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丘九尾狐一族是五大神族之一,据说他们十分善于经商,是五大神族中最为富有的一族,他们一族的财富比其余四族加起来都多。
令黎已经忘记是从哪里听说的,说是青丘富贵逼人,连路面都是灵石扑的,湖里也没有水了,因为全被灵石填满了。然而亲眼所见,却并非如传闻。这里仙乡泽国,远山如黛,碧湖澄澈,处处透着返璞归真的野趣,也没有宫殿,到处都是狐狸洞。
竺宴进了其中一个狐狸洞,令黎就远远在外面等他。大约等了一刻钟,他又出来,身边还多了一人。令黎仔细一看,竟是无漾。
无漾也进来了!
令黎此刻正难过不已,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一见到无漾,他乡遇故知的喜悦立刻冲上头,乘着青耕就往他们飞去。
无漾是青丘族长第二个儿子,他于经商赚钱是一把好手,灵力却不怎么样,并且属于典型的有了点钱就整日疑神疑鬼,害怕被绑架,所以凡他出现的地方,四周总跟了不少侍卫。
无漾的侍卫们发现令黎,纷纷朝她拉满了弓。
令黎正眼泪汪汪飞来见老乡呢,陡然间发现是这待遇,来不及掉头跑了,只能手忙脚乱以灵力竖起屏障。
然而更快,一张大网忽然出现在她不远处,不仅拦住了朝她射出的漫天箭雨,还兜头将射箭的数名侍卫也一并网住。
大网顷刻间收拢,侍卫们被困在里面,发出痛苦的哀嚎。
令黎呆呆看着这一幕,总觉得这张网好眼熟,仿佛在哪里见到过。
无漾见自己的近身侍卫轻而易举就被一网打尽,额头冒出几滴冷汗。他看了看网里的侍卫,又转头看向竺宴。
竺宴看着云端的令黎,她刚才忽然很开心地朝他飞过来,忽然被这么一吓,脸都白了。他本来还在气她,一见她如此,声音不由自主就软了下来,原本要赶她的话说出口也变成了:“过来。”
令黎看了眼已经被网住的敌人,迟疑了一下,默默飞到竺宴身边。
“这位是……”无漾手中折扇轻敲,打量着令黎。
竺宴淡道:“你的雇主。”
令黎一脸茫然地看向竺宴,无漾却已笑起来,拱手冲她道:“原来是天酒殿下,久闻大名,得罪,得罪。”
令黎明白过来,眼前这个无漾只是燃犀镜里面的幻象,真正的无漾并没有进来。
这个认知之下,她刚刚才好了一点的心情又再次失落下去。
无漾看向竺宴:“你看,这就是个误会,都是自己人,要不把他们都放了?”
大网逐渐收缩,困在里面的侍卫发出痛不欲生的哀鸣。
令黎这下总算认出来了,这个网,不就是那一日冒充望白的无漾拿来网她和獾疏的网吗?当时他就说是从前的神君做出来的,叫什么名字来着?
“坠月?”令黎轻喃。
“你怎么知道叫坠月?”竺宴看向她。
这张网也不过这几日才做出来,他懒得起名字,刚才拿来给无漾做交换,无漾这人一向附庸风雅,才刚提议说叫坠月。
管他叫坠月还是坠日,都与他无关。
令黎对上竺宴的目光,顿时心虚,随口编了个理由:“就……刚刚忽然从天将他们网下,好像网下了一轮月亮……的样子。”
竺宴探究地看着她,无漾一拍折扇,神情谄媚:“天酒殿下,英雄所见略同啊,我才刚说着此网名坠月最合适不过!”
令黎一想起那晚被这个网网得快吐血,心里就来气,转头问竺宴:“这个是你做的吗?”
竺宴点了下头:“嗯。”
令黎立刻就要大声劝住他:那你不要给他!
然而邪门的事情发生了,她刚刚张嘴:“那你……”
后面的字就像是被卡住了一般,怎么都说不出来。她用了用力,再试一遍,还是不行。
令黎惊讶地去按自己的喉咙,没有声音了!
竺宴低声问她:“你怎么了?”
令黎惊恐万分,大声道:“我说不出话来了!”
竺宴:“……”
无漾:“……”
令黎闹了个乌龙,连忙解释:“不是,我刚才就一下子忽然说不出话来了。”
竺宴:“那你现在能说了,你要说什么?”
