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商濯走了以后,教引姑姑来了两日便没有再来过了,连带着女红和笔墨的师傅都没有再露面。
阿滢弄不懂商濯的意思,少了教引姑姑的监视,她反而活得自在,悬在头顶上的戒尺消失了,她用膳再也不用端着架子,可不是舒坦。
闲下来时,阿滢依旧会练习女红功夫,匀出一小半的时辰来习字,她的针线功夫进益明显,相较而言,笔墨功夫进益很慢。
阿滢用晚膳时吃得比较欢快,涣月在旁边规劝,“姑娘还是要注意些,别把教引姑姑教给您的东西浑忘了,日后教引姑姑折返抽查该怎么办?”
那戒尺可不是开玩笑的,阿滢近些日子,身上养得细皮嫩肉,倘若又挨打,她哭还是其次,那掌心又要不成样子。
“涣月你放心罢,我并没有全都忘了,若是教引姑姑折返,我定然不叫她挑出错来,抓了我的小辫子又打我。”
涣月看着她的开心样子,忍不住叹气。
教引姑姑忽然被叫走,一定是殿下迁怒不叫过来了,姑娘反而一点都不心急,仿佛没有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她果真是一点都不在乎殿下了。
也不想想该如何哄殿下欢心,长此以往,殿下真的把姑娘忘记了该怎么办?
“姑娘,奴婢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用过了晚膳,阿滢没有睡意去瞧蔓华苑的后院散步消食,假山建得很好,山顶有水流迸溅下来,能听到潺潺的流水声,往下钻过去,好似雨雾洒落的声音,滴滴答答,十分悦耳。
“什么话?”阿滢慢吞吞走着。
“奴婢听说沈小姐的病已经大好了。”两人的关系近了以后,涣月的话也多了起来,时常会凑在阿滢旁边提点她。
往日里阿滢待她也好,真有些什么都留给她,涣月乐意跟着她。
今儿没有旁的丫鬟跟上来,涣月忍不住多嘴了。
“哦。”阿滢已经知道了那日来的女子便是沈意绵,商濯的未婚妻。
她蒙着面纱瞧不清样子,瞧周身气质,依稀可见淑女名贵。
平心而论,与商濯很是般配。
不过,商濯衣冠楚楚,她恐怕不知道罢?
“姑娘不着急么?”涣月问道。
“着急什么?”阿滢拐出了假山的窄道,见到月色下波光粼粼的莲池,树上挑了灯笼,下面的红鲤鱼游来游去,像年画似的。
“沈姑娘身子好转,她和殿下的婚事必然会如期举行,姑娘如何不急?”
涣月左右看了看,上前挨近阿滢,借着给她搀扶的名义,左右看了一眼,凑到她的耳边,“若是殿下成亲,往后想不起姑娘该怎么办?”
想不起来才好呢,假以时日,商濯就会放她离开汴安,那么她就可以回塞北了。
涣月还要再说,阿滢却打断她,“好漂亮的红鲤鱼!”不过是红鲤鱼摆弄尾巴吐泡泡而已,她高兴得跟什么似的。
涣月恨铁不成钢,又不知道从何规劝,只能作罢,“姑娘小心些,可别踩空掉了下去,您上次发了高热久久不好,您忘记了么?”
阿滢吐了吐舌头,“我会小心的,涣月你帮我拿些鱼食。”
涣月不放心她一个人在这,往后叫了旁的丫鬟过来送来,守着阿滢喂了许久的红鲤。
舒畅快意的日子没过多久,蔓华苑来了不速之客。
阿滢见到对方好大的阵仗,被吓了一跳,她行了个礼,不知叫什么。
对方对着她看了许久,随后道,“劳烦姑娘跟我们走一趟罢。”
“你们是谁?”阿滢的心中扬起警惕。
“奴是皇后娘娘的贴身婢女。”
听到皇后两个字,阿滢愣住了,“......”
她连大气都不敢喘,许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我登不得大雅之堂,唯恐惊扰了娘娘,若无旁事,便不去了罢?”她自我贬低道。
为首的宫婢面不改色,很不好说话,“姑娘还是跟我们走一遭罢。”
这话好似在讲,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阿滢沉默,“......”
