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高三前的短暂暑假,苏辞晚去了一次红茶坊。
窗外蝉鸣喧嚣,烈日炎炎。她喝着冰镇绿豆汤,不知为何,忽然想到了那一碗甜到齁的红豆双皮奶。
她发现自己竟有些怀念那个味道。
出了红茶坊,苏辞晚一个人在河堤旁的小道上慢慢走着。
曾经,卓亦这个名字刻在她心底,像海面上的灯塔指引着她这条航船的方向,她知道那光亮遥不可及,也从不奢求能够拥有。然而现在,那遥远的灯塔已经熄灭,留给她的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和随时都会将她吞噬的漩涡。
暑假补课结束,地狱般的高三开始了。
那是苏辞晚再也不愿回忆的一段时光,睁眼就是堆成小山的练习册和试卷,所有人都像上了发条的钟表一样片刻都不敢休息,连吃饭都觉得浪费时间,晚上回到宿舍还有同学彻夜不睡,打着手电筒学到凌晨。
在这种严酷而高压的环境中,苏辞晚再也无法正常入睡,神经也变得衰弱。失眠是常有的事,即使侥幸能睡着,梦里也都是狰狞的黑影在追赶她,她往往被逼到悬崖,只能一跃而下,失重感将她拉回现实,她才能从噩梦中解脱。
偶尔,她也会听到关于卓亦的一些消息。譬如他在今年的数学竞赛中拿了一等奖,获得了保送资格。譬如师大附中也有不少女孩追他,还有人扬言要跟他考同一所大学。
诸如此类消息,短暂地在苏辞晚心底激起涟漪后,隔天便如同泡沫一般消散,不留任何痕迹。
不知不觉,红板上的倒计时从三位数变成了两位数。
临近高考那几天,班上的紧张气氛反而放松下来,取而代之的是即将分别的伤感。周波严肃了两年,这几天却格外和颜悦色,对谁都是一副笑脸。
“这两年你们的努力我都看在眼里,不管你们考上什么样的大学,以后去了哪里,都对得起你们付出的心血 !”
“我真心地祝愿你们所有人前程似锦,未来的道路光明璀璨!”
最后一节班会课,周波话音刚落,台下不少女生便哭出了声。汪雨珊更是哭得肩膀一抽一抽地抖动。
苏辞晚的神情却格外平静。
终于要结束了,这噩梦般的高三。
放假前的下午,高三的学生们都疯了般在走廊上撕书,教导主任气急败坏地从一楼骂到六楼,白色的纸页依然纷纷散落,仿佛六月飞雪。
苏辞晚靠在栏杆上,没有参与,只是静静地看着半空中洒落的纸页。
她暗淡而晦涩的青春,似乎随着这些飞舞的书卷一样,即将落幕。
高考三天都在下雨。
最后一场考完,天空依然阴云密布,苏辞晚的心情却前所未有地轻松。
她蹚着水回到租的房子,倒头就睡。醒来时已是隔天正午,客厅的座机滴滴响个不停。
苏辞晚揉了揉头发,光着脚下床去接电话。
“晚晚,后天三班同学聚会,你会来吧?”那头是汪雨珊兴奋的声音。
“当然。”她之前说过会去,不明白汪雨珊为什么还要再确认一遍。
“那后天中午不见不散啦!”
聚会的地点仍是汪雨珊上次办过生日派对的KTV,苏辞晚去的时候里面已经坐满了人,不少女生都化了妆,烫了头发,她差点都没认出那是朝夕相处了两年的同学。
“晚晚,来这儿坐!”
汪雨珊朝她招了招手。
苏辞晚走了过去,发现曾晔也在。她自然地跟他打了个招呼。
“你们聊,我去点歌啦。”
汪雨珊将座位让给她,又暗示地朝曾晔眨了眨眼睛。
苏辞晚略显局促地在曾晔身旁坐下。
其他的同学都在玩闹,唯独这一处格外安静。曾晔看着女孩清秀的侧脸和瓷白的脖颈,喉结动了动,低声道:“你打算报哪儿的学校?”