“你——”别把坠月给无漾。
又说不出来了!
怎么回事!
竺宴看了她一眼,大约她在竺宴这里的印象一向奇奇怪怪的,他都见怪不怪了,也没再理她。他将被困住的几个侍卫放了,坠月网落到无漾手中。
竺宴:“记得我交代你的事。”
无漾收起坠月,目光在两人身上一转,故意笑着说破:“记得,不就是在你被囚禁以后替你帮天酒殿下猎灵犀吗?包在我身上!”
竺宴冷冷看他。
无漾厚着脸皮拱手:“那两位慢走,我就不送了。”
*
离开狐狸洞,竺宴没有腾云,令黎也跳下了青耕,安静地走在他身边。
方才无漾虽只说了一句,但也足够她听懂了。神族子女成年时会猎灵犀铸燃犀镜,看起来,天酒应该是到铸燃犀镜的时间了。但灵犀不好猎,竺宴想帮她,可他应该也清楚,这一回神域,后面的事,怕就不是他说了算了,所以他才来青丘找无漾做生意。
原来坠月网就是这样落到无漾手上的。
令黎沉默了一路,终于忍不住出声问:“你为什么要帮我猎灵犀?”
竺宴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不是你让我帮你的吗?”
令黎:“……”那这属实是她没想到的。
她轻声道:“其实你不必如此费心,这原本就是我自己的事。”
要他连最后一点自由的时间都在为她奔走,令黎忽然觉得眼角有些酸。
竺宴沉默了一瞬,淡道:“与是不是你无关,我从不食言。”
令黎低着头,不再说话。
青丘是仙乡,一年四季总是蓝天白云,惠风和畅。两人走了不多久,天上却开始渐渐聚集起厚重的乌云,风从远处卷来,带起沙尘凌厉地扑面。
令黎抬起袖子挡了挡,放眼看去,天光大暗,乌云越来越低,仿佛就在头顶,黑云压城一般。
她心中若有所悟,看向竺宴,却见他依旧背脊挺直,面无表情,仿佛完全感觉不到神兵就要到了一般。
令黎望着他坚毅的侧脸,那一个刹那,她的心尖儿忽然一阵刺痛。
他是不是,从来都是一个人?
他的父亲是创世神之一,却在他出生以前就陨灭了,他生来带着将要堕魔灭世的预言,受尽艰难,母亲也因此抛弃了他,其他神族视他为仇敌,抓着机会就要除他,从来就没有人站在他身边。
若是她能……令黎想到这里,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
这一瞬间,她忽然记起自己为何而来。
她是来替他圆梦的!
对,她是来替他圆梦的,不是来眼睁睁看着他受罪的!
令黎迅速在脑中清理起思绪。
不管眼前这些事是不是真的曾经发生过,是不是他的记忆,但眼下他们都处于镜中镜里。只要她替竺宴圆了梦,他们就能出去了,而竺宴也不用再受一次折磨!
令黎想通这一点,心中大喜,黯淡的眸子里重新生出了光彩。
那竺宴的梦是什么呢?
是他喜欢天酒,却求而不得吗?
对,他肯定喜欢天酒!他为天酒猎青耕,为天酒打伤长赢,甚至在明知自己回神域后会承受折磨时还要抓住最后的时间来青丘找人帮助她。
他就是喜欢天酒!
那么,他方才那一句“雄性只会对自己的妻子交付全部的珍宝和秘密”就不是在警告她说话要注意边界,而是在……暗示她?
想到这一点,令黎心中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像是高兴,又不像是高兴,有点甜,却又酸酸的。
乌云越来越重,风裹挟着沙尘吹来,吹起两人的衣袍翩飞
没有时间容她多想了,令黎决定现在就替竺宴圆了这个梦。替他圆了这个梦,然后赶在落入神将手里以前离开这里!
心念一起,令黎转身,双手抓住竺宴的手臂,面对着他:“你方才说,雄性只会对自己的配偶交付全部的珍宝和秘密……你看我怎么样?”
少女清甜的嗓音落在耳边,落在越来越凌厉的风声里,竺宴恍惚间觉得自己可能是幻听了。
雄性,配偶……你看我怎么样?
他茫然地看着她,没有反应。
令黎仰头看着他的眼睛,郑重地问:“如果,我说如果,我现在亲你,你可以不要用雷劈我吗?”
