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支支吾吾说,是来给他送伤药的, 然后将尊后给她的药和她自己采扶桑花做的药一并给他。
他又问她:“还有事吗?”
事倒是没什么事了, 就是赖着不走。
此时他又赶她,她心中也有些恼意。
从前她路过人间, 见过不少好看而自知的男子, 他们大多极其识风情, 甚至到了油腻的程度。那时她就想, 男子还是不要太识风情了。但此刻她看着竺宴, 觉得过于不识风情也有些讨讨厌厌。
她一个年华正好的少女,大半夜来到他的房间, 送完药还赖着不走,他竟问她还有事吗?
令黎:你才有事吧?
此时他这么一说,她思索了一下,摇头:“那还是不去外面看了。”
对上他漠然的目光,她一脸诚恳道:“你比较好看。”
少年闻言,冷白的脸顿时泛出浅薄的红意,虽然只有一点点,但还是被令黎眼尖地发现了。
她胆子更大了。
一开始还缩手缩脚,怕他拿剑刺她,用雷劈她,连亲一亲他都要挡着他的眼睛,抱着壮士扼腕视死如归的心态。然而此刻看着少年魔君害羞,她不仅不怕了,还心痒痒的。
原来竺宴年少时这么纯情啊,她更想逗他了。
“你之前说……”她沉吟着停下来。
烛光摇曳,橘色的光线晃动,少女眼中如有星光熠熠。
竺宴低眸注视着她,没等到下文,忍不住问:“什么?”
令黎眨了下眼:“那个禽兽。”
竺宴:“……”
“不对,是野兽。”令黎纠正道,“你没事的时候经常观察山间野兽吗?”
竺宴不知道她怎么忽然问起这个,也不懂她到底想表达什么,轻轻皱了下眉,又想问她到底来干嘛的了。
但令黎这次没给他机会,又继续问道:“那根据你观察,我之前做那个事,做对了没有?”
竺宴素来通彻的眼眸里生出真切的茫然。
令黎:“我也是第一次做个事,不知道有没有哪里没做对的。”
竺宴困惑问:“哪个事?”
令黎直直看着他的眼睛,在他问完之后,忽然踮起脚尖,勾住他的脖子,同时仰头,吻上少年浅淡的双唇。
少年垂于身侧的拳头猛地攥紧,手背上绽出青筋。
这一次,她没有挡住他的眼睛。他的瞳孔放大,惊震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女。
少女闭着眼睛,鸦羽似的眼睫轻轻垂落,在不甚明亮的光线下,仿佛两片羽翼一般,紧张抖动着。她一条手臂大胆地勾着他的脖子,一条手臂无处安放,僵直地垂在身侧。
这个吻与白日里兵荒马乱的吻不同。
窗外月色溶溶,杏花瓣飘打着无形的结界,两人身旁,木桶里装着沐浴的水,热气蒸腾,在空气里腾起一阵阵白雾,又被浅橘色的烛光打散。
令黎也只是说出来的话大胆,脸上看起来平静,其实她一颗心噗通噗通,都快从喉咙口跳出来了。但这种紧张和白日里那种紧张也不同,那时她是害怕被他杀死,此刻她心里知道他不会了,可不知道为何,紧张只多不少,心跳甚至比白日还要剧烈。
她贴住了他的唇,然后就一动不动了。睫毛抖着,心也抖着。
然而她用尽所有勇气去亲的那个少年,他与空气一般安静,僵直着身体,一动不动。令黎仿佛被霜打了一下,有些丧气,却又没有退开的勇气,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
她再次回忆起后世竺宴是如何吻她的,然后按照他的步骤,又回头来撩拨少年时的竺宴。吻他的上唇,然后是下唇,舌尖轻轻撬开他的齿关,然后探进去……
少年不知何时闭上了眼睛,任她为所欲为,兴风作浪。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身侧的拳头攥得更加紧。青筋高高凸起,筋脉分明,却只是从始至终克制地垂于身侧,没有碰到她的衣角分毫。
这样的画面,他梦里也曾梦见。也一如他梦里,他容许她在他这里放肆,容许她一次次不知死活地撩拨自己,却不容许自己失去理智。
挣扎的理智注定是带着痛的,即使身在快乐里。
而另一个人也会茫然。
令黎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他一动不动,好像没有回应她;他一动不动,又好像本身就回应了她。
令黎觉得这事自己一个人真继续不下去,挫败地退出来。
她睁开眼,眸中氤氲出水汽,还有一丝丝羞恼:“你为什么不亲我?”
