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少年没有回答,只是淡淡用臂弯将剑上的血液擦干,又用手背抹去脸上的温热,一言不发的离开。
女子哼笑了一声,反手挡住另一个妖魔的双臂,继续战斗。
无尽海战场是出名的有去无回之地,对于修士来说是这样,对于妖魔来说也是这样。
只要不休战,每天都有无数修士和妖魔死在这里,有时太久不停战,死去人的尸体来不及收敛,都烂在了无尽海的海滩上,被一脚一脚踩成了腐臭的肉泥。
久而久之,这里的土壤总散发着恶臭,但是对于一些对养分要求极高的植物来说,无尽海的土壤简直就是最好的废料。
李窈没见过昙花,只在书里看见过,形容说是有多美多美,李窈当时想,能有多美?开花的不都那个样子?
可是如今一见,李窈的双眼都没法从昙花上离开,还越凑越近。
李窈快速凑近,想闻闻昙花的香味,猛地一吸,一股浓浓的腐臭味在鼻腔中弥漫。
“呕”
李窈神魂震荡,高高的视角猛然被拉回,她眼睛一睁,呕了一声,双手撑在地上,好半天才缓过来。
不是说昙花香味清幽冷冽吗?这什么品种的昙花,居然是一股死人味道。
李窈赶紧倒了杯茶,冷静冷静。
一回头,李窈才发现堂屋里还站了一个人。
正是十五六,圆月高挂,银辉照亮地板,在边缘处,一双鞋子也被月光照亮。
李窈的脑袋卡了下壳,顿了顿才抬头看。
那人一步走出了黑暗。
“这里是女生宿舍。”李窈一双眼睛都瞪圆了。
谁知道,她现在外衫都没穿!
李窈一下窜进房间里找了外套披上,这才重新转出来。
“干嘛?”李窈没好气。
李奚自顾自盘腿坐在月光下,仰头去看天上的月亮。
“你有没有什么想做的?”
他本来早早就躺下了,不知为何,心如擂鼓,始终无法入眠。
他的理智告诉他,或许应该来找李窈看看。
少年的灵魂现在就在他的心脏里,或许是因为这个,他才会心跳不止,一闭眼,耳边全是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他来时,李窈正在运气。
他没有打断她,实际上从看见李窈开始,他那欢快的心跳就渐渐平息下来了。
李奚想,早知道会有这样不完美的地方,他就不选择这个身体了。
但当时的确是无奈之举,偌大的首苍山只有这一个人。
李奚别无选择。
少年死去太久,灵魂带走了身体中的记忆,所以李奚现在都不知道这副身体的主人和李窈是什么关系。
李窈就知道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肯定没安什么好心。
“没有,你别想,我还要活命的!”
李奚看着远处不说话,半晌,他才问李窈;“你之前认识我吗?”
葫芦里又卖的什么药,李窈看他一眼,也坐到月光下,“不认识。”
李奚低垂着眉眼,少年的睫毛纤长,投下一片淡淡的影子,他看上去似乎有点悲伤。
李奚伸手按了按心口,强健有力的心跳透过血肉、衣裳,在他的掌心跃动。
这副身体看上去也不像认识李窈的样子,李窈再怎么说也是李府的二小姐,自小衣食不愁,而这身体有着常年操劳的痕迹,掌心指尖堆满了陈年的老茧,双肩也因为时常背负重物磨出茧。
少年像是乡野里长大的孩子。
“没有就算了。”李奚说。
能听见李奚这样说话可太稀奇了,李窈好奇的凑近去看他,“你怎么看上去像是不高兴,是发生了什么吗?”
说出来让我高兴高兴。
李奚沉默,他起身拍了拍衣裳,终于是说了件正事。
“你修行速度加快,过不久回声箜篌修复完毕,他们肯定还会来查探你的寿命。”
一说到这个李窈就来气,“那你直接把寿命还给我呗,这样他们就什么也发现不了了。”
李奚深深看她,看得李窈莫名其妙,“看什么?”
“他们没告诉你,你的寿命年轮吗?”
不知多少年前,一个修士提出了一个理论,如果人的寿命不是一直向前的,而是呈闭合的圆呢?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会有人这样想,人们虽然不了解寿命到底是怎样向前的,却觉得修士异想天开。
寿命这样的东西,归属于天道,怎么是人可以随便窥探的呢?
