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黎想, 既然她不能查, 竺宴不能查, 那便倾尽各族之力大家一起去查吧,查个清清楚楚, 这事才算完。
碧落与青丘立刻不动声色与羲和族分离开,楚河汉界对立。
“斳渊君,羲和族私养方寸草,你们想干什么?”碧落族长应川沉声质问。
无漾手中折扇收敛,也看着斳渊。
斳渊却是看向令黎,神情不明:“为何不先来报我?汤谷是羲和神域,你可知,你我本是同族,这六界之中任谁与羲和对立,都不该是你。”
此事令黎本是理直气壮,然而对上斳渊那双眼睛,她却仿佛被慑住,一时结舌。
应川冷笑:“告诉你,你好提前按下吗?”
斳渊负手而立,淡道:“此事我也是今日才知,请应川君与无漾君放心,我自会彻查,给诸位一个交代。”
斳渊应付碧落与青丘,没有注意到身后的星澜一掌击碎了空中的留影珠,同时拔剑刺向令黎。
玄度早有准备,立刻提剑迎上。星澜却忽然诡异地笑了,她以神力操纵着剑,身体却变回原身。
漱阳宫中,金色的凤凰翎羽夺目,在空中引颈长啸一声:“大胆扶桑,你本是我族家仆,却先害同族,后伪造留影珠,构陷主君,今日我便以羲和长老身份,清理门户!”
声落,赤红烈焰从凤凰口中喷出,径直喷向令黎。
扶桑本不畏水火刀剑,但星澜说得没错,扶桑生于汤谷,汤谷是羲和神域,扶桑便算其家仆,天生惧怕凤凰真火,甚至可被烧至灰飞烟灭。
令黎一震,万万没想道星澜竟敢在漱阳宫、当着斳渊、当着其他神族,杀她灭口,慌忙飞身后退 。
然而羲和长老的凤凰真火如迅雷闪电,甚至斳渊回过身来慌忙阻止都来不及,只能脱口喊道:“住手!”
“令黎小心!”
“黎黎小心!”
大殿之中刹那间乱作一团,然而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令黎怎么可能会是星澜的对手?
熊熊火焰直面扑来,眼见就要将她完全吞噬,漱阳宫上方忽然传来一道气势雄浑的龙啸:“大胆星澜,你当本君死了吗!”
声还未落,青衣墨发的神君凭空出现,挡在令黎身前。
原本势不可挡扑向令黎的凤凰烈火遇见竺宴,自动消失,与此同时,竺宴出手,翱翔在上空的金色凤凰竟在顷刻之间消失,却也没有变回人形,只剩下一颗内丹漂浮在半空,气息黯淡无光。
其他神族顿时神情大变。
他们一向知道竺宴神力强大,睥睨六界,否则万年前赤虚族手握方寸草,吸尽众神神力,一路势不可挡,也不可能最终败于竺宴之手,被他灭族。
然而他们却不知道他竟已强大到这等地步。
羲和是最强大的神族,星澜是羲和族长老,神力高深莫测,竺宴竟能在瞬息之间将她打得只剩下一枚内丹。
竺宴神色冷峻,双眸微眯:“敢在漱阳宫杀戮,死!”
说罢便要捏碎空中那颗早已暗淡无光的凤凰内丹。
“殿下手下留情!”
空中又一只金色凤凰飞来,拼死将星澜的内丹护在怀中,自己却代她承受了竺宴的神力,被重重打落在地,吐出一口鲜血。
凤凰变回人形,是一名与星澜神似的妇人。
妇人趴在地上,嘴角还挂着鲜血,转头直直看向令黎:“殿下,饶我妹妹一命吧,她已被褫夺了神力,就让我送她下凡转世可好?”
令黎一脸茫然。
她还未从星澜忽然就要与她鱼死网破的惊惧中回过神来,就有竺宴忽然出现,然后又出现了一只凤凰,一出现就往她看来。
她是不是眼睛不好?本意是想看竺宴,却因为目光无法聚焦,看到了她的身上?
竺宴冷道:“星回,你跟在尊后身边数十万年,应当比谁都清楚,星澜今日所犯之罪罪无可恕,你哪里来的脸面替她求情?”
