,男人回来,看到那婴孩也是倍感惊讶。
“要不我们就将他养下来吧。”洛宁看着怀中孩子安稳的睡颜道。
“他的父母家人死在了边城,我去的时候府邸都烧成了一片灰烬。”
“也好。”他将身上沾了血迹的衣裳脱去之后,才凑过来点了点婴孩的鼻尖。
“如此一来,正好解决了嗣子问题。”他漫不经心说道。
洛宁被他这话逗笑了,埋汰道:
“谁家嗣子这般随便的。你不是说要从族中过继一个来吗?”
“族中暂且没有幼子,何况那些孩子都资质平平,不足为嗣。”
“珍娘给孩子起个名字吧?将来我们俩亲自教他。”他抬眸对上洛宁的眼睛。
“嗯,就叫他阿朔吧。他生在朔北。”洛宁道。
“将来他长大,我也会告诉他,他的出身。出身朔北,从军可保家卫国,从文可匡扶社稷。”
杨晟真看着她笑着摇了摇头,“不能这么教育孩子。”
想来他幼时被杨凌管教的,成了如今这幅模样。他自是知道的,却也无可奈何。
“珍娘,凡事要量力而行。最重要的,是朔儿能平安健康的长大,之后的那些教导,重要却也不重要……”
“你说的也是……”
洛宁让嬷嬷过来把朔儿抱下去了,这才沐浴更衣,洗去一天的疲劳。
帐幔放下时,男人突然倾身而至,幽深地眸子看向洛宁。
“你……”
洛宁抓着身下的褥子,也不是第一次了,为何她觉得今日的杨晟真这般可怕?
“方才想起一件事。”他自顾自地笑着,“那年在湖广,你下手倒是真狠……”
湖广?洛宁蹙眉,也骤然想起了那段被他关起来的日子。
好好的他提这个做什么?
“凭何只怪我!你……你不也有错吗?”洛宁佯装恼怒。
“成婚前我问过大夫了,你的身子调理的已经恢复了。”
“那为何都快五个月了,这里还没有动静?”他抬手抚上洛宁的小腹。
突然袭来的痒意令洛宁止不住向后缩了缩。
洛宁平复下来,又撞上了他深沉的目光。
她突然反应过来了!
那次在欢好中,她为了逃跑下手太重。直接拿瓷瓶砸向了他的后颈。
然后就……
察觉洛宁又想后躲,他突然抓住了纤细的脚踝,把她扯进怀中。
“那你……你养好了嘛?”
“珍娘觉得呢?”
……
五年后。
午后的阳光和煦灿烂,洛宁躺在藤椅上懒洋洋地休憩着。
忽地袖口传来一阵抽动,洛宁想将袖子扯回来,却听见耳边传来了奶呼呼的声音。
“阿娘,哩看,有小钱钱~”
连话都说不利索,就知道小钱钱里,洛宁起身,将小丫头抱到怀中,看她手中紧紧握着的金黄银杏叶。
杨泠如今才三岁,正是牙牙学语的年纪,洛宁则是好奇地看她究竟长了几颗小牙。
“泠儿,把小钱钱给阿娘好吗?”洛宁逗弄着她。
“N!”
洛宁接过她手中的叶子,余光扫过她的发髻,见有些许乱,又替她理了理。
阿泠是她在从凉州回京城的路上有的。自从得了这个女儿,她又有些担忧,会不会像杨晟真。
随着时间的增长,泠儿的眉眼确实是越来越像杨晟真,但是她的性格上却是出乎意料的慢吞。
很像她的外祖父韩崮。
这令洛宁彻底放下心了,性格太像杨晟真了可不好,万一女儿也疯了起来可怎么办。
“哥哥呢?”洛宁问像杨泠。
“阿……阿爹带着哥哥去……去了顾……湖……”
“是,顾府~”洛宁特意强调了最后一个字。
“顾湖~”小丫头睁着葡萄似的大眼睛有样学样。
洛宁忍不住笑出声来,抱着她准备进去。
“阿娘~”
洛宁听见声音,回头看去,
男人怀中的孩子远远地喊着她,朝她招手。
微风吹过,漫天的金叶落在身上,洛宁心下温暖,朝着二人走去。
作者有话说:
第85章 85 ? 番外三:if宋珏重生
◎他势在必得。◎
“世子, 你说的姑娘到底是哪家的?”小厮松岩跟在宋珏身后喋喋不休。
宋珏没有理会松岩。
这是他来湖州的第七天了,还是没有找到韩洛宁。
七天前,他宿醉一场, 醒来后才发现自己回到了两年前。
他特意去了杨府,此时舅父杨凌还未遭流放,杨晟真也未娶亲, 甚至韩氏还未将侄女带到京城……
想起上辈子的憋屈经历, 被一个女人惹的魂牵梦萦,却求而不得……
宋珏一拳打在了木柱上,丝毫不顾及指节处的鲜血淋漓。
这个时候,韩洛宁应当还在湖州, 父母亡故, 被族亲刁难。
若是他赶在韩氏前头将她带到身边, 那无论是李知韫,还是杨晟真,都不能在妄想将人夺走!
