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恕罪。”
“有罪才来请罪恕罪?”商濯讥道。
昭潭一句话不敢多说了。
商濯捏了捏眉心,问,“她现在闹了?”
昭潭摇头,“没有,迟滢姑娘暂时没有吵闹。”
她的反应令昭潭意外,不过,谁知道她会不会在酝酿什么,毕竟这件事情没过去多久。
商濯眼下还不能过去,多少双眼睛盯着他,自古皇帝多疑,父皇并不信任他,此次战败越朝损失惨重,他到底还是信了些商央的话,认为他葬送大军,故意壮大魏人的声势,图谋太子之位。
否则又怎么会暗中让御林军核查,镇守城门,明面上是为了找他,暗地里怕是为了盯他。
这倒是不奇怪,他未曾有过败绩,头一次输了,还是一场本不该输掉的战役,若是不惹怀疑才是最奇怪的。
那日,他在御书房陈情失踪后的情况,没多久,父皇便找了柳桢去查他,塞北一切都打点好了,不能让蛮女露出来,坏了他的计划。
“除却沐浴净身,你寸步不离跟着她,不要让她吵闹生事。”
“属下已经让人暗中盯着迟滢姑娘必然不会再出差错。”
商濯冷道,“最好是。”
昭潭低头不语。
“是属下失职,请殿下责罚。”
商濯道,“没有下次。”
“是。”
他不应该疏忽大意,迟滢和寻常的女子不同,到底从小是在黄沙堆里长大的,她的性子本来就不拘小节,欢脱活泼。
“她若是闹了再来禀告,倘若没有,便不用管,佯装不知便可,让苑内的人把嘴巴闭紧,四处增派人手。”
昭潭:“是。”
阿滢一整晚没有睡着,她翻来覆去,翻来覆去一直在想这件事情,思虑了一夜的结果,她觉得自己不应该坐以待毙。
选择装聋作哑,万一是真的呢?
她不能用自己的终身赌在男人的几句话上,纵然她现在很难过,她现在很喜爱那个男人,觉得他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情。
想到上次商濯所说的不得已的苦衷,万一这次他又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商濯和沈家小姐的婚事成了,那她算什么?她这样不明不白住在商濯的地方,往好听了说,会是挚友,往难听了说...那不就成了,外室?
外室?便是连小妾都比不上,真要背上了这样的名头,那她怎么对得起死去的爹娘、阿嫂、姜叔叔。
她绝不做妾,遑论外室!
昭潭没有想到阿滢的‘喧闹’,来得那么快,她用了早膳以后叫住了他。
“我有事情要问你。”她小脸严肃,语气认真。
昭潭想到了,只是没有想到她会那么直接。
“殿下和沈家小姐,是不是要成亲了?殿下说这段时日不得空过来,他就是在忙这件事情,是吗?”
昭潭尚且没有张口回答,她已经把他的后路给堵死了,“你不要想着用不知道搪塞我。”
“我不会相信你说不知道,昨日我与你出去,在卖榆钱糕铺子那里听到了行人议论,二殿下和沈家小姐早就定了亲,这段时日快要成亲了,对不对?”
“若你告诉我不是真的,你现在就带我出去,我们找人问,十个人都说不是真的,根本没有这回事,我就信你。”
她好麻烦,眼下就出去,定然是瞒不住了,谁知道她说的十个人,到底是哪‘十个人’,如何能在汴安城大张旗鼓地布置,况且,布置也需要时辰。
昭潭不知道回,很棘手,这算是殿下后宅当中的事了吧?他沉默思索。
阿滢却在他的沉默当中笃定了,的确是有那么一回事。
“我明白了......”她又道。
昭潭思前想后,终于张了一句嘴,“迟姑娘,请你相信殿下。”
“相信他什么?”算上这次,商濯已经骗了她两回了。
他这次又是有什么身不由己的苦衷。
昭潭被她给问住了,“......”
