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黎简直想拍自己一巴掌,欲哭无泪望着他:“你怎么都不躲的啊……”
竺宴挑眉,显然惊讶于她这倒打一耙的脸皮。
他像是极轻地笑了一声,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气笑的。
“那你为何要亲上来?”
“我……”令黎张口结舌。
这有什么为什么的?还不就是一时被美色所惑,把持不住自己。
她咬着唇,刚刚褪下些许热度的脸又一次胀红。
四目相对,即使安静,有些未说出口的话也自有声音。
竺宴没有非要为难她让她说出口,转开目光,淡淡回答了她:“我大约是,不想让你失望吧。”
不想让你失望……
令黎刹那间觉得自己的心尖儿像是被羽毛轻轻拨了拨。不重,有点痒,然后就更贪心了。
像欲壑难填,她静静看着他的侧颜,立刻得寸进尺地问:“那你可以一直不让我失望吗?”
竺宴惊讶地回头。
令黎迎视着他的目光,睫毛轻轻颤动。
此刻,她的内心充满了胆怯,却又莫名生出一腔孤勇。她无声攥紧了手心,看着他的眼睛,轻道:“如果……我想让你喜欢我,你可以也不要让我失望吗?”
刹那间,竺宴脑子里“轰”的一声,像烟花炸开。
“你说什么?”他低眸凝着她,喃喃问,以为自己听错了。
时间不知何时,仿佛变得格外的慢。声音、视线……到了他们身边,自然地变得缓慢。
令黎用力攥紧手心,看着他的眼睛:“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暂时还不喜欢斳渊的话,可以先……喜欢我试试吗?”
“我知道这可能有点难,我只是一块木头,没有高贵的血脉,没有强大的神力,而你是神君,是天地之主……我本想说我有一颗真心,我永远只喜欢你一个,永远会站在你这边,永生永世,绝不背叛。但转念想想,那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可即使这样,我还是不想放弃你……所以,你可以至少试一试吗?像我喜欢你一样,试试看,能不能也喜欢我?”
竺宴直直看着她,一动不动。
有好一会儿,他觉得自己又陷进了那些隐秘的梦境里。眼前的令黎,她的模样、她的声音,全是他自己一厢情愿想象出来的,其实那并不是真实的她,她从未如此,从未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她懂得什么是喜欢呢?她什么都不懂。即使是一万年前他们那般……她也只是为了苍生,为了她神的使命,独独不是因为爱他。
他静静等待着她的消失。
然而过了许久,她依旧在他面前,期待地看着他,眼睛里泛出水泽。
他才恍然意识到,她是真的,不是他梦里的幻象。至少,他的梦不会让她说出“试着喜欢我,我知道这有点难”的话。
怎么可能会难?
他已经喜欢了她几万年、等了她几万年。
他的喉咙发紧,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为什么喜欢我?只是因为我长得好看?”他哑声问。
令黎凝着他:“你就是长得很好看,再没有人比你更好看了,可那不是我喜欢你的理由。”
“是吗?”
她点头:“嗯。”
“星辰、日月、流岚、雾霭,都很好看,可是我不会因为哪日看不到日月星辰、流岚雾霭就痛苦。”她手指轻点上他心口的地方,抬眸看向他,“我只有看不到你,才会痛苦。”
事实上,她刚刚化形不到一年,不要说喜欢,她甚至都不懂什么叫痛苦。直到这两日竺宴受伤,她才一夕之间懂得了心痛的感觉,然后明白了什么是喜欢。
原来她一直以来对竺宴的感情,想让他开心、想陪伴在他身边、想给他全部的好和快乐,那就是喜欢。
她一直喜欢竺宴。
第88章
星辰、日月、流岚、雾霭, 都很好看,可是我不会因为哪日看不到日月星辰、流岚雾霭就痛苦。
我只有看不到你,才会痛苦。
竺宴这一生都不曾听过什么好话, 相反, 难听的话他倒是自有记忆起就听过太多太多。他这一生, 最好的回忆都是天酒给他的, 可是天酒还没有长大, 到最后都不懂得什么是喜欢。
他也曾反思, 究竟是天酒不懂得喜欢,还是他无法让她懂得什么是喜欢。
譬如他, 原本也不懂什么是喜欢, 是天酒让他懂得。然而角色对转, 他却无法让她生出喜欢的感觉。
一厢情愿的感情, 不是不失落,不是不遗憾,可那也没有办法, 他还是会有期待。他的期待就如同他的喜欢一样,早已收不回来。
他以为会等很久, 于是就连期待都变得不冷不热, 甚至想过,哪怕到了最后她也不喜欢他, 他应该也不会失望。
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 只是这么短短的两日不见, 当她再次闯进他的视线, 她已经会说这世上最动听的话给他听了。
因为方寸草露, 他的心脏原本承受着极大的痛苦,此刻却前所未有的精神, 急遽地跳动着。
嗓音却越发喑哑,他嘴唇动了动,低声问:“这些话是谁教你的?应缇还是葭月?”
