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倒是出来了,因为瞧见了没遮盖拢实的蛇虫,又被吓得缩了回去,再然后怎么劝都不肯出来了,他好言好语耐心十足哄劝她,她那时候问他会不会骗人,他说不会,她信了。
明明人还惧怕无比赖在他的怀中,却能恶狠狠威胁他,若是敢骗她,他就死定了,那会他被她惹笑,觉得她很可爱。
她心里原来在介怀这个?明明他已经解释过了身不由己。
既要让她消气,那便好说了。
“是我的错处,阿滢顺从当时的话让我死定了可好?”
小姑娘眼睛乱转,“什么死不死的?”
“阿滢说了,若我骗你,让我死定了,阿滢如今要怎么收拾我都好,我绝不还手也不张口喊一声。”
阿滢,“……”她倒是想,她不敢。
商濯是什么人,当朝殿下,还是最受宠的那一位殿下。
她一个姑娘家不打听朝政,却也听说了不少有关于越朝二殿下的传言,他英明神武,少年老成,足智多谋,自从上战场开始,从无败绩,越朝的百姓称他为战神。
“殿下言重了。”她尴尬笑道,挣脱出他的桎梏。
“若是阿滢能够消气,让我如何都使的。”
她看着商濯真诚的脸,“……”
屋内的蜡烛已经燃过大半,再不休息又要接着赶路了。
她不再纠结于惩罚消气之类的话,说让商濯上踏,他还是不肯,偏要让她。
最后阿滢妥协了,她把柔软的被褥隔在中间,一人躺一遍。
她睡里侧,待男人躺下来那一瞬间,中间的被褥仿佛成了摆设,因为他身宽体阔,农户家里的床塌说大不大,不怎么够。
眼看着他挨着边角,阿滢最后还是把被褥给扯了过来些,商濯见状也往里侧挪了挪,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拉近,他偏头看着女子的侧脸,“阿滢,你还生气吗?”
她听见了,闭上眼睛并不答话。
商濯却不肯作罢,他伸手过来牵住她。
男人的指骨修长冰凉,握住她的小手那一瞬间,睡着的人睫毛颤了颤,商濯把她的反应收入眼底,轻微勾唇,随后便没有再说话了。
阿滢睡得不踏实,想要暗中把手给抽回来,谁知道商濯握得比较紧,她抽不开,索性只能由着他握了。
不知何时睡了过去,还在睡梦当中的阿滢感受到了颠簸,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已经不在农户家里,而是在驰疾奔跑的马背上,刚开始她以为在梦里,谁知马跑得颠簸,晃醒了神,磕到了她的腿,有些疼。
既然会疼,那就不是梦了。
第二反应,阿滢以为自己被绑架了,她睁大眼睛,正要辨明情况,头顶传来一声问候,“醒了吗?”
熟悉好听,富有磁性的声音。
是商濯。
“我们……”
他长话短说,时辰早就到了,因为她睡得实在太熟了,不忍心将她给叫醒,所以给她简单擦了擦脸,便带着她上路了。
“我们赶了多久的路,要到哪了?”
阿滢看着周遭不断变化后移的草木,依然不认识是什么地方,不过能看出来还是在小道上,没有走官道。
“喜州边界。”
“喜州?”阿滢重复了一遍,距离塞北已有千里,已经走了那么远了吗?
“再走几日,很快就能到汴安了。”
阿滢捏紧斗篷的边角,略有失神,汴安,她一直想来的汴安……
“抱歉阿滢。”他忽而与她道歉。
“什么?”
她不大明白,仰头看他,若是她再高些,亦或是坐于马鞍之上,肯定会撞到他的下巴。
而今就是轻轻擦过,带起一阵酥麻。
商濯微微皱眉,垂眸看着她乌黑浓密的头发。她没着什么钗环,原本的头发很是柔顺滑软。
“……”
阿滢未曾发觉男人的异样,她还在细想商濯张口说那句话的缘由。
商濯抬眼,“一直忙着赶路,不能带你好生游玩游玩,领略地界的风色了。”
“啊?……哦。”原来是因为这个抱歉啊。
来时她不明真相,路上便一直叽叽喳喳问他,去汴安的路上会经过什么地界,可有好玩处?
商濯一一回答,给她讲了不少途径之地的风色美食,她听得津津有味,央求商濯一定要带她去看看去尝尝。
阿滢还记得,喜州最有名的是四喜糖丸,又甜又香。
“没事,殿下的事情比较重要。”若是商濯再不出现,只怕将来天下大乱,这不是都危及到临关了吗?
她的回答倒是善解人意,不过脸上的落寞清晰可见,想必还是遗憾难过的。
“等处理完京中的事宜,我们成亲之后,我带你来游历各处,随意吃喝可好?”
她仰头,眸中光亮盈盈,“真的可以吗?”
“当然了,只要阿滢答应嫁给我。”
“阿滢如此说,是答应嫁给我了吗?”