思忖良久,他说了一句,“姑娘对殿下而言,始终不太一样。”
这是实话,昭潭跟在商濯身边有许多年,商濯的脾性,行事,不说是彻底了解,到底是明白几分,即便是几分而已,这世上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商濯了。
“不一样?”阿滢在生气,脱口而出的话也不太好听,“是因为殿下没有旁的侍妾,是因为他还没有成亲,就先把我归置在了外面。”
第一次商濯诓骗她,她便很生气了,碍于对方的身份贵重,她不敢,可第二次,这一次,她着实压不住。
“姑娘言重了,并非如此。”昭潭道。
按照时局来讲,阿滢此刻对他们没用了,不仅没用甚至是拖累,毕竟二殿下汇报给陛下的口信当中没有阿滢的存在,此刻她要是冒出来。
一定会成为二殿下扯谎的把柄。
如此麻烦,倘若是放在之前,商濯一定会直接叫他秘密处理掉,而不是好吃好喝待着,让一批精锐守着她。
既是监视,何尝不是保护。
况且,一路上,二殿下对她多加照拂,费心心思,昭潭想了许久,依然想不明白,商濯诓骗她的意义在何处,她还有什么价值?
为着恩情吗?不大可能,真要报恩,还不简单?随意给些金银财宝打发了就是。
思前想后,昭潭隐隐约约得出一个答案。
二殿下约莫是喜爱她的,只是不明显。
仅仅是猜测,昭潭自然不敢随意说出口。
她此刻相当不饶人,“你现在去把商濯给我叫来。”甚至有些泼辣,直呼商濯的名讳,旁边伺候的丫鬟惊讶至极。
“让他亲口跟我说,让他给我一个交代。”
她们知道阿滢不知礼数,没有规矩,没有想到她居然撒野到这般地步,直呼二殿下的名讳不算,甚至还要二殿下过来给她一个交代。
她算个什么人?有何身份?
仗着什么撒野呢?
“姑娘稍安勿躁,属下会将您的话转达给殿下。”昭潭默默听她说完,挥手让旁边的丫鬟上茶。
噼里啪啦控诉了那么一堆,阿滢也累了,一鼓作气,而后歇下来了,只剩满腔的委屈以及一丝后怕,真要把话转达过去,商濯会不会大怒,然后把她给杀了。
真要是为了情情爱爱丢了命,那可太不值当了。
她有点想哭,鼻子很酸,躬着身体喘息,但是不能在这一会哭,旁边的人只会笑话她,昭潭也是个冷漠无情的人。
他和她们都是商濯的人。
“......”
白日里商濯进宫探望太子,入了夜回府,昭潭一五一十朝他禀告。
听罢,商濯笑了,昭潭看着男人的脸色,似乎并没有生气。
“她的胆子倒是很大。”
是,蛮女的胆子一向大,商濯没有忘记。
敢直呼他的名字让他给交代,不是什么奇事,若是她一直忍气吞声,那才不像她。
听着昭潭转述过来的话,他已经完全可以想象到她气呼呼的场面,好似之前她为了一点微薄的钱财,
上一次她还忍气吞声,叫他给些银子就好她跟他来汴安了,自行离去。
眼下倒是敢跟他张牙舞爪闹了。
“殿下要过去吗?”昭潭问道。
商濯摇头,修长白净的手翻看着桌上从宫内带回来的,太子平日所熬煮吃的药渣。
“那迟姑娘那边....”该如何交代?
“本殿下还真的要给她交代?”商濯嗤笑。
昭潭有点看不明白了,殿下原先对阿滢姑娘耐心有余,眼下倒是薄情。
“叫她冷两日罢。”商濯道。
他的话似乎没有说完,昭潭在旁边等着,不多时,外面来了郎中,是常年跟在商濯身边的人,他上前检查药渣。
商濯从旁边抽出宣纸,提笔蘸墨。
写好信笺装好递了过来,“你把这个给她。”
昭潭领命带着信笺出去了。
次日天蒙亮,昭潭把信笺给阿滢,她看了,昭潭不知道信上写了什么,她看着看着,渐渐安静下来,脸色也没有昨日那般执拗难看。
阿滢的静默在三日后破功,她又开始呱噪,“我想要见殿下。”
“你让殿下来。”她的语气没有上一次那般冲人,虽说语气依旧不客气,到底没有直呼二殿下的名讳了。
昭潭还是那句老话,“殿下事务繁忙,实在没有空闲。”
“好,那你带我去找他。”阿滢换了话茬。
“我有话要跟他说。”
“属下可以为姑娘转达。”
阿滢固执摇头,“我想要亲自跟他说。”
昭潭沉默良久,他想了一个折中的法子,抽出信笺,“如今正值多事之秋,恕属下暂时不能带姑娘出去,您有什么话不方便让属下转达,便写下来罢,属下一定替您转交至殿下手中。”
