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晔满意地拍了拍他单薄的肩膀。
这一次到访精神病院，三方都得到了他们期望的东西。
季晔找到了一个懦弱但忠贞的盟友，保皇党找到了一个满意的傀儡，就连安然也得到了“可能恢复正常的母亲”。
走出帝国第一精神病院，迎面的就是黑云翻滚的天空，阵阵雷鸣不断作响，端的是风雨欲来的场景。
与阴沉天气相反的，是季晔难得的好心情。
和辛哲相处久了，总会给他一种无计可施的感觉。那家伙就像他的兽形一样，是一只无拘无束的野猫，全身上下都洋溢着野性和自由，无论怎么哄骗，也无法将他牵回牢笼，即便他用阮苏苏钓着，那人也只不过红了脸，没有做出强迫阮苏苏生子的事情。
昨晚，辛哲送自己出来的时候。
一本正经地发表了宣言。
“我不想苏苏因为外部的原因生孩子。”
“她想生，一定是深思熟虑的结果，而不是因为要向外部做出什么妥协，如果她觉得她期望自己的生命延续方式是生子，那我就跟她一起生；如果她觉得生命延续方式是事业，那我也陪着她。”
季晔当时觉得蛮好笑的。
人类发展到后期，繁衍的欲望就逐渐淡去。
罗贝在研发药剂的时候，特意增加了部分基因序列。
这就导致兽人对繁衍的欲望比人类要强上不少。
“你也不用这么情圣吧？”季晔笑了两声，“不过，人的想法也是会改变的，说不定潜移默化下，阮苏苏会生孩子，也说不定，你可以试着去改变她......”
“我不会尝试去改变谁，”辛哲淡淡地否定了季晔的想法，“我可能会影响到她的想法，但是我不会对影响的结果抱有期待。”
“因为那是一种很自私的行为。”
季晔也是在那一瞬间明白了，他和辛哲最本质的不同。
他自垃圾堆中诞生，“改变”环境就是他最终的动力，他最热衷的其实就是掌控，看着别人在他的游说中，成为被他操纵的玩偶。
但辛哲却不一样，他基本没有想过改变什么，他从不否认自己会对旁人产生影响，却从来不会给予他人“你一定要改变”的暗示。
这么一想，阮苏苏会喜欢辛哲无可厚非。
季晔耸了耸肩，伸手勾住辛哲的肩，结果这一勾搭，他的脸直接就黑了下来。
这小子，明明这么多天都没执行任务，也没什么运动，为什么肌肉密度还这么大？
同样生为雄性的季晔，立刻完成了“你小子真是了不起”，到“你小子凭什么”的心理转变。
他收回手，往辛哲背后拍了一巴掌，“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会考虑那孩子的意愿，但你也没必要觉得对不起他，按照我对老皇帝的了解，他没有和你住在城堡里，就说明了他没有什么利用价值，或者说那家庭教师很有可能是瞒着皇帝生出的孩子，也就是说他的生存环境不会太好。”
见辛哲满脸愁云惨淡的样子，季晔没忍住笑出了声：“你和阮苏苏待久了，怎么总给我一种优柔寡断的感觉，是她身上的圣母光环照耀到你了吗？”
本来只是一句玩笑话。
但他没料到辛哲居然真的陷入沉默。
良久，他回答道：“我也许真的不适合做杀手了。”
孑然一身的时候，命也不过是无关紧要的东西。但有了陪伴阮苏苏的欲望，他突然就开始畏惧死亡了，而一旦有了畏惧，做任务的时候就有了弱点。
他可能真的不适合做杀手了。
季晔嘴角的笑僵在了嘴边，他揉了揉眉心，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支烟，看着火星舔过烟头，这才扭头朝辛哲说：“你这个职业，要想退休，就得做阴沟里的老鼠。”
辛哲的名声在上层圈子里并不小。
但他的名声越大，得罪的人也就越多、越狠。
“就算我能给你伪造死亡身份，你也得注意些，别退休太早，本领退化，到时候被人认出来，我可就救不了你了。”
辛哲点了点头，他没有抽烟，只是抬头望了望天边的星星，那些星光倒映在他的眼睛里，驱散了曾经徘徊在那双眸子里的幽灵。
轰隆——
天边响起一道惊雷。
一如辛哲从监狱里逃出时的天气。
季晔猛地从回忆中回过神来。
滂沱大雨兜头落下。
等候在一旁的司机匆忙地跑过来将伞递给了季晔。
季晔上车后，车刚刚启动，通讯设备就开始震动。