第26章 岁始
乌云滚滚, 沙尘漫漫,狂风卷过,两人的头发和衣袍在空中飞舞。
竺宴直直看着她, 浅淡的眸子里似有寒霜融化, 然后, 剩下一片空白, 眸光轻轻发颤。
少女黑白分明的眸子盈盈欲泣, 拽着他手臂的手指战栗。她不知道自己是在期待, 还是在害怕。
她不知道竺宴的梦是什么,也不知道这面镜中镜怎么回事, 一切都不过都是她自己的猜测。
但明瑟的死和追露的毁容却是她亲眼所见。
竺宴的自爱到了狠辣的地步, 若没有他的允许, 贸然碰他, 那前车之鉴不止一个。她也不是没可能跟她们一样惨。
所以她先试探地问一问。然而她问了,他却不回答她,只是看着她, 不言不语。
时间却已经不多,抬头往天际看去, 云层上已经出现了密密麻麻的人。他们个个手持神器, 狂风将他们的战袍吹得猎猎。
来抓他的天将到了。
没有时间了。令黎的心咚咚直跳,双手抖得更加厉害。
要么生, 要么死, 这世间哪儿有什么是不付出代价就能平白得到的?令黎在心中告诉自己。她咬了咬牙, 抬起一只手挡住了竺宴的眼睛。
眼前忽然一片黑暗, 少女柔软的掌心微微泛着凉意, 贴在他的肌肤。轻软的嗓音落在耳边,像被狂风吹碎:“别劈我……我在帮你。”
下一瞬, 嘴唇上贴来了两片温软。
竺宴脑中霎时间仿佛有一片嗡鸣之声响过,然后,万籁俱寂。
风声没有了,尘埃落地,漆黑的视野里,只有唇上的触感,刻骨铭心。
与她微凉的手心不同,少女的嘴唇是温热的,柔软得仿佛能将他一颗心揉碎。她先贴上他的唇,然后慢慢地、试探一般、小心翼翼地去吮吻他的上唇,然后是下唇。
少年垂于身侧的手死死攥紧,指节被捏出了惨白的颜色。
令黎不敢呼吸。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挡住他的眼睛,只是下意识觉得不敢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做这样“大逆不道”的举动,又或者,她觉得是那双眼睛能召来天雷,她只是出于求生的本能。她一只手挡着他的眼睛,另一只手颤颤巍巍地拽着他的手臂,嘴唇轻轻碰上他的。
少年的身体硬邦邦的,嘴唇却很柔软,与他的身体一样,滚烫炙热。
嘴唇触碰的一刹那,她脑子里空白了一瞬。然而下一瞬,她睁开眼——他们还在原地,并没有出去。
怎么会?难道不是这样吗?
令黎心里一慌,难道竺宴的梦不是这个?还是她做得不够?
天兵越来越近,她稳住自己,尽量不慌。她尝试着主动去吮吻他的上唇,然后是下唇,像一个身陷情爱的女子去吻自己的情郎。在她的记忆中,她从未做过这样的事,可是这事真做起来却并不困难,她就像是有自己的本能,懂得如何去亲近他。
拽住他的那只手轻轻松开,转而勾上他的脖子。她踮起脚尖,贝齿轻轻咬了下他的唇。细微的刺激之下,少年的嘴张开,令黎大胆地探出舌尖……
“噼啪!”
紫白的闪电从天际破开乌云,一路直下,俨然雷霆一击,贯穿天地。
令黎浑身一抖,死死闭上眼。
心里有一个声音同时响起:赌输了!
这不是他想要圆的那个梦,她既没能救他出去,甚至还要先被他弄死。
心底涌出剧烈的酸楚。
然而酸楚还未涌尽,她腰肢一紧,便被一条手臂用力按进了少年炙热结实的胸膛。
竺宴抱着她急速往后退去,从天而降的雷霆一击落下,他们原本所在的地方被生生斩出一条地裂。
令黎回头看到这一幕,才明白过来方才不是竺宴要杀她……她心里忽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她看着这遮天蔽日的场面,云端千万天兵压着他们,他们插翅难飞。可是知道刚才那一道雷不是他,她心里又存有一丝轻松。
不过也仅是一瞬。头顶威压落下,有女子的嗓音从天上传来,震彻天地:“大胆竺宴,你偷盗裂缺在前,引诱神女天酒在后,罪无可恕!神将何在,还不就地将他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