阿滢看着他手里的宣纸,抢了过来,狼毫笔到了手中,想到她状如鬼爬的字迹,最后把狼毫笔和宣纸都给丢了出去。
昭潭默默看着她耍性子发脾气。
这一天阿滢可算是没有再提什么,她照常用膳睡觉,昭潭原本以为她转了性子,想明白了。
谁知,第二日起,她开始拒绝用膳,说什么都不吃。昭潭让人把食物送到她的嘴边,又好言相劝一番,阿滢柴米油盐不进,说什么都不肯用膳。
夜里禀告了商濯,他眉头紧蹙,“...不必管她,饿极了,她便会吃了。”
商珠也用过同样的招数为了达到所求,她不经饿,夜里会偷偷让侍女给她拿吃的。
只是昭潭没有想到,阿滢是真的不肯用膳,她不吃不喝,三日后晕在了房中,请了郎中去把脉熬药,晕厥当中的她不肯喝药,没有办法了。
商濯听到消息,笔墨停顿,墨汁凝坠在笔尖,最终掉落,污了他的军事布防地形图。
“备车。”
郎中给阿滢扎了银针吊命,她是被疼醒的。
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了一抹熟悉的高大身影缓缓行至眼前。
第25章
这抹身影最终在她的床榻边沿停了坐下。
虚弱不堪的小姑娘在朦胧的视线当中, 她见到一张俊美无双的脸庞,阿滢还以为是梦境。
虽说眼睛看不清楚却想跟他说话,干裂的唇翕动了两下, 想说的话还没有说出去,泪珠子已经先不受控制掉了下去, 她耸吸着挺俏的鼻尖。
不过是起了个头而已,晶莹剔透的泪珠子不受控制一般往下砸去, 模样好不可怜。
商濯看着她措不及防掉落的眼泪,心口莫名一烫。
“......”
印象里,他似乎还没有见过蛮女哭。
相处的日子虽短, 因为同吃同住在一方屋檐之下, 他见过她很多面, 娇蛮的, 惊恐的, 为了一两块铜板叉腰与人争执呵斥, 害羞脸红的, 委屈的,纠结的,抱着马哈哈哈大笑的。
唯独...好似没有见过她哭泣。
商濯原本以为她不会哭, 她性子倔么, 自然也就要强些, 毕竟被人刺杀,险些遭魏人玷污,知道人会吃人的真相,纵然吓得狠了, 都没有哼哼唧唧掉眼泪珠子哭泣,就是脸无比苍白。
就因为知道他要成亲了, 不过来看她,所以哭了?
她不停掉落的眼泪让商濯觉得,他隐瞒骗她的事情的严重性要强过之前她经历的惊险一切。
蛮女的眼泪既让他心中不悦,又叫他觉得快意,看来他在她心中所占的分量着实不轻了,已然胜过了许多。
她总算没有跟第一次知道他欺瞒她时那般无谓,不问他要个结果,甚至不巴结他,只问他要银钱,抛下他,兀自回塞北。
少女哭得迷茫,泪水很快打湿了绣玉兰花枝的软枕,整个人匍匐在枕塌的边沿,好像被雨水砸焉巴的娇花,与平时的样子截然不同。
去了粗衣麻布,换上柔软洁白的亵衣,只要不张口说话做事,她当真有几分像汴安的娇气小姐样了。
商濯朝丫鬟伸手,后者连忙将热了一遍又一遍的汤药给端上来。
眼看着商濯掐着她的膀腕,要将她给抱起来。
她当真是怄气三天不用膳,原本纤细的腰肢,此刻更是盈盈不足一握,碰到她的腰,商濯眉心更蹙。
昭潭十分有眼力见把郎中以及身旁的丫鬟仆从遣出去,带上了门。
“管好你们的嘴。”昭潭警告众人。
丫鬟仆从们眼明心亮,“是。”
几勺温热苦涩的汤药下肚,阿滢总算是缓了点神,人勉强能提起一点力气,她逐渐清醒,眼睫抬起来,看到近在咫尺的一张俊脸。
原来不是梦,商濯真的来了。
他来了。
终于来了,还是来了。
“……”她依然很虚弱,口中苦涩无比,浑身绵软无力。
相顾无言好一会,男人舀起碗里剩下的汤药喂给她,本以为小姑娘会闹脾气抗拒不喝,没想到乖乖张嘴了,由着他喂。
她小小的嘴巴沾上药汁,看着没有先前那般干涸苍白,总算有了点水色。
一碗药喝尽,阿滢的力气渐渐恢复。
房内伺候的人都被遣了出去,他搁下药碗,起身去外室端了一些吃食来,幸好饭菜温热,商濯端过来,她闻到香味,立马就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