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苒……”他喊她的名字,却没发出实音,两个字都是沉沉的气声,伴随着一声长长的叹息。
“你要实在有什么事不方便和我说,暂时解释不了,我也不会怎么样。就算真的因此被GIT淘汰,我也不会一直怪你,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工作和你哪个重要那当然是你重要!”
他说得非常肯定,抬起头来认真看着她,“所以,你不必削尖脑袋想办法来讨好我,懂吗?”
冉苒看他的眼神呆住。
“其次,你也不必太在意我妈对你的看法,以后和你在一块儿生活的人是我,你在意我就可以了。”
他循循善诱地继续着,“你是不是那些奇奇怪怪的连续剧看多了,以为我妈是那种恶婆婆啊?根本不是,而且上次你们一起帮我布置房间,她对你印象特别好,还亲口跟我夸你能吃苦不娇气呢。”
“所以,你也不必委屈自己去讨好我妈,懂吗?”
冉苒像是听傻了,杵在那儿不动弹,手里还攥着信封,边都攥出褶了。
一大席掏心窝子的话,也不知道进没进这丫头的耳朵,但梁焕是真没力气折腾了。
他只觉得最后一口元气都已耗光,只能用下巴指指她地上的包:“放回包里去,然后睡觉。”
*
搬过来快两个月了,这还是冉苒第一次在这里过夜。
还没准备备用的折叠床,两人只能挤一张单人床,还好床稍宽,两人又都瘦,挤一挤勉强能躺平。
只有一个枕头,梁焕丢给了冉苒,自己叠了件毛衣垫在床头。无所谓是不是个枕头了,他头一沾上去,困意就排山倒海地袭来,眼皮一沉,脑子迅速开始变身浆糊。
迷糊中,他感觉冉苒抱住了他的左肩,还伸头枕了上来。
他轻嗯一声,以示回应,冉苒就把他抱得更紧。
喃喃地,他听到一声微小的叹息:“梁焕……我没能变得更厉害……我做不到……”
“……我帮不上你……”
声音很闷,像是被堵在了被褥里,还带着鼻音,半个字都不清晰。
梁焕昏昏沉沉的,没大听懂,恍惚间还觉得是在做梦。
过了一会儿,他刚失去意识,同样的声音又在耳边嗡嗡作响:“梁焕……我想听你弹琴……”
他一下被从睡眠状态里惊醒,脑子差点一炸,烦躁地翻了个身,侧躺着背了过去,囫囵吐出一句话来:“哪来的琴啊……”
冉苒枕着他肩膀的脑袋落了个空,慢慢挪回到枕头上去,小声呢喃:“等你有空了,我们去电通的音乐室吧。”
梁焕却已没了回应,沉沉地陷入了睡眠。
那时,梁焕并不知道,那已是冉苒最后一次,说想听他弹琴了……
第71章 71
日暮西山, 洱海西岸的才村码头亮起点点灯光。
两人骑行回来,还了自行车,回民宿各自安顿。
一身汗, 还泡了湖水,梁焕直接去冲澡, 换了身衣服, 正好多双鞋, 也换了双干净的。
整理好后, 他出门觅食。
这次, 他没叫上冉苒。
沿岸这一带开着许多家餐馆, 都是农家小店。面朝洱海, 店门前就是堤坝, 支上一排遮阳伞, 摆上几套桌椅, 就算是海景用餐位了。
梁焕漫无目的走了一段,随便找了家顺眼的坐到遮阳伞下, 点了两个小菜, 便面朝暮色下深色的洱海,听着涛声发呆。
他整个人窝在靠椅里,神色木然。
明天就是归期了, 这一趟行程即将结束。
他想画出的句号,似乎,已经在显形了……
从海舌公园回来的这一路,梁焕一句话没说。
他说不出话来, 喉咙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掐住, 还有窒息感。视盲感也在持续,眼前的世界歪歪斜斜, 他必须很小心地骑车才不会失去平衡。
他骑在前面,骑得很快,让冉苒无法追上他。
他忽然,想要避开她……
她最后的那句话仿佛融入了空气里,到哪里都能闻到
——梁焕,我一直都想帮你画上这个句号。
和几年前决然离开一模一样,当发现又被他找到的一刻,她立刻做出的选择,是要把他更彻底地推开……
情绪像长满刺的荆棘将梁焕包裹,他感到一种锥心刺骨的痛,从下午到现在一直无法消解。