他打开设备的操作屏幕，只见一条加密的汇款信息在设备的顶端显露。
汇款金额是一亿星币。
作为议会长，他就算再能贪，也很难凑够这么多钱，这种时候，只有求首富才更为实际。
白仁川真是帮了大忙。
季晔想到这儿，忍不住叹了口气，说到底，他有时候是蛮嫉妒辛哲的。
明明都是从出生开始就倒霉，但偏偏他总能得到属于他的救赎。
大雨倾盆落下。
似乎是在冲刷辛哲人生中最后一道苦难。
第42章 更了解她
一切都尘埃落定。
帝国维持风雨飘摇的状态不过两天, 就被新上位的皇帝给终结了。
新的皇帝，不仅是C级兽人，且还拥有一个精神力不太正常的母亲, 无论从哪个维度看，都是爆点十足, 尤其是家庭教师的发疯视频公布后，各种说法甚嚣尘上。
无论如何，皇室的权威受到削减是必然的。
但保皇党却也无可奈何，这已经是他们努力摆平的结果了。
*
地下公寓里。
阮苏苏陷在毛茸茸的胸脯里, 全身也随着黑豹的呼吸频率起伏。
黑豹的体温很高，睡着时还会轻轻扯点小呼噜，但这呼噜并不会吵醒人，反而是起到了几分安眠的作用。
她情不自禁地眨了眨眼，不知道为什么, 明明醒了，却没有起床的想法。
但她知道自己必须醒了, 因为系统需要她在今天做出决定。
可是她做不了决定。
都说人是贪婪的动物, 她也不例外。
既想要离开, 回到故乡去看看。
又想要留下，贪恋辛哲的温情。
黑豹睡得迷迷糊糊，他的前肢往内拢，想要抱住什么，搂了个空后，黑豹情不自禁地颤动，仿佛陷入了梦魇, 两边的胡须也开始抖动。
“别走。”
“别走。”
“别走！”
话从黑豹的口里蹦出，他陡然睁开了眼睛, 视线猝不及防地和杏眼对上。
阮苏苏抿了抿唇，半晌，才开口问道：“做噩梦了？”
辛哲从床上爬下来，凑到阮苏苏的脚边，毛茸茸的头颅低下，无声地寻求抚摸。
这噩梦显然将他吓得不轻。
“我梦到你不要我了。”黑豹声音低沉，有些失落，“我梦到你往一个商场里面走，那里到处都是人类，我想要追上你，可不知道为什么，你就像水滴入大海一样，我再也找不到你......”
他说着，声音越来越低。
阮苏苏一边听，一边抚摸黑豹的脊背，她没想到辛哲居然这么敏锐，能这么轻易地就察觉到她有离开的念头，感受到手下不断颤动的头颅，她忍不住抿了抿唇。
辜负期待。
也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如果，我真的要走呢？”阮苏苏眼眸低垂，轻轻地开口，“就像是你梦里一样，真的去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你会怎么办呢？”
他能怎么办？
“那你是自愿离开的吗？”辛哲垂头丧气，整个人看起来都恹恹的，“如果是我有做的不好的事情，你一定要跟我说。但如果和我没有关系，你也要尽早告诉我。”
“我会在家等你。”
等。
这个词很奇妙。
阮苏苏一直都在往前走，从未停下，周遭的风景变化迅速，但她却适应良好。
无论是孤儿院，还是警察局，抑或是罗贝星，她都能适应得很好。
就像是漂泊得浮萍，虽然始终希望有家，但好像没有也没关系。
可现在，有只大猫，说要给她一个家。
阮苏苏深吸一口气，只觉得这决定更加难做。
大猫太懂她了，察觉到了她要走的倾向，又可怜兮兮地将她渴望的一切都拢在怀里，然后小心翼翼地以此为筹码，求她留下来。
“跟你没关系。”阮苏苏轻描淡写地回答，“我只是想家了而已。”
辛哲用湿漉漉的鼻子拱阮苏苏的手心，“那你能不能带我走？我可以养你的。”
这怎么带走？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周围的空气变得有些冷，那冷渗透到骨髓里，裹走人身上所剩无几的热度，顺便也卷走了阮苏苏本就有些匮乏的语言。
——可以带走哦。
脑海里突然出现小孩的声音，那声音见阮苏苏被吓到，顷刻变得有几分扭捏和腼腆。
——我是【毛茸茸幸福部】的员工，也是接您回原世界的小助理。因为辛哲对这个世界的影响因子已经降到最低，所以如果他愿意，您是可以接他回到原世界的，不过为了不破坏那个世界的科学规则......