这个修士一直致力于证实这个理论,为了达到目标,修士造访了许多当时的大能,甚至上通天意询问。
人们都只当他是个痴傻的疯子,作着这样不切实际的梦,谁知天真的回答了他。
天说,“是。”。
修士大喜,以寿命呈闭合圆弧一圈圈向外这个理论创造了不少法器,回声箜篌就是他的晚年之作,可以说是集齐了他半生的心血,做出的最完美的作品。
弹奏回声箜篌,即可窥探目标人物的寿命年轮和实际寿命。
在碎星大陆,人的寿命并非是固定的,没有命运是提前书写好的这一说。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基本寿命,修行可以增加寿命,一个人的基本寿命假如是三十,那么他的寿命年轮如果是八百,那么这个人最高的寿数也就是八百了,没有继续活下去的可能。
世界上没有寿命年轮无穷无尽的凡人。
“啊?你的意思是我的寿命年轮很多吗?”
李奚皱眉,“他们什么也没告诉你?”
李窈眨眨眼表示自己什么也不知道,李奚脚步一顿,“你的寿命年轮,是无穷无尽的。”
李窈双眸里迸出震惊,“那我不是能长生不死!”
李窈高兴的想,那这买卖自己没亏啊!无穷无尽的寿命,给了李奚三分之二,也还是无穷无尽啊。
李奚没有解释,李窈一下亢奋起来,眼疾手快捉住了李奚的衣袖。
“先别走!我要引气入体,你能不能照看我一下?”想到修行就可以增加寿命,李窈欢喜得很,恨不得立马学会引气入体然后正式步入修行的道路。
但说完李窈就后悔了。
李奚不会趁此提出要剩下的三分之一吧?李窈缩回手,正要变脸送客,李奚却出乎意料的回答:“好。”
李奚寻了一把椅子,散漫的坐上去,“可以开始了。”
气氛骤然低沉,李窈盘坐在月光里,莫名觉得压力很大。
李奚明明大不了李窈几岁,按理说也没比李窈厉害多少,但是李奚看着李窈,李窈就觉得很紧张,仿佛李奚能看透李窈一举一动的心思一样。
李窈摒除杂思,闭上眼,继续重复之前的行为——引导、外视。
李窈靠近了天上飘动的纯白灵气,小心翼翼探过去。
逐月峰的灵气很稀薄,李窈之前问过,宿舍其实是不允许修行的,因为有些弟子修行方式暴烈,动辄起火发大水,殃及他人。
所以衍天宗在逐月峰和摘星峰外设置了隔绝灵气的阵法,故而两峰中的灵气十分的少,根本不够修行所用。
但是李窈的修行所用灵力不多,她只是初步引气入体,这点稀薄的灵气正好够用。
再者李窈夜里修行无人看护,引来过多的灵气会伤及自身,但是两峰外笼罩的隔绝灵气的正好阻挡了灵气的进入,完美解决了这个问题。
只是李窈低估了自己吸引灵气的力量,半刻钟后,巨大的灵气浪潮聚集,向着逐月峰扑来,李窈眉头全是冷汗,李奚试图叫醒李窈,但灵气浪潮已经飞扑过来,逐月峰外的阵法摇摇欲坠,不少人都被吵醒了,正向着这边来。
“李窈!”