最后还是老老实实出了蔓华苑跟着她们离开了。
好在涣月跟在她身边来了,有个熟悉的人在身旁,阿滢稍微心安。
轿子停在后宫门,阿滢见到巍峨连绵的皇宫,红墙黄瓦,边边角角都泛着名贵。
阿滢只抬头瞧了一眼,随后不敢再看了。
她低着头埋着脸跟在宫人后面走,涣月立于她的身侧,阿滢还要分些伸给她,生怕她莫名不见了,自己连个熟悉的人都没有可以倚仗。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七歪八绕的,阿滢腿脚有些酸了,她想偷偷看一眼,想起教引姑姑说她没规矩,戒尺打到掌心的疼痛,姑姑告诉她,若是在宫里行差踏错一点儿,那可是要砍头的。
阿滢忍了下来,低眉顺眼。
好一会前面的人停了下来,她以为到了,殊不知前面的人都跪了下去,叫了一声殿下金安。
听到殿下两个字,阿滢一愣,她以为是商濯来了,欣喜抬头,结果发现不是。
眼前的男子虽然不是商濯,却与商濯很相似,无论是身量,亦或是样貌骨相,若是隔得远些,说不定她真的会以为他是商濯。
“姑娘。”旁边跪下去的涣月意识到阿滢还在站着,立马把她给拽下来。
阿滢回神立马跪下,“殿、殿下金安。”
这又是宫里的哪位殿下?
与此同时,商瑞的目光也放到了阿滢的身上。
第32章
他原本没有注意到阿滢, 因为她埋着小脸,只露出额头的云鬓。
她被周围皇后的宫婢围在中间,周围的人行礼请安, 她还傻愣愣站在原地看着他,显得尤其突兀。
商瑞没有错过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惊喜, 她似乎把他当成了什么人,继而发现他并非是她所期待的人, 眼眸当中的惊喜变为失望,随后周围的丫鬟提醒,她又埋着小脸跪了下去。
瞧着衣着打扮, 她不是宫里的人, 也不是丫鬟宫婢。
难不成是沈家的人?沈家不过一位小姐, 她很面生。
阿滢心中打鼓, 说完殿下金安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一心想着不要出错, 到头来还是出错了。
希望面前这位不知名的殿下不要与她一般见识。
“起来罢。”对方道。
他的声线温润随和, 不似商濯的磁性清冷,也不曾因为适才她的无礼而怪罪,很快就离开了。
阿滢跟着皇后身边的人离开。
商瑞自人走后, 他回头又瞧了一眼被宫婢围在中间的背影。
“......”
跟在他身边伺候的人问, “殿下还要去法华殿吗?”
商瑞收回目光, “嗯。”
“太子殿下的身子一直不好,属下听说,昨儿夜里太子殿下又吐血了,太医们整日守在东宫待命, 不知道太子殿下还能撑多久,若是太子...”
属下的话尚且没有说话, 就被商瑞抬手打算,“这些不是你我该想该议论的事情,日后不要再说了。”
下属忿然点头,“是。”
又跟着走了许久,一路上再没有遇到什么需要请安的贵人了。不过倒是与许多太监宫女,巡逻的侍卫擦身而过,皇后身边的人明显要高一阶,但凡是对面碰上,一应是对方行礼。
阿滢一句话不敢说,终于在她腿脚隐隐发麻之时,到了一房宫殿,周围的宫女散到两边去,在大殿的门口站着不动。
到蔓华苑请她的宫女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带着她往里走。
殿内奢华无比,白玉砌成的地面温凉,铺着花样图文的软毯,干净得她不敢下脚踩得太实,生怕踩坏了。
托着着油灯的托盏是琉璃做的,不知道价值几何?再往里走,更是奢华无比,阿滢呼吸声不自觉放得微弱,她闻到了一股幽幽的香味,余光扫到一方的熏炉。
她还在看熏炉,旁边的涣月小小拽了拽她的手腕,意识到了正殿中央,阿滢连忙跪了下去,“民女请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她始终低着头埋着脸,上头人不说话,她就不抬头。
阿滢能够感觉到凝视在她头顶上的那道视线十分的浓郁。
好半会她跪得腰肢有些酸了,才听到一声,“起来罢。”
随后阿滢站了起来,两只手在前面交叠规矩垂放,她微微抬了点眼,依稀见到倚在主位上的着正宫衣衫颜色的皇后,似乎满头珠翠,只是她不敢细看,因而瞧得并不真切。
“抬起脸。”是适才带着阿滢进来的宫婢张的口,阿滢抬起脸,眼睛依旧垂着。
“模样生得小巧,人的确很规矩。”她听到上面人开口说话了。
阿滢在脑中挑捡着教引姑姑教给她的一些话术,“娘娘谬赞了。”
商濯找去的教引姑姑可是宫内礼部的一把手,她在先帝那一辈给宫中的嫔妃教规矩,而今轻易不教人,主管手底下的新人,再由新人去给嫔妃教规矩。
有这样厉害的人带着,能不规矩,能挑得出错?