她反应过来被人下了套,眼神几多不自然,没有接话。
男人闷声一笑,她的脸色微红。
“……”
路过喜州的边界,商濯命下属稍作停留,派了两个精锐乔装改扮进城添置行路用的干粮水米,阿滢喝了点水,看着一些部下给马匹喂料。
有一部分人在清理过来的路径,甚至在沿路口布下陷阱机关。
若是魏人顺着这条路追过来,若是不小心,必然会中招受伤,机关陷阱虽不至于将魏人一网打尽,却还是可以拖延一定的时间,阿滢默默看着他们布置机关的手法。
商濯在另外的地方跟人说话,声音压得比较低,阿滢听得并不真切,想来应该是有关朝中事务。
“便按如此办,不要打草惊蛇。”商濯吩咐了详细的计划,他的部下即刻召来信鸽往京中传信。
商濯回身,见她一个人坐在石头墩上,长发垂至腰间,双手托着下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眼里似有忧愁。
阿滢的确是很愁,不知道往后的日子该如何走下去。
到了汴安,她还要跟在商濯身边吗?他是殿下啊!她……
忽然,眼皮子底下出现了一个展开的食盒。
诱人晶亮的四喜糖丸忽而出现在她的眼皮子底下,糖丸表面尤其酥脆,裹着糖浆,上面撒了芝麻,香得让人流口水。
阿滢发现商濯派出去进城的部下已经回来了,“这是……”她惊得站起来。
这是他让他们去买的吗?不是说去买干粮水米,怎么有闲心给她买四喜糖丸。
商濯没有错过她眼底的松软,他说道,“我特意交代了人买的,虽比不上刚出锅炉的香脆,你尝尝看,还好不好?”
因为外带的缘故,有一两个糖丸表壳凹陷了,露出里面的肉鲜,汁水流了出来。
“……”阿滢吃了好几餐的干粮,虽说昨日在农户家里的吃食还不错,但跟塞北姜娘子做的饭菜比起来,还是有些差距,加上她没心思,觉得不太好吃。
眼下的糖丸入口,酥脆香甜却不甜腻,好吃得舌头都化掉了。
每次贵人出手大方了,班主高兴,总是会多给些铜板,她也会花一笔在莫临关买些松软的糕点尝尝。
但是,就几个铜板而已,能买些什么呀,阿滢舍不得吃,一直要攒银子到汴安来一趟。
“真、真不错。”她的嘴巴小,腮帮子塞进了糖丸鼓鼓的,左右一遍一个,唇上还沾着汤油渍。
商濯不自觉皱眉,他还没见过谁家姑娘吃东西吃得那么粗鲁,还是在男人的面前。
想必是饿了吧,先前她吃米糕都是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咀嚼。
“……”
粗俗归粗俗,倒是不娇柔造作,真实可爱。
瞧着她吃,吃得无比欢快,商濯历来不喜欢吃这些膳食,不自觉也跟着尝了一颗。
一如既往的甜腻,腻得难受,视线停留在她的脸却觉得可以忍受,他咽了下去。
阿滢吃到一半才想起来没有先问商濯,她擦了擦嘴,把剩下的递给他,商濯却揉揉她的脑袋,“给阿滢吃吧。”
他取下马边挂着的水袋,问她喝不喝?
阿滢摇头。
她没有想到商濯在躲避魏人的路上还记得让下属给她买糖丸。
看着男人的侧颜,她的指腹搓了搓糖丸的串子。
喜州下一处是永州,永州旁边有许多散落的镇子,入夜里四处灯火通明,瞧着有些许诡异。
一行人下了马,才进镇子。
阿滢不防,忽而有人冲了过来,抱住她的腿,她吓得失声尖叫,商濯拉她过来护在怀中,一脚踢开冲上前袭击她的人。
他身边的下属瞬间警觉,将两人护在中间,“……”
好一会没听到打斗的声音,阿滢睁开眼睛,见到了不远处的村民围了上来,他们衣衫褴褛,面色青白,正骨碌碌看着他们,像看食物一样。
她被这些莫名其妙的人吓得不轻,瑟瑟往后退去,忽而眼前一片黑暗,男人抬袖遮住了她的眼睛,她什么都看不见了。
清润的声音落在她的耳侧,“阿滢,不怕。”
第18章
商濯的声音勉强叫她的心魂落稳住了些。
她闭上眼睛,两只小手捂住心口,听着男人吩咐旁边的人前去查看发生了何事,是何情况。
不多时,人便回来了。
商濯罩住她眼睛的大掌也拿了下来,他的下属抱拳屈膝跪在地上跟他禀明情况,便说是这处叫明安镇,前不久镇子里闹了疫症,陆陆续续传染了许多人。
“而今呢,永州没来人管此事?”商濯沉声问。
明安隶属永州,出了这样的事,没见到此处有永州的官兵。
方才过来之时,遥遥远见此处灯火通明,商濯原想过来一探究竟,怕是魏人在此设伏,没想到内情却是如此。
阿滢看着被商濯下属隔困在里面的村民,难怪个个面黄肌瘦,脸色青白,原来是染了病,瞧着好生可怜。
“永州太守闭城门不出,只说是战乱四起,疫病难治,怕殃及城池,故而将明安镇封锁,不许人外出进入,只派了个把郎中来医治。”
“没见成效?”商濯再问。
下属摇头,“听明安的里正讲,郎中自三日前说回永州取药,便再没回来了,永州太守不放官兵来此,只下了命令,若有人出村乱走,旁边的人见了可将其杀死。”
商濯听了嗤笑,“本殿下竟不知永州太守有如此权威,竟敢罔顾我朝律法,随意草芥人命?”
