凑齐七人,结阵抗拒妖魔,按照设想,无尽海战场很长一段时间内会保持和平。
裴游也知道这个计划,没有继续说下去。
师父这些年为这件事四处奔波,筛选弟子,取用天材地宝,可谓是殚精竭虑。
江映蓉和裴游达成共识,其他人自然也没有异议。
翌日一早,旭日初升之时,衍天宗的飞舟就到了。
一行人撤离,李窈被安排在云舟二楼,由随行而来的钻研医术的弟子照料,李奚和其他人一起留在一楼,混在一群弟子里,听他们谈话说笑,极其偶尔的的会主动提出问题。
李窈的身体正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恢复,若兰探了探李窈的脉搏,沉稳强劲,没有丝毫问题,只是不知为何,李窈的意识始终在沉睡。
“还是没有醒来的迹象。”
屏风将两张床隔开,另一边,脸色苍白的少女一身弟子校服,静静躺在床上,圆润无杂质的玉珠被络子网住,系在她脖子上。
“相思也是……”若云握了握相思的手,几日前少女鲜活的笑容犹在眼前,但此刻,少女双目紧闭,脸色苍白,身体温度泛着凉意。
阵中汇集的灵力无故消失之后,相思就陷入了昏迷,无论如何也叫不醒。
相思自幼魂魄不稳,陷入昏迷,定魂珠又不在身边,众人慌乱了一阵,好在李窈将定魂珠握在手里带了出来,否则或许相思根本等不到云舟来。
云舟静静的在空中飞行,二楼中一时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
李窈觉得自己来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
流云翻涌,四面安静而宽阔,一眼望不到边,李窈无措的走了两步,四面还是一样的云,看上去没有任何区别。
这里宽广到让李窈害怕。
李窈走啊走,不知走了多久,终于看见远处雅致的亭台楼阁,阁中似乎有人影闪动、响声不断。
李窈赶忙跑上前,却见阁楼前的玉白台阶上尽是鲜血,“砰”一声,两道人影从阁楼高处飞出,向着远处而去,一抹黑影穷追不舍,三道影子很快消失在天际。
李窈心中惊惧,只想找个地方好好休息,推开雕花的木门,却看见阁楼中尸山血海、血流成河。
雪白柔软的肢体堆积,那些人双眼圆瞪,仿佛带着极大的不甘,姿势扭曲的躺倒在地,各种器具散落一地。
李窈捂住嘴巴,又听身后传来脚步声,急忙窜到角落中,借着盆栽遮掩自己。
盆栽长得十分好,绿叶层层堆叠,只露出零星的空隙,李窈的身体向后紧贴在墙壁上,眼睛却透过空隙看见了那人黑色的衣摆。
黑色衣摆质朴,行动间却闪现连串的银光,好似天边流云、空中流星,飘逸无比。
李窈头上的汗珠顺着脸颊滑下,流过她饱满的脸颊、流过她圆钝的颌角——“滴答”一声砸到地板上。
那人正弯腰捡拾物品,修长洁白的手指弯曲,露出中指上翠绿的指环,像是被声音吸引,动作一顿,居然向着角落走来。
李窈恐惧之下感觉灵魂都在颤栗。
那人越走越近,伸手拂开了层层堆叠的绿叶——角落里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李窈浑身僵直,闭上眼等待死亡,却半晌没有等到。
那人离开了,绿叶拂过李窈的手背,她睁开眼,只看见一个挺拔的背影。
这是个宽肩窄腰的男人,长长的黑发束成一个高高的马尾,他的发冠上点缀了银饰,随着走动相互拍打,发出清脆的声响。
李窈看着男人缓缓走远,弯腰,眼前却猛然一黑,不知到了哪里。
远处的云海中,一抹烈焰轰然而起,炸开炽热的温度,李窈不断后退,身体一沉,强烈的失重感袭来,天旋地转之间,李窈看见脚下山河万里、壮阔无比,狂风席卷而来,将她带向未知的方向。
炽热的温度紧随其后,一团耀眼的火光自云端坠落,带着烈焰燃烧的尾巴垂直坠落、坠落、坠落,最后消失在首苍山的山林中,滚滚黑烟从山林中冒出。
那团火焰却没停,短暂停留后,向着远处掠去了。
李窈张了张嘴,却说,“荼颜。”
她也在下坠,被风卷着偏离了航道,她手里似乎抱着什么,丁零当啷不停地响。
李窈掉入水中,河水冰凉,李窈在水中沉浮,偶尔能看见瓦蓝的天空和洁白的流云。
她随水而动,飘呀飘,有日飘过一座荒芜的山头,眼里忽然涌出泪水。
荒芜的山头一片漆黑,像是被烈焰灼烧过,那一块黑色的印记灼伤了李窈的眼,她不忍再看,也没有力气停下,只是顺水流走。
真难过,李窈想,到底是谁死了呢?