他从她身边走开,独自坐在岸边,躲在陌生人群的包围之中,才觉得能喘口气。
菜端上来时,天已经很暗了,遮阳伞上挂着的白炽灯泡亮了起来。灯光偏黄,亮度也低,都看不出菜品的成色,累了一天,对着菜肴,他却提不起胃口。
一只碗,一双筷子,安静地摆放在桌上,桌边的人一直转着头,朝着已成墨色的洱海。
五一人多,前后桌都有人在吃喝,旁边不停有人走来走去,环境嘈杂。但他似乎屏蔽掉了这些,专注地听着湖水一浪一浪拍打在堤坝上那浑厚的声音。
许久,桌上的菜都凉了,梁焕仍没想起来吃一口,倒是从兜里掏出手机来把所有的聊天记录又从头到尾翻阅了一遍。
冉苒的最后一句真话是——我一度以为,那是最好的安排,他是最契合的人,最后才明白,其实我根本不了解他要的是什么,那是一场错误。
一个月前看到这句话时他十分震惊,感到不可思议,但现在他怀疑了,他问自己,那真的是一场错误吗……
【你在哪?】
梁焕正盯着手机发呆,微博私聊框里跳出了新的信息。
冉苒在问他。
脑子混乱,他一时没回,很快又跳出一句:【聊聊?】
……聊聊?
这十分不像是冉苒会说的话。
她总是自作主张,认定什么就去做,才不会来找他商量。
她想聊什么?注意到他情绪低落要来问候吗?
呵……怎么可能,她才不会来搭理人呢,目的不就是要他彻底死心么,有多绝做多绝呗。
梁焕把手机扔到一边,抓起筷子吃菜,一口一口,却都尝不出味。
二十分钟后,手机屏幕又亮了,跳出一句话:
【过些天我就要回学校了,以后不一定有机会再来北京,你要是想骂我的话,得趁今晚。】
*
冉苒找来时,换了身不一样的打扮,穿着很有当地特色的彩色碎花连衣裙,头上还戴着个花环。
那不是她自己的衣服,应是刚去小摊上逛过。
果然,人刚到,就递给梁焕一个小盒子:“刚烤好的鲜花饼,尝尝。”
她笑得自然,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菜凉了,鲜花饼却是温热的,梁焕接过来,顿了几秒,把盒子放到左手边:“你吃过饭了吗?”
“没。”
“那我再去点两个菜。”
他起身要朝店面方向走,冉苒道:“别忘了点酒。”
梁焕一顿,回头看她。
冉苒坐到对面的靠椅里:“明天的航班是傍晚的,本来计划白天上船游湖,但可以取消。所以明天可以随便睡懒觉,喝多了也没关系。”
梁焕看着她不说话。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想喝的话,我可以陪你。”
泛黄的灯光下,她的表情中多了真诚。
梁焕看了她一会儿,从兜里掏出手机来,三下五除二一顿操作,然后把手机界面摆到她位置上。
“OK,取消了。”
言毕,转身去了店里。
梁焕再出来时,一手拎着一瓶啤酒。他没拿度数高的,因为他的确有很多话要说,不说出来不甘心,他得多撑会儿。
既然她说聊聊,那行,聊聊!
梁焕将两瓶酒都打开,放了一瓶到冉苒的位置上,自己拿着另一瓶坐下,把瓶脖子伸过去:“碰个。”
冉苒却没动,而是把他落下的手机递了过来:“有人找你。”
屏幕上蹦出来了几条微信提示,还有一个未接的语音邀请。
……陈亦媛?梁焕一愣。
他放下酒瓶,拿起手机点开。
陈亦媛:【编程真挺难的,这书啃得好吃力。】
【读到函数调用传值这一块了,实际参数和形式参数这里有点儿晕,到底什么情况会改变母程序参数的值,什么情况不会啊?】
【大工程师给讲讲呗。】
梁焕看完后,迟疑了片刻,还是按下了锁屏键,把手机往兜里送。
“不回吗?这问题好像挺简单的。”冉苒说。
梁焕抬眼看她,略带疑惑。
“……哦。”她不好意思地笑笑,“对不起啊,我不是有意去看的,屏幕一亮就跳出来了,一下就看到了。”
刚才手机就放在她眼皮底下,想不看都不容易,梁焕没说什么。
他的微信里,陈亦媛的名称就是“陈亦媛”,除了能看出是个女的,并没有称谓。
“你觉得简单?”他接了冉苒的前一句话。
“我没记错的话,只要传的是值,不是地址,就不会改变,对吧?”