令黎原本期待地望着他,闻言一怔,反应过来,蹙眉道:“她们又不懂什么是喜欢,我才不要跟她们学。”
竺宴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她们不懂。”
令黎没听懂他那个笑是什么意思,不过她现在有求于他,还是顺着他的话认真解释:“应缇喜欢孟极,愿意为他在汤谷外苦守百年,却不敢告诉他,白白浪费了那么多的时间,我才不想像她。”
“葭月就更是什么都不懂了,她还跟我说无漾喜欢你,但你喜欢的是斳渊,沃雪也喜欢斳渊,至于斳渊喜欢谁,目前还不清楚。”
竺宴:“……”很好,他算是知道这些谣言从哪里来的了!
他将她带回神域的时候也曾想过,他无法告诉她从前的事,也不会告诉她她就是天酒,但她与天酒一模一样,终有一天,她会从外头听到些谣言,以为自己只是天酒的替身,回来与他生了嫌隙。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他猜到了谣言,却没猜到谣言的内容!
他就是猜一万次,他也猜不到她在外头听到的谣言竟是这……?
竺宴头疼地叮嘱她:“你以后不要轻信外面乱七八糟的东西,尤其是葭月,嘴里没一句真话,你若是有什么想知道的,可以直接来问我。”
令黎听他说“没一句真话”,唇角悄悄弯了弯。
她就说,竺宴又不是眼瞎,怎么会喜欢斳渊呢?
不过她立刻抿直了唇线,又一本正经地确认:“所以,无漾喜欢你吗?”
“胡扯!”
“你喜欢斳渊?”
“荒唐!”
“那你喜欢谁?”令黎忽然问。
竺宴猝不及防,声音卡在喉咙。
令黎仰起白净的小脸,一眨不眨望着他,黑白分明的杏眸里满是期待。
竺宴低眸凝着她。
房间里忽然陷入安静,又像是刚刚好。月光照在窗棂上,仿若镀下一层玉色的光泽,寂静而美好。
四目相对,令黎小声问:“喜欢我,好不好?”
竺宴喉结轻轻滚动。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半晌,他轻点下头:“嗯。”
令黎的眼睛霎时就亮了,像大片星辰划过天幕,璀璨得让人移不开眼。
竺宴直直看着她,心脏的地方,有甘甜从千疮百孔的伤口处涌出。
令黎忽然开心地大叫一声,用力扑到他怀中,他低低笑了一声,伸臂将她搂住,却见她在他怀中仰起脸,双眸晶亮地问:“那我们现在就双修好不好!”
竺宴:“……”
什么修?他怀疑他听错了。
令黎在他怀中跪坐起来,身量上立刻就高过他,成了她将他抱在自己怀中的姿势,说不出的亲昵缠绵。然而她看他的眼神,很难跟缠绵沾边。
竺宴只见她一本正经提醒他:“你之前不是说想跟喜欢的人双修吗?现在你已经喜欢我了,我们来双修吧!”
竺宴:“……”
他现在怀疑她之前说的那些好听的话只是为了骗他双修!