李窈随水飘动,一直不停,她最开始在宽阔的河水中飘荡,听见水中有人轻声嘀咕,后来她去平静的支流中飘荡,听见沿岸的百姓追着她喊,“救人啊!救人啊!”,只是河流表面平静,内里汹涌,她没能停下。
最后她飘进了一条小溪,或许是小河,她终于搁浅在了岸边。
于是在岸边除草的苹果脸少女抬手抹抹汗,看见了她。
“咦,谁啊?”女孩问。
第30章 村庄旧事
莘竹说不出话, 她只是看着苹果脸女孩越走越近,眼里闪动着惊讶。
女孩涉水而来,将她从水里拖上来, 裙摆衣袖湿哒哒向下滴着水。
霞光万丈,道道打在女孩脸上,在她脸上敷一层金光,看上去梦幻而不真实。
女孩小心的将莘竹拖到芦苇荡里,弯下腰用手绢擦干莘竹的脸,她看着莘竹,眼神纯粹而温柔。
莘竹疲惫极了,看着女孩, 她有种想哭的冲动。
旧伤还未痊愈,隐隐作痛, 但她已经不在冰凉沉默的河流之中,有人将她从冰冷无情的命运中打捞而起, 让她从无望的漂泊之中停下。
远处传来几声喊叫,女孩惊弓之鸟一般回头, 眼底露出几分紧张。
她细心的将芦苇拢起, 努力将这里恢复成没有人存在的模样, 苹果脸女孩凑近莘竹的耳畔,“别出声,我一会儿就来带你离开。”
女孩离开了,她踩着厚厚的枯草, 夕阳照亮她的背影,照亮她陈旧泛白的绿色罗裙。
莘竹垂眸, 听见远处笑声四起,哄笑声不断, 不知发生了什么。
夜幕悄然降临,缕缕炊烟从村庄中升起,莘竹的五感很敏锐,她闻到了久违的饭菜香气,人间烟火。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靠近,夜色笼罩之下,莘竹看见一抹熟悉的影子靠近,她手里杵着棍子,弯腰凑近了莘竹。
女孩伸手摸了摸莘竹的脸,发现她的眼睛还是睁开的。
“我来了。”女孩放下棍子,艰难的将莘竹扶起来,移动到背上。
“村子里不能去,我带你去安全的地方。”莘竹没说话,她没有力气,她的侧脸贴着女孩后颈的皮肤,觉得格外温暖放松。
两道身影沉默的在黑夜中跋涉,莘竹恍恍惚惚,看见四周模糊的黑影慢慢后退,女孩手里的棍子不堪重负,断成两截,两人在山坡上摔了个狗吃屎。
“没摔疼你吧?”女孩还是笨拙的摸着莘竹的脸,莘竹闭着眼,没吭声。
休息一会,女孩连背带抱的将莘竹拖进了山腰处的隐蔽山洞里,四周一片寂静,只剩下女孩急促的喘息声。
莘竹好累,她就这样睡了过去,睡着时手里还紧攥着她的法器——摄魂铃。
莘竹不知道女孩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也不知道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更不知道摄魂铃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她只知道或许那人已经找上门来了,但不知道为何没有杀了她。
莘竹看着黑漆漆的山洞顶部,仔细感受,原本在缓慢修复的身体也因为吸取不到灵气而停止了。
就知道那人不会放过她。
莘竹苦笑,洞穴外面又传来了脚步声,青色罗裙端着短短的蜡烛走进来,一手端着破掉的瓦罐。
“你醒啦。”女孩凑过来,眼眸在烛光下格外明亮。
她从瓦罐里端出破碗,里面剩了半碗饭,又从瓦罐里捧了水出来,喂到莘竹唇边,絮絮叨叨的说话,“吓死我了,你昨晚一直发热,我又不能一直在这里照顾你,还好你没事。”
“你是不会说话吗?你叫什么?怎么在水里飘?”