语气负气,虽轻,却像个急红了眼的少女,也不怕说出来不好意思了,也不要面子了,就想发脾气,就想问个明白。
竺宴缓缓睁开眼,身侧的拳头终于松懈下来。他低眸凝着她,凤眸不再清淡,眸色深了几分。
喑哑的声音还残存着一丝倔强的冷漠:“我怕你后悔。”
令黎望着他:“我后悔?”
没错,她现在已经后悔了。
这种事情,如果对方不配合,真的会觉得很丢脸,所以她到底为什么要想出这么个馊主意啊!
她将自己的手臂从他的身上拿下来,羞恼地咬了下唇。
竺宴的视线扫过她离开自己的手:“我知道你要什么,我给你便是。”
令黎都已经打算灰溜溜滚了,听到这句话,倒是好奇起来。
明人不说暗话,她今晚来这里的确是有想要的东西,但她觉得,他们说的应该不是一个东西。
“你觉得我想要什么?”她问。
竺宴看着她,下颌有一瞬的紧绷。下一刻,他手上忽然多出了一条琉璃色的藤蔓。
说是藤蔓,却远没有藤蔓那般长而蜿蜒,只有约一尺左右长,嫩枝条一般的粗细,颜色是漂亮的琉璃色,与他眼睛的颜色一样。漂浮在他手掌之上,荧荧光泽,将周遭空气也照亮了几分,瞧着就灵力充沛。
“这是什么?”令黎虽然生气,但还是忍不住好奇。
“你白日里说配偶,问我觉得你怎么样,后来又做了这许多,不就是想知道我的力量从哪里来吗?”少年低哑的嗓音里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苦涩。
令黎:这误会是不是有点大?
“我不是……”
她正要解释,竺宴又冷漠地将她打断:“我觉得你不怎么样,本不想与你交付我全部的秘密。但念在你如此拼命,还为我受了伤,我慷慨一次也无妨。”
令黎:“……”
“这就是我做出来的灵根。”竺宴继续道,“神尊将我的灵根封了一半,若以我自己的灵根修炼,我将处处受制于人。所以我便为自己重新做了一条灵根,它不受神尊封印压制,可以随心所欲催动天地灵气,为我所用。”
令黎原本生气的心情,听竺宴这么一说,顿时变得复杂微妙起来。
她从未听说过灵根可以自己做。
灵根这种东西,原本就不是众生皆有的,譬如凡人就没有,无法修炼成形的草木也没有。甚至他们扶桑一族,虽自创世以来就被视为圣物,在汤谷修炼万万年,但除了化作人形的她,也没有谁能拥有灵根。
可见灵根是多么宝贵的东西,而竺宴竟能说做一条就做一条出来,不仅做出来了,还能用它代替自己被封印的真正的灵根,去催动天地间最强大的灵力。
这是什么心情?
令黎摸着自己的心口想了想,这或许就是被降维打击的心情吧。
她呆呆看着漂浮在他掌心的灵根,半晌,自暴自弃地问:“这个东西,你做了几根?”
“一根。”
“还能再做吗?”
“不能。”竺宴道,“就这一根,已经穷尽我两万年所学。”
令黎:“……”
天酒这个时候刚成年,应该也就两万岁吧。大家都是两万岁,真是你的两万岁和我的两万岁不一样的啊。
令黎又忽然想到,虽然在这个镜子里,她可以动用神力。可是在镜子外面,她已经全无神力了。就算万幸还能拿回神力,以她遭天罚之身,也无法动用神力。若是她也能够像竺宴一样,做出这样一条灵根来……
这样想着,她立刻问:“你从哪里学到的?”
竺宴:“天地,万物,自然。”
令黎:“……”
你的天地万物自然和我的天地万物自然也不一样,天地万物自然能教会你做灵根,但教不会我。
令黎放弃了。
她还是继续躺着吧。
竺宴看着她脸上的神情:“你很想要?”
令黎眼睛刷地就亮了:“可以吗?”