*
虽然令黎有骗他的嫌疑,但竺宴还是选择了相信她的真心,没有当场将她赶出去。
双修是不可能的,他如今的身体极寒,她连抱着他都会被冻得发抖。火精虽在她的身体里,但她修的是木灵,便无法自火精中汲取温暖,如果此时与他发生关系,她会被冻死。
但他不能告诉她这些,只能推说:“先不急,我还没有准备好。”
令黎歪着脑袋看他,也不知道她是怎么领会的,安静了片刻,忽然红着脸说:“也是,你现在受伤了,还是我来吧。”
然后就跑了。
竺宴:“……”
竺宴虽不知她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但看她那眸光潋滟的模样也能猜到大半。想解释,却又没办法解释,只能随她了。
反正再荒唐也荒唐不过一万年前她深夜抱着那本什么册子跑到他床上来要与他一起学习吧。
别说,还真别说,令黎还真见到过那本册子,就在绛河殿中。
她也不知道是谁放在那里的,只是有一次翻东西,偶然带出一个尘封的木匣,摔在地上,里面的册子掉出来,刚好翻开。她一眼望去,就看到一名女子浑身□□,媚眼如丝地跨坐在一名男子身上。
按理说她当时也就刚化形不久,理应还不懂男女之事才对。可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看到那幅画,电光火石之间,她就领会到他们在做什么了,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还立刻举一反三地浮现出了别的姿势。
她一面震惊于自己的“悟性”,一面红着脸,飞快地将东西收好,从此非礼勿视,再也没有看过。
在竺宴说他还没有准备好的时候,令黎立刻就想到了那本册子。
她其实不太确定他是没有做过,不懂该怎么做,还是受伤了没力气,力不从心。但她觉得不论是哪种情况,那本册子都能帮上忙。
她回到自己的房间,想着明日下学后得去趟绛河殿,将那本册子拿过来。再,再找个时间,和竺宴一起学习。
但一想到上次无意间看到的画面,她又脸热……那怎么好意思啊!
她爬到床上,扯过被子,将自己裹成了一个蚕蛹。
她在床上滚来滚去,就这么将这一夜给滚了过去。
直到清晨第一缕天光照进的时候,她扯下头上的被子,一张小脸通红,双眼却亮晶晶的。她转头望着窗外明亮的晨光,嘴角无意识地咧到了耳朵根。
竺宴喜欢她。
竺宴喜欢她了呢!
她抬起双手捂住脸,将脸埋在手心里,又嘿嘿嘿笑了许久。
*
这一夜对令黎而言,如躺在云端,轻飘飘软乎乎的,甜得快化了一般不真实。而对于沃雪而言,却是从未有过的漫长,如身在可怕炼狱。
天还没亮,沃雪就扛不住荒岛内的酷刑,求见神君。
但哪有什么神君?神君压根还不知道这事儿呢。
玄度来见令黎,问起竺宴的情况。
令黎想起昨夜竺宴吐血,不过却立刻自信地保证:“他很快就会好起来。”
等她去拿到那个册子,好好学习钻研一番,今晚就可以和竺宴双修了。岁稔星君说阴阳调和,那等他们阴阳调和以后,他不就好了吗?
令黎胸有成竹地估算一番,道:“最快一日,最迟三五日吧。”
最快双修一次,不行就多双修几次。
但这个她不好意思说,不知道为什么,她下意识觉得这个事情只能跟竺宴说,不能跟旁人说。
“走吧,去瞧瞧沃雪。”
第89章
令黎和玄度刚走出不远, 就遇见了无漾。
无漾倚在树下,一手吊儿郎当转着折扇,见对面那两个杀气腾腾走来, 似笑非笑“啧”了一声:“我今日算是见识到什么叫恃宠而骄有恃无恐了。”
无漾瞧着令黎:“你才化形多久, 就敢假传神谕、滥用私刑, 你是真吃准了君上舍不得将你打回原形是吧?你可知, 他但凡是个讲点规矩的神君, 此刻在天牢之内受尽折磨的就是你了。”
令黎在他面前停下脚步:“为何会是我?我又没有做错事。”
“假传神谕, 这还不算错?”无漾又看向玄度,“我知道你护主心切, 但你跟着她胡闹个什么劲?”
玄度下颌不自在地绷了绷。
令黎奇道:“我何时假传了?我本就是他的神侍, 我的本分就是审时度势, 在适当的时候站出来为他分忧。若是事无巨细、什么乱七八糟的事都要去烦他, 那要我有何用?如今他不好分心,我便先替他做一两个决定,等有了结果, 我再将此事告知他,这原就是我分内的职责, 怎么就成了假传呢?”
无漾:“……”
他竟无法反驳!
无漾默默望着她, 见她一脸坦荡毫不心虚的模样,真是无言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