“你抬眼。”皇后再道。
阿滢可算是见到了皇后的真容,皇后的头面满坠金饰,令阿滢炫目,她在心里不自觉想,这得花多少银钱才能打造出这样的头面?便是她玩弄几辈子的杂耍都出不起这个价。
她上了年纪却不见老态,举手投足依稀可见风韵犹存,除此之外,眼角眉梢透着厉害的劲,又是一个不能得罪的人物。
皇后瞧着她周身的打扮,商濯的确很疼爱她,身上的用物一应俱全不说,一应俱好,随便拿出什么都价值不菲,尤其是她的珠钗。
她的模样生得乖怜,水汪汪的眼睛透露着灵气。
乍一看比不上沈家的姑娘,再仔细看,配上这一身的衣衫衬托着底,倒是不输给沈意绵了。
“叫什么名,家住何处,家里还有何许人?”
阿滢一一作答,没有掺假。
听到阿滢家中仅剩自己时,皇后眉心微蹙,若是没有亲人,可不好捏着她了。
“你与殿下如何结识?本宫听公主说,你曾对二殿下施以援手?”
“是。”阿滢再次点头。
“如何施以援手?”皇后没有给阿滢含糊其辞的机会,非让她回答。
想到前面的诸多事端,阿滢再犹豫该如何提起。
皇后看着她犹犹豫豫,眉眼一眯,她身旁的宫婢立马朝阿滢呵斥道,“皇后娘娘问话,为何吞吞吐吐,还不照实说来。”
阿滢的思绪被打乱了,皇后又如何,纵然是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阿滢没察觉到她有什么好,她又不是犯人,凭什么冲着她大呼小叫,依着她看,皇后身边的人才是没有规矩的。
她想了想,温吞道,“殿下说过不宜外传,民女不敢多嘴,怕对殿下不利。”
“大胆,皇后娘娘乃是二殿下的生母,有什么话,皇后娘娘还听不得?”
真真是骑虎难下,对方以权势压人,阿滢不知该如何应对。
正当她快要说时,身后传来脚步声,她微微侧目见到玄色的衣袂,“......”
而后听到了熟悉的清冷声,“儿臣给母后请安。”
“今儿不忙着翰林院的事,怎么抽空过来了?”皇后抬手让商濯起来,边问着他的话,边让旁边的宫婢给他拿檀椅。
她明明有意封住了消息,不叫人传到商濯的耳朵里惊到他,没有想到商濯最后还是来了。
没问几句话的功夫,来得那么快。
商濯没有坐下,他的目光落到阿滢的身上,见她低眉顺眼,巡她周身八道,并没有什么事。
察觉到商濯的目光落过来,阿滢连忙朝他福礼,“殿下金安。”
商濯瞧她的乖觉样子,忍不住嗤笑,往日里不见她这般注重规矩。
今天终于知道害怕,想起他了?
阿滢的确是借着请安的名头向商濯服软,希望商濯不要忘记她还在这里,能够帮衬她一把,带着她离开皇后的宫殿,她不想应付皇后。
皇后自然是没有错过两人之间的眉来眼去,十分不满。
“嗯。”商濯轻嗯,受了阿滢的礼数。
“你来得正好,母后今日无事,听你妹妹说起你在蔓华苑有位救命之恩的女客人,特意叫人去请她进宫前来一见。”
“母后有什么要问的,只管问儿臣便是,何必叨扰她人。”商濯淡淡道。
皇后被她弄得脸色不好,当着阿滢的面不好发作。她笑着说道,“你整日忙碌于朝堂之事,唯恐怠慢了人家,母后必得替你周全一二。”
“多谢母后操心,儿臣心中自有成算,宫内规矩甚多,她行径粗鄙性子活跃,着实不适合待在这。”
阿滢听着商濯的贬低之语,恨不得剜他一眼,最好在他的身上剜下肉来,叫他再贬低她,再胡说八道!
“是吗?”皇后反问,“适才迟姑娘所行所言,可挑不出一丝的错误,母后瞧着她很适合待在宫内。”
阿滢心中一咯噔,不是吧?!
皇后要她留在宫里,她沉不住气咬唇,眼神隐隐往商濯那地方看,又不好开口。
商濯不知道有没有察觉到她的眼神求助,他长身玉立,目不斜视,神情淡漠。
皇后又接着道,“既然是救命恩人,必得好生招待,你既然忙不过来母后便替你还了这恩情,再者说,沈家姑娘的身子已经快要见好,你与她不日即将完婚,再留迟姑娘在你的私宅当中,唯恐惹人非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