“不可以。”
“……”
竺宴注视着她的眼睛:“这样的灵根,天地间只做得出一条,若丢失或毁去,就再也没有了,而我也将再次被打回那个处处受制于人的废物。”
对上他眼底的自我厌弃,令黎仿佛被什么轻轻蛰了一下。
其实他从来就不是废物,只是生来命不好,让他尚在襁褓就背负起不公的命运。对一个神族而言,生来带着堕魔的宿世预言,无异于出生在耻辱柱上,必将注定他这一生充满了屈辱、欺凌、难堪和无穷无尽的苦难。
若他原本就是个庸才也就罢了,偏偏他才智悟性远胜六界众生。就是这样的他,偏偏被困于最糟糕的劣境,他该是多么不甘心啊。
这冷清的扶光殿,草木不生,花瓣都吹不进来,俨然囚禁他两万年的牢笼。他没有朋友,没有亲人,明明喜欢天酒,却因为自卑,连她主动亲他,都只能死死克制,不敢进一步,怕她……后悔。
令黎心尖儿酸麻,轻道:“你收好吧,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她眼角有涩意,垂着头转身离开。
然而少年并不懂她此刻的心情,他看着她落寞离去的背影,心中动了动,终是舍不得她难过,松口道:“我可以借给你玩。”
令黎停下脚步,有些荒唐地回头望着他:“这东西也能随便玩?”
竺宴抿着唇:“既然已经慷慨了个开头,再慷慨一点也无妨。”
令黎:“……”他这个嘴真的是好硬啊!
明明亲起来的时候那么软。
竺宴走到她身边,将灵根放入她手中,道:“这条灵根以我的血打造,能与我的元神融合,虽不能完全为你所用,但创世血脉可以召引天地灵气,它也可以,因此能帮你实现一些无伤大雅的小愿望。”
令黎掌中托着竺宴的灵根,灵根与她接触,带来一阵熟悉,就像是竺宴本人。青涩、桀骜、倔强,却偏偏给人无比踏实安定的感觉,像少年结实又炙热的胸膛。
她轻喃:“无伤大雅的小愿望?”
竺宴颔首:“你可以试着让它感知你的心愿,譬如让外面的杏花穿过结界进来,又或者再召几只蝴蝶进来给你扑……”
“噗通!”
竺宴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扔进了浴桶。温热的泉水飞溅出来,溅了满屋的水,甚至溅到了令黎的脸上。
令黎也不擦,只顾顶着脸上的水珠,指着浴桶中栽成了一只落汤鸡一般的竺宴大笑:“哈哈哈!你这个灵根真的好有用哦!果然是无伤大雅的小愿望哈哈哈!”
竺宴猝不及防之下呛了一口洗澡水,浮出水面一连咳嗽了好几声,咳得他脸都红了,一抬头,就见某人在一旁笑得没心没分。他抹了一把脸,将脸上的水抹去,恼怒地瞪向她:“天酒!你找死!”
骂着就要收回灵根,令黎一怂,立刻带着灵根原地消失,赶在竺宴抢回去以前兔子一样地跑出了扶光殿,只留下一句:“你好好洗澡,洗干净点!我去做一件重要的事,放心,我会在你洗完以前回来的!”
竺宴站在水中,身上的衣服漂浮在水面,水从他的头发往下滴。他看着窗外天酒离开的方向,紧抿着唇,下颌绷得紧紧的。
别让我捉到你!
第31章 心愿
竺宴说是无伤大雅的小愿望, 但实际上,拥有创世血脉的灵根比令黎想象的更加强大。
她离开扶光殿后,无须召来青耕, 心念所致, 很快就出现在了昭华宫外。
昭华宫恢宏气派, 灯火辉煌, 将夜幕也照得明亮。四下神侍宫娥忙碌往来, 络绎不绝。令黎将自己化作一名普通宫娥的模样, 又以竺宴的灵根隐去自己身上火灵的气息,一路小心翼翼, 很费了一番功夫才混进去。
她去的不知道算巧还是不巧, 正听见冶容道:“你父尊曾告诉过我, 我们杀不了竺宴。我今日气急, 也不过只是想毁他肉身,给他一些痛苦罢了。”
令黎轻悄悄停下脚步,藏身在门外, 偷听里面的对话。
只听追露问:“为何?神族都会陨灭,为何只有竺宴不死不灭?”
冶容道:“我也不知为何, 似乎与他身上的魔脉有关。但神尊在封印他身上的魔脉时曾下过神谕, 竺宴封印解开堕魔之日即是他灰飞烟灭之时。”
“那……”追露压低了声,凑上前去问, “母妃就没想过从父尊那里探探口风, 然后偷偷解了竺宴的封印?看似帮他, 实则杀他, 搞不好这条疯狗到死了还会感激母妃呢。”
“你想得天真!”冶容睨了追露一眼, 轻斥,“一来, 你父尊以创世神血下的封印,亦非要有他的血脉才能解。二来,你父尊早已防了这一日,所以当初下神谕之时便说了,为竺宴解开封印,违逆天道者,将灰飞烟灭,永受诅咒。”
追露瑟缩,立刻打消了脑子里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