李奚正要强行介入,走廊中却已经传来了脚步声。
现在还不能被发现,转念之间,不再犹豫,李奚转身就消失在了房间之中。
第36章 身负巨额债务
李窈不明白, 她明明已经极其克制了,那些灵气却自动向她的身体而来。
紧闭的筋脉被强行撞开的刹那,李窈宿舍的门也被人一脚踹开。
门板擦着李窈的耳边摔在墙上, 飞溅的木屑划伤了李窈的皮肤。
正翻涌的灵力被人强行截断,李窈压下身体中的灵气睁开眼,宿舍里多了不少人,一个个披头散发,眼里还闪着呆滞的光。
截断灵力的是一位紫衣女子,未戴钗环,眉间也带着惺忪的睡意。
“逐月峰不能修行。”
李窈认得紫衣女子,弟子们都唤她欢姨, 在衍天宗也是个挂名长老,只是不知道主管什么, 常年待在逐月峰里头,算是逐月峰的管理者。
李窈四下环顾, 没有看见李奚的身影,“我没有修行, ”李窈扣了扣手指, 底气不足, “我刚刚在引气入体。”
欢姨面无表情看她,接着说,“还失败了。”
李窈一哽,听见四面想起叽叽喳喳的议论声。
宿舍外面和走廊里似乎都是被吵醒的女弟子, 有人站在门口,正指着外面的天对身边人说着什么。
“这就是新来的那个天才吗?这也太生猛了, 阻挡灵气的阵法都被她干碎了。”
“她没事轰阵法干什么?我正睡着呢,好大一声。”
“听见了吧?”欢姨抹了抹脸, 好歹精神点。
“都回去休息了,我数到三。”
“二。”
话音刚落,方才还围在门口和走廊看热闹的女弟子一哄而散,只剩下凌乱的李窈。
“走吧。”欢姨扶起李窈,带着李窈向宿舍外走去。
“啊?”李窈有些腿软,刚刚在楼上看,视野受限,并不觉得如何严重,如今一下楼,月光遍洒,就能清晰看见逐月峰的上空一块漆黑的天——那里的天比别处的都要黑,一大块流光溢彩的阵法被灵气轰碎了,些许亮晶晶的残渣还挂在残留的阵法上。
“欢姨,这么晚,去哪儿啊?”李窈把什么深夜抛尸、深夜拷打全部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缩了缩下巴,一副鹌鹑样。
欢姨笑了,笑里藏刀,“去金玉司啊,你破坏了宗门的阵法——这可是公共财产,当然要赔偿啊。”
“趁着现在阵法还没全碎,我们先去报销一下,认个错。”
看着欢姨和蔼可亲的笑容,李窈背后泛起一股寒意。
*
金玉司是衍天宗内主管财务的部门,里面的人一个赛一个的抠门。
这天正是值夜。
金玉司里黑漆漆的,没有点灯,正伏案对账,掐诀消去了草纸上的记录,门口“砰砰”两声,让他皱了皱眉。
绿幽幽的光源在头顶晃了晃,不耐烦的用手里的笔杆子敲了敲剑身,“别动,晃的我看不清字。”
池应自诩为金玉司尽职尽责的二师兄,绝不浪费金玉司的一灯一烛,值夜从不点灯,全靠压榨自己的佩剑萤石。
“谁?”池应用毛笔头头戳了戳头发,“直接进来。”
他戳了两下,懊恼的一拍脑袋:用错方向了,笔尖上的墨全沾到他头发上去了。
紫衣女子带着披着外衫的少女走了进来。
池应眼睛不太好,眯着眼睛看了看,只看见一张苍白的脸在黑暗中晃悠,忍不住弹了萤石一下,“二档!”
还是看不清。
池应起身搁笔,顶着鸡窝头眯着眼睛踱步到两人面前。
“欢姨?”池应语气讶异,“您带着个小丫头来干嘛?要什么直说啊,我这儿立马就给您送过去。”
姿态谄媚,极尽讨好。
欢姨笑眯眯的将李窈往前一推,一手搭在池应肩上,语气温和:“小池,姨和你商量点事。”她手上用力,把池应拉到院子的拐角处。
“你和姨说实话,逐月峰的隔绝大阵成本大概是多少?”
池应闻言一脸警惕,却还是从腰间取下算盘,手指灵活的拨动起算珠,半晌报出了一个数字。
岑欢面色一僵,确认了一遍:“三万金?”
池应点点头,凑过去问岑欢:“欢姨,你问这个做什么?”身后传来声响,池应回头,正巧看见李窈迅速直起的腰。
她移开目光,就仿佛之前没有偷听他们说话一样。
岑欢笑容勉强,一把揽过池应的脖子,将他扯得一个趔趄。
“小池,逐月峰的阵法碎了。”岑欢的话又急又快,“但是我施法稳住了它,暂时还没全部坏掉,这应该不用全赔吧?”
池应瞳孔一缩,正要说话,岑欢眼疾手快捂住他的嘴,“你点头或者摇头就行了。”
我怕你一说话我就忍不住想揍你。
池应点点头。
岑欢松了一口气,拉着池应的衣角催促,“现在就走吧。”
“欢姨,去哪儿啊?”李窈眨着眼睛,满脸苍白。
“差点忘了你。”岑欢另一只手拉过李窈,三人顷刻就消失在原地。
逐月峰前,流光溢彩的阵法破了一个大洞,摇摇欲坠,还未落下的碎块在风里摇晃,不知被什么力量固定住,迟迟未落。
“快算算这片值多少钱。”岑欢一把将池应推到前面,取出玉牌对着阵法就是一阵摆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