竺宴淡淡扫了一眼不远处的斳渊:“你可见斳渊君说什么了吗?”
“是,星回从前伺候尊后娘娘,今日星澜犯下死罪,我本是最不该开口求情那个,可星澜与我一母同胞,我无法眼睁睁看她灰飞烟灭,若神君执意降罪,星回愿代妹受死。”
星回说话时,目光仍旧忍不住频频往令黎看去。
虽然她们姐妹模样神似,可目光大不相同,令黎只觉星回的目光温和眷恋,仿佛在看一个失散多年的孩子,让她心中莫名觉得柔软。
竺宴居高临下看着星回,神情难辨,半晌淡道:“本君不杀无辜,却也不会姑息养奸。”
他看向在场众人:“方寸草再次现世之事,本君便交由三位族长彻查。若证实与星澜无关,本君可饶她杀戮之罪,让她下凡转世,留她一线生机。若证实与星澜祸乱众生,绝不姑息!”
三大族长应声道:“是,神君!”
星回垂泪:“谢神君手下开恩!”
*
“那个星回是谁啊?”
回扶光殿的路上,令黎脑中仍旧挥之不去星回看她的眼神,太熟悉了。按理说,她们应该是仇人才对,可是星回看她的目光反倒像是亲人。
她想不通,困惑地问竺宴:“她很厉害吗?为什么连你都要给她面子?”
除了枕因谷那件事,令黎还从没有见过竺宴改变主意。神族惧怕他是有原因的,他强大且冷血,不近人情,行事随心所欲不说,而且一旦做了决定根本没有挽回的余地,谁说都没用。
但他竟当众给了星回颜面。
明明星回出现前,竺宴还怒气滔天,一定要星澜死,甚至不惜在漱阳宫中当着众神族大开杀戒。
“是因为她从前伺候过尊后吗?所以你给她个面子。”令黎问。
“不是。”竺宴看向她,情绪不明,“是因为,我曾欠她一个人情。”
一万年前,天酒灰飞烟灭,尊后的凤翎及时留住了她一缕残魂,然而那缕残魂太脆弱了,既无法转世,也因为凤凰真火太过炽烈,无法托生在其他生灵之中。眼见凤翎中的残魂一日比一日孱弱,就要留不住消散在天地间,是星回告诉她,神尊的创世血脉削弱了羲和族的凤凰血脉,天酒的凤凰真火远不如其他凤凰那般精纯霸道,所以她年少时一直变不回原身,也因此,可以将她养在汤谷的扶桑木中。
竺宴没有与她说这些,令黎也自觉地没有多问,“哦”了一声。
沉默片刻,又想起来:“你怎么忽然出来了?身体好了吗?”
她说着就踮起脚尖,用手去贴他的脸。
触手还是刺骨的冷。
没有好。
竺宴看着她,没说话。
很奇怪,令黎本是块木头,凡事总要跟她说得明明白白她才会懂,然而此刻竺宴并没有回答她,她却也刹那间懂得了一切。
她收回手,沉默地往扶光殿走,不再说话。
回去后,她也没有理会竺宴。径自回房,四肢打开,呈“大”字躺在自己床上。
竺宴生死关头挡在她身前,而且是为了救她强行出的关,她心里是感动的,可是想起流鼻血的事,她还是不开心。
她以前从来不会因为丢脸而不开心,毕竟细算起来,她丢脸的次数太多了,若每次都不开心,那她也不用活了。
可是这次她就是耿耿于怀,连竺宴救她都不能让她重新厚起脸皮。
她也说不清为什么,所以躺在床上思索。
但可能木头就是木头吧,思索到半夜也没思索出结果,反而把自己弄得辗转难眠。
她正在床上翻来覆去,外面忽然传来竺宴的声音:“我可以进来吗?”