借着办差的机会, 宋珏来到了湖广州。只是遗憾的是, 他甚至都派了暗卫, 四处寻找韩姓女子,却始终不得而知。
寒天腊月间, 辽阔的太湖边上都起了一层薄雾。
宋珏站在湖边, 远远望着前方, 兀自思量。
不过一瞬儿他突然眯起眼眸, 紧盯着对面石岸边的身影。
松岩见他看过去,也寻着目光望去。
对面的石岸边, 有个一身碧衫姑娘蹲在河畔浣衣。时不时直起腰身缓解酸疼, 或是拿起捣衣木楮捶打衣衫。
“洗完了没有!”一个身形肥胖的婆子那些掸子过来, 洛宁被吓得一激灵。
“快,快了!”拼命加快手下的动作。
谁想,掸子仍旧落在了身上,那胖嬷嬷扯着嗓子道:
“干活这么慢,还当自己是千金大小姐呢!”
“不过是个妓.子生的,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说着,就拿掸子往洛宁背上抽。
洛宁眼里含着泪水,侧着身子去躲胖嬷嬷的掸子。
“诶!死丫头片子,我叫你躲!”
“我告诉你,这都是你该受的,谁叫你那千人骑万人压的母亲蛊惑了我们崮少爷!”
“不然老爷也不会白白打断了我儿子的腿!”
胖嬷嬷一家是韩氏的家生子,她的儿子是韩崮的小厮。自从韩崮为了娶妓.子与家里决裂后,韩家家主就派人打断了胖嬷嬷儿子的腿。
这叫胖嬷嬷怎能不气恼,便将心中所有的怨气都发在了洛宁身上。
“我叫你躲!今天不洗完衣服,我就打死你!”
眼见着石岸就这么大地方,再躲就掉河里了,洛宁抿起唇瓣一把抓住了胖嬷嬷的掸子,同她对恃。
可她的力气太小,终究难敌胖嬷嬷身肥体壮。
那婆子一个使劲,洛宁向后一倾便掉进了湖里。
“救命!!!”
冬天的太湖寒凉刺骨,洛宁又不会水,只能乱扑腾。
“哼,小蹄子。”胖嬷嬷咬了咬牙,轻叱着。
反正族老们下了令,让她好好磋磨磋磨这丫头。
那些人巴不得这丫头早点死呢!毕竟是妓.子的女儿,留着败坏门庭。
如今该死的都死了,也没有人会为韩洛宁撑腰。胖嬷嬷自然无所顾虑。
“公子,你……”宋岩叫道。
那边的宋珏见状,想也为想就跳下水去,迅速游到对岸。
洛宁意识完全丧失前,只看清了一抹黑影迅速揽住了她,防止她继续沉入湖底。
后来韩氏虽然救了她出水火,可也是目的不纯,既贪图韩崮留给她的钱,也有利用她谋图利益的心思。
宋珏看着怀中没了知觉的女人,呼吸一时沉重了几分。
如今他来这湖州,自然也是目的不纯,对她有所图谋。
可这又怎样?
今时今日他势在必得。
……
房间里的地龙烧得暖哄哄的,洛宁睁开眼眸时,发现头顶是月白色的帐定,还有周遭缭绕的鹅梨香。
恍惚间,似乎又回到了三月前。父亲还未离去,她仍在韩家府邸做着无忧无虑的韩家小姐。
直到一双乌黑皂靴渐渐逼近视线,洛宁骤然一惊,以为是自己心心念念之人回来了。
“知韫哥哥!”
抬眸间正对上一双危险、深沉又威压的眸子,洛宁突然顿住,不敢说话。
哦,这个时候就算没有杨晟真,还有那个阴魂不散的李知韫!
宋珏在心中冷笑着,并未接话,只是大剌剌地做到了她的床边,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这时候松岩敲门进来,端上了一碗乌黑的药汁。
“喝吧,你落水染了风寒。”他只扔下这几个字,便又开始打量起洛宁。
这句话提醒了洛宁,昏迷前的那抹黑色身影,她大致猜测,应该是这人救了自己。故而也并未再惊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