“看成绩吧,我也不太确定。”
曾晔嗯了声,“我想留在省会,可能会报W大。听说那儿的樱花特别美。”
“那很好啊,省会离家近,几个小时就到了。”
“不过……我还要看我未来的女朋友去哪儿,我应该会跟她报同一个城市的大学。”
苏辞晚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曾晔微微攥紧了手掌,鼓起全部的勇气,直视着她:“苏辞晚,我高二就喜欢你了,你能做我女朋友吗?以后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第34章
曾晔是第一次跟女孩表白, 他手心出了一层汗,前所未有地紧张和忐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苏辞晚。
苏辞晚抿了抿唇,乌黑的睫毛垂下。
“对不起……”
曾晔看她的神情便猜到了结果, 他一颗心如坠冰窖, 脸上还是温和地笑着, “没事,是我痴心妄想了。以后我们还是朋友, 可以吗?”
苏辞晚点了点头。
曾晔勉强笑了两声,继续坐在这儿只会徒增尴尬, 他站起身,“我去外面透透气, 失陪一下。”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苏辞晚轻呼了口气。
汪雨珊见曾晔离开, 迅速小跑过来,八卦地盯着她:“怎么样, 班长对你说什么了?”
苏辞晚无奈地看着她:“你不是都猜到了吗?”
她现在算是彻底明白,汪雨珊为什么要给她打那通电话了。
汪雨珊不好意思地笑笑, “我看班长也挺可怜的,苦苦单恋了两年,就想帮他一把……”
“你继续唱歌吧, 我要回家了。”
曾晔待在这儿不自在, 苏辞晚也好不到哪儿去。他们俩说话的声音虽然不大,但还是有好奇的视线投了过来,苏辞晚不想成为八卦的焦点。
“诶, 再玩一下嘛。”汪雨珊不舍地拉住她的胳膊。
然而苏辞晚态度坚决,不顾她的挽留, 仍是出了包厢。
她没走两步,就碰到正在走廊上抽烟的曾晔。
见她的视线看过来,曾晔连忙掐了手里的烟头。
“班长,抱歉,我得先走了。”苏辞晚语调客气。
曾晔说了声好,他以为苏辞晚看到他抽烟,多少会有些惊讶,或是不赞同。可她眼底情绪很淡,看她的眼神跟班上其他同学都没有区别。
这一刻,他彻底心死。
两个月的暑假,苏辞晚也没闲着,找了一份家教的工作,替一个升初三的小孩补语文和英语。
两周后,高考成绩出来,她考了562分,远超一本线。亲戚们劝她报省会的大学,离家近,她没同意,选了申城的一所重点师范大学,报的汉语言文学专业。
汪雨珊也考得不错,报了省会的一所一本。周莎发挥没那么好,只过了二本线,选了省会的一所理工院校。
“刘铮这家伙竟然过一本线了,真是走狗屎运。”
三人聚在奶茶店里吃冰沙,提到刘铮,周莎的语调都拔高了。
“他也报的省会学校吗?”
“嗯,理工大嘛。”
“那你们俩的学校还离得挺近的。”汪雨珊戳了戳她的胳膊,暧昧地朝她一眨眼,“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近水楼台先得月?”
周莎顿时嫌弃地一皱眉,“我又不喜欢他,离得近有屁用。”
汪雨珊轻哼一声,“你就嘴硬吧,有你承认的时候。”
周莎和她拌了几句嘴,又看向苏辞晚。
“晚晚,你真要一个人去申城读书啊?那么远诶。”
苏辞晚不在意地一笑:“我不像你们这么恋家,我觉得走远一点挺好的。”
周莎点点头,“还是晚晚的志向大。不过申城可是一线城市,那么多牛逼的学校,要是我的分够,我也想去。”
汪雨珊看了苏辞晚一眼,又转向周莎,装作不经意道:“话说卓亦报的哪所学校,你知道吗?”