她猛地坐起来。
她抱着被子,盯着房门,没说话。
竺宴推门,月光洒进一地银辉,又在他高大的身躯镀上一层柔和的光。
他在她的目光中泰然地关门,而后返身走到她的床前,又如同她上次一般,十分自然地脱了鞋子,在她身边躺下。
令黎:“……”
她反倒成了手足无措那个,一时都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跟着躺下。
她最后还是躺下了,在他身边,却再也没有主动去抱他。
“你怎么来了?”她轻声问。
她听见竺宴轻叹了一声:“你已经六日不曾来找我了。”
令黎心里正想说反正你也不期待看到我,原本平躺在她身侧的身躯忽然覆过来,她惊了一跳,呆呆与身上的人四目相对。
昏暗的光线中,那双琉璃色的凤眸格外清澈,仿佛有无边月色落进去,温柔又纯粹。
她听见他哑声问:“你是不是以为我无坚不摧,所以……也不会想你?”
第94章
他的气息是冷的, 洒在她的脸上,如冬日里的寒霜,干净冰凉。
她的心却刹那间滚烫, 飞快地鼓噪起来。
下一瞬却又有酸涩涌出, 连鼻间也跟着酸热。
她看着他的眼睛, 口是心非道:“你就是不会想我。”
她自己说的负气话, 话出口却先把自己弄委屈了:“你根本不喜欢我, 从头到尾都是我自己一头热。”
都热得她流鼻血了!
想起这个就生气!
她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飞快道:“你说你喜欢我,但那更像是敷衍。你老实说, 是不是我前世对你有恩, 今生你才会明明不喜欢也非要为难自己说喜欢我?就像暮商请我吃仙果, 我明明已经吃得再也不想吃了, 却为了不伤害他的好意,只得硬点头说想吃。”
她还挺会举一反三。
竺宴听她前面的委屈还只觉有口难辨,痛苦难言, 到后来竟是连心中的痛苦都跟着泄了气似的。
她怎么可以连委屈都这么好笑!
竺宴哭笑不得:“你判断事情的标准怎么永远这么单一?因为我不与你双修,你便觉得我不喜欢你, 只有与你双修, 才是喜欢?”
“双修不一定是喜欢,但不想双修就是不喜欢。譬如我喜欢你, 我看到你就总是情不自禁想要与你亲热, 而你没有这样的情不自禁, 那不是不喜欢还能是什么呢?”
她还真是, 一遇见吵架, 哦不,讲道理, 就格外头脑清醒,头头是道。
“……有没有一种可能,那是我想让你活着?”
竺宴颇为头疼:“你的喜欢是想与我有尘世的快乐,而我的喜欢首先是要让你活着,无论如何,无论我怎样,我都要让你好好活着。我不是与你解释过了吗?”
令黎轻眨了下眼,长长的睫毛扑闪:“我知道啊,你与我解释过,你中毒了,此时双修的话,我会死在牡丹花下。”
竺宴:“……”
好一个死在牡丹花下,她到底是跟谁学的这些!
“那你为何还会以为我不喜欢你?”
他是不知道这世间有哪一种不喜欢能不喜欢到他这个程度,偏执沉沦,无力自拔。
令黎理直气壮:“因为你从不曾努力。”
竺宴愣住,怔怔看着她。
光线昏昧,苍白淡薄的月色隐隐约约斜洒在床上,勾勒出她圆润柔软的线条轮廓。
她的目光却坚定:“我知道我们如今无法双修,但我也不想空空等待百年,所以我一直都在努力,我想让你快点好起来,才会,才会一不小心……把自己补到流鼻血。”
说起来又忍不住觉得丢脸,她委委屈屈道:“可你就从来没有尝试过拉近我们的距离,你还斥责我……我都已经那么丢脸了,你还斥责我!好了,我知道了,果然就是我自己一厢情愿!那你走开好了!”
她气得用力往他胸膛推去,想将他从身上推开。
竺宴纹丝不动,抬手握住她细软的手腕,阻止她的推拒。
“对不起,是我一时情急自责,才会口不择言。”
他直直看着她,哑声道:“但你从来不是一厢情愿。”
令黎长睫轻轻颤了颤,有什么刹那间哽在喉咙口,竟让一向头头是道的嘴巴也说不出话来。
片刻后,她咕哝问:“你自责什么?”
竺宴沉默一瞬:“我明知你所做的一切都没有用,却因为喜欢看你为我上心,对你放任而不加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