她像是还有很多话要说,不知想起了什么,顿了顿,只说,“等你恢复了,就快离开这里。”女孩将饭喂到莘竹嘴边,没了灵气自动的修复,身体虽然也能恢复,但是就要慢上很多,吃一些东西可以适当补充体力,莘竹张嘴吃了。
饭食并不精细,甚至称得上是敷衍,莘竹吃着,想起了很多年前,和师兄妹们一起降妖除魔时候去的偏远地方,那时的伙食就是这样,米里掺杂着些其他东西,吃起来剌喉咙。
女孩柔美的脸在烛光下格外温柔,莘竹看着她,不知想了什么。
那时她只以为,那人只是不想让她好的这么快,没想到还有其他。
莘竹和女孩熟悉起来,后来莘竹知道女孩叫翠娘、也知道她父母都死于村民之手,更知道翠娘生存不易,莘竹的口粮都是她一口一口省下来的。
日子一天天过去,翠娘从小女孩长成了少女,十七八岁,青春正好。
莘竹修养几年,身体长好,能说话之后,总和翠娘讲许多外面的事——裴家、衍天宗、无尽海、九重天……
翠娘每每心驰神往,却迟迟不肯下决心要离开。
在这里生活得痛苦,但是谁又能确定外面不是另一个地狱呢?
莘竹一天天的恢复,村庄周围缺少灵力,她身体虽然好了不少,能走能跑了,实力却迟迟没有恢复。
莘竹想,再等几天,就告诉翠娘,自己想和她一起离开。
但翠娘先做出了决定,在一个绝望的清晨,翠娘来到山洞,告诉莘竹,她决定要出去看看。
第二天凌晨,几个男人大摇大摆从翠娘住的低矮石屋中离开后,翠娘立即翻身爬了起来,洗漱一番收拾细软。
静静等待。
前半夜总是有人影在翠娘的房里来来往往,等后半夜,等天将要亮之前的一个时辰,那时人们睡得最熟。
翠娘抱着包袱坐在门后,从屋顶的破洞处看天色。
她一时想哭,终于要解脱了,离开这里,和莘竹去更远的地方,裴家、衍天宗、无尽海……从她遇见莘竹那天起,世界全然对她敞开,邀请她去更广阔的天地。
时间到了。
莘竹背着包袱,推开门,蹑手蹑脚走出院子,向着山洞走去。
莘竹的院子偏僻,在村庄边缘,边上只有马婶子一户人家。
翠娘看了看,马婶子家一片安静,马婶子前些年守了寡,带着儿子辛苦生活,日子并不容易。
虽然偶尔说话难听,但几年前翠娘终于拥有了一份自己的田地时,是马婶子将自家的借给了翠娘收拾荒地。
翠娘走到她家院门前,从篱笆处将借来的柴刀塞了进去,马婶子篱笆年久失修,有些地方用石头垒着稳固,翠娘这一放,却将柴刀放到了石头上,半点声响吓的翠娘动也不敢动。
她满头冷汗,似乎看见马婶子那半开的窗扇边闪过黑影。
翠娘心道糟糕,恐怕走了不了了,身体却僵直在篱笆外,动也动不了。
马婶子一旦出声警示,村里的人肯定不会让她离开,翠娘的手脚都在不自觉发抖。
黑影沉默的站在窗前同翠娘对视,半晌,黑影转身,消失在窗前。
翠娘这才找回了身体的控制权,软手软脚的跪地磕了个头,向着远处的山洞奔去。
莘竹远远看见翠娘的身影,两人一汇合就立马向着山的另一边走去,翻过这座山、在翻过另一座山,或者到了山的那边换地方走,她们相互扶持着,总能离开这里的。
村庄中一片安静,院子里闪出一个黑影,将柴刀拾起,看着翠娘远去的背影,沉默不语。
莘竹身体好了许多,只是经脉中没有灵力,和普通人也没有区别。
两人手牵着手在山林中穿梭,一路小跑,迎着朝阳忍不住欢笑。
莘竹想,只要离开这里,恢复实力,到时候再去找他算账,有的是时间,她会一个个为其他人复仇。
翠娘想,只要离开这里,天大地大,和莘竹一起四处游玩,潇潇洒洒自由的过完一生。
但这些愿望最后都没有实现。
一道无形的屏障拦住了莘竹的脚步,阳光依旧灿烂,莘竹却觉得身上发冷,她无论如何也迈不出那一步。
翠娘站在屏障外面,惊慌失措。
莘竹始终无法踏出那一步,有阵法困住了她。
莘竹脸色惨白,她们试了许多地方,还是没法出去。
“你走吧。”莘竹冷声,抽回手,“你去找衍天宗的弟子来。”莘竹好像很冷静,“我先藏起来,你去找人来救我。”
翠娘不愿意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