——他就只能做一只小猫，不能变回人形了。
那还不如不带。
阮苏苏从来不想因为自己的贪心去剥夺别人做人的权力，但她也不想代人做决定，可以隐瞒有时候也会是一种错误。
“我可以带上你，但你只能是小猫，再无可能变成黑豹......甚至是人，即便这样你也愿意吗？”
辛哲的眸子亮了亮，随即又黯淡下来。
果然。
没有人会愿意放弃自己的主体性，成为附庸的客体。阮苏苏不会愿意，辛哲肯定也不会愿意。成为小猫，意味着只能作为宠物生存，而非是作为一个独立的人。
阮苏苏还没开口，辛哲就突然抢答，“如果只是成为小猫的话，我愿意。但你能够不找男朋友吗？如果你以后要找的话，能不能把我丢出去自生自灭啊......”
本来正经的回答，辛哲却越说声音越低。
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明明他那么骄傲的一个兽人，怎么会愿意成为一只不能变成人形的猫呢？可想到阮苏苏对待那些小幼崽的态度，他又觉得当猫也没什么不好。
反正，以阮苏苏的为人，肯定不会亏待他。
阮苏苏瞪大了眼，像是第一次认识辛哲一样。
没想到这人居然是病入膏肓的恋爱脑。
——咦？您还没有决定好吗？
小助理的声音透出几分疑惑，他嘀咕了一下，又补充道。
——现在都还没有决定好，是有什么心事嘛？
阮苏苏：“......”
她都纠结了三天，可不是有心事吗？
小助手好像感知到了阮苏苏的无语，他沉默了一会儿，消失了几秒，然后突然汪地哭了出来。
——你要不还是带辛哲走吧！你走了之后，他好像就又黑化了，好可怕啊呜呜呜呜呜呜。
什么意思？
什么叫又黑化了？
系统怕辛哲黑化？
阮苏苏思忖着，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辛哲毛茸茸的脑袋，这小家伙怎么突然哭了？他好像蛮希望我能带走辛哲的？
——呜。其实辛哲本来在遇到你的那天就会因血管爆破而重伤的，但基因链崩溃后，他却没有死，反而是破坏了临近的城镇，最后被季晔他们花了大价钱才摆平，但对于那个小地方来说，还是算生灵涂炭了......
——如果你走了，他老了的话还是会失控的，所以求求你，带走他吧！
小助理仿佛是查阅到了什么可怕的资料，一个劲儿地哭，他的声音细，哭起来又有点刺耳，阮苏苏觉得再让他哭下去，她的耳膜就可以不要了。
“如果他愿意，我可以带他走，但你也知道，现在的条件，我带他走不现实。你们不如考虑给他按个假身份，让他到我的那个世界做个人类。”
尖锐的哭声突然哽在了喉咙里。
小助理哭得一抽一抽的。
——你说的好像有点道理......
说完，他骤然雀跃起来。
——那我这就去申请！
阮苏苏半天都没说话，辛哲没得到回应，愈发惴惴不安，他仰头，湿润的鼻头蹭了蹭阮苏苏的手心，有点卑微，“我去哪里都能活，只要你能带上我......”
——找到啦！
阮苏苏的注意力迅速地从辛哲身上挪开，转移到脑海里的声音上去。
小助理翻到了适合适合的人类身份，登时变得喜气洋洋。
——你待过的派出所周围有一个乞丐死了！我刚好可以把他的存在抹消掉，换成辛哲！你回去之后到附近找找，应该就能把他捡回家了！
“嘶——”
一声吸气唤回了阮苏苏濒临崩溃的神智，她皱了皱眉，垂眸就看到自己的手心里攥着几根黑色的毛毛，而被自己薅了把毛的辛哲，倒吸了一口气后还不敢动，生怕又惹了阮苏苏不愉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