下属不敢说话。
永州太守之所以如此猖狂,靠的不是自己,而是背后的四殿下。
先前就听说永定两州的太守跟四殿下的母族关系匪浅,自然是仗着四殿下作威作福了,永州离京城远,没有人弹劾,谁会知道这边发生了什么事。
阿滢不明白朝政上的事,她看了看因为染病而痛不欲生,不得医治被围困在此等死的村民心生难过。
适才过来袭击抱住她大腿的人,是一个稚儿,被商濯踢倒以后,他被人拉了回去,商濯的一脚下得很重,他褴褛的衣衫上可见步履的印子,青白的脸上冒着汗珠,泛白的嘴巴抖得厉害,他的眼神却一直盯着阿滢手里的食盒。
想必是闻到了四喜糖丸的味道,饿极了才会冲过来抢。
她的心肠软,看对方是个孩子便忍不住了。
商濯偏头看着她把舍不得吃完的糖丸递给一旁的部下,又指了指那稚儿,让他送过去。
下属自然不敢接,这是殿下吩咐特意买给这位不知来历的姑娘,眼下情况未明,怎么随意送了吃的进去,要先问殿下,得他的授意。
阿滢见他不动,眼神看向商濯,隐隐明白他的意思。
她在一边等着商濯和他的下属说话,谁知她一看过来,商濯便抬手打断了下属的汇报,温声问她,“阿滢要把吃食给那个孩子?”
“可以吗?”她柔软的指腹抠弄着食盒的边沿,话里有几分忐忑。
商濯对她表现得十分耐心。
他知道她本质上是一个十分善良的小姑娘,又没见过什么大世面,尚且不知道人心的险恶。
否则也不会轻易上他的套,把浑身上下的身家银子都给了他治病,又被他带去汴安了。
“可以是可以。”正好他也该给她长些后怕的教训,不要再起离开他身边回塞北蛮荒之地的心思,老老实实跟在他身边,不要坏了他的事。
“只不过阿滢确定吗?”商濯这样回她。
阿滢不大明白他的意思,正想问他确定什么,商濯忽然打开食盒,挑起一颗糖丸,他原本想直接抛过去,当着阿滢的面,倒是没有那么做,他让下属送去。
然后阿滢看见那颗糖丸才到小孩的手中,旁边的人眼睛冒光,疯狂轰上前抢夺。
不过就是一颗糖丸而已,仿佛在争命。
商濯给下属递了一个眼神,他们连忙上前亮刀剑制止,这才免了一场撕抢,尽管如此,阿滢看到那个小孩的额角已经破了,正往外流着血。
“……”她目瞪口呆看着眼前的一切。
糖丸是好吃,不过是一颗糖丸而已,纵然美味,竟然值得那么多人拼了命去抢,有多少天没有用过一顿饱饭了。
商濯旁边的下属上前解释道,“姑娘有所不知,明安镇封锁,不许人进出已有许久,镇上能吃的东西早就没了,若有健全康泰的人…”
话没有说完,商濯扫了他一眼,下属汕然闭上嘴巴。
阿滢不笨,如何听不出他的下言。
若有健全康泰的人,是被村民吃了吗?难怪村民会用骨碌碌的眼神看着他们,不单是看她手里的糖丸,更是在看他们,他们也是食物。
商濯再看下属,他又说了一句话,“姑娘放心,属下等必然会护好殿下及姑娘的安危。”
商濯将她拉至身侧,把她的食盒关上,轻拍她的肩骨,“阿滢不要怕,我会保护你。”
阿滢有些反胃,“……”
她原本以为姜娘子跟她说的战乱不安生,处处有流匪去抢食吃,没想到已经出现人吃人了。
而且她刚刚还被人当成食物,要不是商濯和他的下属在,恐怕她的下场跟那块糖丸一样被人抢夺撕扯,吞吃入腹。
瞧她吓得有些狠了,小脸苍白,睫羽微颤,一句话说不出来,看着那些人的眼神当中藏着忧恐。
商濯知道她乖觉了,虽说不是彻底乖觉,至少现在她不敢再贸然离开他身边。
男人满意勾起唇,不过他将神情隐藏得很好,身边的姑娘沉浸于恐惧当中并未发觉,她不说话。
商濯不紧不慢吩咐下属带了大夫再去查看情况,把里正找来,若是他没有看错,这些人所患疫病的症状跟他原先在马嵬战场上见过的疫症有些相似。
他离京太久,若没有一个借口推诿,如何能堵住悠悠众口,令父皇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