虽然讲得不严谨,但一句话就说到了点子上,梁焕纳闷:“你怎么懂?这两年编程了?”
“……”
冉苒却一个恍神,明显懵了一下。
然后她说:“……不是你教我的吗?”
“我教你的?”他一脸质疑。
只记得教过她几个最基础的变量定义和计算式,描述过C和C++的不同,什么时候讲到过函数调用这种稍微进阶一点的语法?毫无印象。而且陈亦媛问的这个点很细节,要不是系统学过,或者真编过,根本不可能一口答出来。
“你那段时间都忙成狗了,哪记得清这些。”冉苒笑笑。
忙成狗是不假,但梁焕并不觉得自己会记性不好。她说过搞研究会需要用到一点简单的编程,怕是自己学的记错了吧。
但这没什么好纠结的,他又把手机拿上来,回了一句:【你先往后看,我明晚回去,后天慢慢给你讲。】
陈亦媛很快回了一个“侠女抱拳”的表情包。
发完信后,梁焕却没有把手机收起来,而是随手往桌上一放,伸手便捞过酒瓶子仰头就是一大口。
“呼……”咽下后他呼出一口气,把着瓶口,伸直胳膊将瓶底“啪”地一下杵在桌面上。
“你骗我,我也有事瞒着你。”
他歪搭着头,双目却直视她,一张僵硬的脸下,薄唇微微张合。
“我其实,快结婚了。”
*
夜晚的洱海漆黑一片,只有几处微小的渔光和对岸的星火能让人看出,这是一片湖。
前后餐桌的客人已经很少了,嘈杂退却,浪涛声越发清晰。
冉苒听说的一刻是吃惊的,她本也要去拿酒瓶,手一顿。
就像她说的,这可能是这辈子最后一次聊天了,那就坦诚到底,别再保留什么。
梁焕决定不保留,他希望,她也能。
“是刚才那个?”冉苒轻垂眼睑,用视线指了指桌上的手机。
“嗯。”
他依然面无表情,但目光锁在她脸上,观察着她的反应。
她是愣了一刻,呆住没动,黄橙橙的光线染黄了她头上的花环,都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了,几缕被海风吹散的发丝也失去乌黑,像被染过似的不真实。
但吃惊只有很短暂的一刻,她很快笑了起来,笑容一如既往轻松而平静。
“恭喜呀。”她说。
没有一丝勉强,自然得可怕……
梁焕看着她,做不出反应。
“那她……”冉苒问得小心。
“她出差去了。”他听懂了她的问题。
“……哦……”她脸上的笑有了一丝尴尬。
那表情像石锤砸在他胸口,他发出的声音变得干裂,如烈日下的旱地。
“很渣……是吧?”
“……”冉苒眼眶一睁,下意识摇头。
“想喷就喷。”他扯着一边嘴角笑,却是皮笑肉不笑,“背着未婚妻出来跟白月光鬼混,活、该。”
每个字都是满满的自嘲,还不把目光移开,就那么迎着她,彻底把自己当成了个靶子。
梁焕觉得,现在的自己,全身上下都是破绽。
冉苒被堵得回不出话了,有些局促地转过头去,望向茫茫洱海。
湖面已不可见,只剩浑厚的涛声,似乎正渐渐变得汹涌。
这个夜晚,注定不平静。
“是因为这样,你才急着想要画上句号吧。”
过了一会儿,冉苒说。
她像是终于想到了说什么,才转回头来。
“嗤……”
这种认真探讨的口气让梁焕不由笑出一声来。
这样聊下去,他们就要聊成老朋友了……
“……不是。跟是不是要结婚无关,是我需要。”
他笑着,眼睛眯得细长,腮边挤出纹路,似乎很开怀。
可他心头却在一下下抽。
“你知不知道这几年我怎么过的?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他的目光变得特别沉,冉苒放在桌上的手轻轻握拳。
梁焕又喝了一大口,一瓶酒去了大半。
冉苒伸手去拿他放在一边的纸盒:“你别光喝,吃点东西垫垫吧,鲜花饼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