周莎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汪雨珊说的是一中曾经的传奇人物。
“你说亦神啊,我上次听刘铮说,他竞赛拿奖后可以直接保送北大数学系,不过他没去,好像是想读别的专业,也参加了高考。不过以亦神的水平,肯定是Top2的专业随便挑,说不定为了抢他清北都要打起来呢。”
汪雨珊不禁失笑:“哪有那么夸张。”
苏辞晚静静地听着她们的对话,眼底有很淡的笑意。
她曾经刻在心底的少年,本就该站在最耀眼的地方,光芒万丈。
苏辞晚顺利被第一志愿录取,没多久就收到了师大的录取通知书。
苏父和苏母也没想到她能考得这么好,在亲戚朋友中大肆炫耀了一番,又给苏辞晚买了新笔记本电脑和手机。
九月初,苏辞晚带着行李箱,背着电脑包,一个人坐动车去了申城。
这是比老家省会还要繁华得多的国际大都市,四处耸立的高楼大厦,江滩边恢弘的万国建筑,入夜后,流光璀璨的电视塔,无一不让苏辞晚眼花缭乱。
在郁郁葱葱的法国梧桐下走过时,她在心中下了决定,要在这个城市扎根。
大学四年一晃而过。
毕业后,她通过校招进了一家国企集团下的杂志社,担任助理编辑。半年后,她成功转正,成了《新视野》杂志社的正式编辑,负责下面子专栏的策划、选题、采访、撰稿等工作。
这是她真心热爱的工作,虽然工资不算高,但胜在福利不错,杂志社给她们这批校招进来的985毕业生都分配了员工宿舍。
员工宿舍就在离杂志社总部三站地铁的地方,是老式的居民楼,共七层,没有电梯,但胜在环境清幽,南北通透。
苏辞晚运气好,被分配到的是双人间,两间单人卧室,客厅和厨房公用。
和她一起住双人间的是另一个同事张瑶,张瑶是国际专栏的责编之一,她开了个自媒体专栏,闲暇时自己也会在网上写点东西。苏辞晚跟她爱好相近,关系一直处得不错。
在杂志社的第二年,汪雨珊也来了申城。她学的英语专业,在省会找工作前景一般,僧多粥少,干脆来了申城,很快就顺利入职了一家教育培训机构。
两人虽然在不同的区,但周末时不时会见面聊天,各自吐槽工作时遇到的奇葩领导,感情反而比高中时更好。
“晚晚,你今年什么时候回家过年啊?”
这周末聚会时,汪雨珊问起了她年前的安排。
苏辞晚用勺子搅了搅杯中的热拿铁,“应该26左右回去吧,我之前有年假还没休。”
“真羡慕你还有年假。每年的寒暑假都是我最忙的时候。”
在培训机构虽然赚钱,但压力也大,尤其是机构最近在搞什么末位淘汰制,续报率不够的老师都要被劝退,汪雨珊焦虑得都上火了,下巴冒了一圈痘。
“什么狗屁末位淘汰制,我看最该淘汰的就是那帮傻逼领导,没上过一节课,成天在那儿指指点点,说你这里不好,那里不足,恨不得让我把学生当祖宗供起来。”
苏辞晚轻笑了声,“毕竟培训机构竞争也挺激烈的。”
“谁说不是呢。”汪雨珊幽幽地叹了口气,“钱是赚了一些,不过我都没时间出去旅游。烦死了。”
她顿了顿,又想到什么,看着苏辞晚,“对了晚晚,你今年还是一个人回家啊?”
苏辞晚抬眸看她:“当然啊,怎么了?”
汪雨珊眯起眼,细细地打量着她。她还记得高中时的苏辞晚,穿着朴素,人也苍白清瘦,是那种轻易就会被淹没在人群中的女孩。
然而现在的苏辞晚,标准的鹅蛋脸,一双杏眼清澈灵动,微笑时颊边会露出浅浅的梨涡。有时看着她的笑容,汪雨珊都会不自觉出神。
比起高中的时候,现在的苏辞晚漂亮太多了。
就像幽暗密林间的一朵白色山茶,终于在阳光照耀时肆无忌惮地绽放。
“你就没想过谈个男朋友吗?以你的条件,应该不少人追吧?”
汪雨珊神情八卦。
苏辞晚无奈一笑,“我读本科的时候我们专业就没几个男生,跟尼姑庵差不多,进了杂志社也没好到哪儿去,你觉得我能跟谁谈?”
汪雨珊顿时恨铁不成钢起来。
“你得主动啊,现在条件稍微好一点的男生,你不主动就被别人给抢走了。读书的时候都找不到合适的,出了社会想找就更难了。”
苏辞晚目光淡然。
“也许吧,不过我觉得一个人单着也挺好,自由自在的。”
汪雨珊不知想起什么,感慨道,“你说得也对,我之前谈的那个就太抠门了,还是分了好。现在我想怎么花钱就怎么花钱,谁也别想管我。”
苏辞晚但笑不语。
一周后,苏辞晚收拾好行李,坐上了回桐城的高铁。
苏航现在在老家读高中,苏母担心他一个人在家待着学坏,初三便回去陪读了。苏父早年在南方赚了些钱,又学到了不少经验,现在跟几个老乡合伙在省会做生意,时间上比较自由,也早早地就回了桐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