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家家主和其他家族的家主在空月山大殿中和宗主谈话,宋汀原本坐在偏殿的椅子上和孩子们一起喝蜜茶,抬眼一看,风雪席卷而来,鹅毛大雪飘然而至,将四下遮盖的一片纯白。
孩子生性好动,何况此处都是年纪相仿的幼童,几人欢呼一声扑向外面,玩雪去了。
宋汀也紧跟着自家族兄族妹出去,生怕自己一人留在那冷冰冰的大殿中。
她出去转了一圈,怕被雪球砸疼,又披着满身的大雪折返回来,只站在门口看着其他孩子玩。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宋汀一边拍雪一边回头,却看见殿中不知何时多了个男孩。
这男孩一身窄袖黑衣,银质臂钏压在左臂上,将衣袖压得服服帖帖,那臂钏十分精致,上面雕刻悬挂的全是宋汀不认识的花纹。
孩子身边厚重的幔帐还在移动,房间里没有风,或许之前孩子就躲在幔帐里面。
两个孩子目光相接,男孩的眼瞳似乎是变化了一瞬,他赶忙低下眼,避开宋汀的目光。
“你……你还好吗?”宋汀上前一步,小声问他。
男孩后退一步,并不回答。
“你啊,要多和人交朋友,朋友多了,就没人敢欺负你了,明白吗?”
娘亲的声音还在耳畔,宋汀鼓足勇气,走到男孩面前,男孩退无可退,脊背抵着粗壮的柱子,身体紧绷。
“你、你好,我叫宋汀,你叫什么?”
宋汀伸手,男孩却只迟钝的抬眼看她,并不做声。
宋汀想了想,主动拉起男孩冰冷的手,似模似样的握了握,“我们能做朋友吗?”
男孩的手冰凉,甚至到了刺骨的地步,外面呼啸的寒风都不能比他的体温更冷。
宋汀想着,正哆哆嗦嗦打算松开手,却感觉那冰凉的手似乎回握了一下。
“符易。”这声音猛然断开,被呼啸的风吹散,宋汀抬头,面前的男孩面色苍白,眼瞳却滴墨一般的黑,他看着宋汀,嘴唇紧闭,宋汀都怀疑刚才听到的话只是错觉。
男孩收回手,从口袋里翻出一张字条递给宋汀。
“符-易”宋汀问他,“你叫这个?”
符易点点头,臂钏上挂满的各色银饰相互碰撞,悦耳的声响压过了外界的风声,一时,室内只剩氤氲的蜜茶香气和清脆的声响,两个孩子相对而立。
第44章 意外来的如此意外
打扫、上课、抄书, 日子就在这一件件事情之中悄悄溜过。
大家原本约好了一起抄书,但这日又到了取信的时间,李窈吃完饭先行一步, 出了传送阵独自向着司物司走去。
司物司储存的物资庞大,独自占据了一整座山头,听说山中全是司物司储物的宝库,什么宝剑法器数不胜数,经常有弟子偷溜进去,想顺手牵羊拿点什么,故而司物司巡逻十分严密。
这日司物司巡逻的正巧是熟人。
“符易,你来替人轮值?”李窈正拆着信, 见到他打了个招呼。
早上符易没来上课,说是有人寻他帮忙, 符易请假了,没想到会在司物司遇见符易。
符易点点头, 左肩上佩戴着拳头大小的玉质物品,不知道是什么, 李窈多看了两眼。
“李窈, 你今天又来呀?”说话的人是个笑眯眯的少年, 青衣负剑,面容端正。
这人也是烟长老坐下的弟子,时常与李窈一起上课,上回李窈来这里取信, 也正好遇见他在司物司轮值,那时尚且不认识, 但这几天课上下来,李窈也算与他熟识了。
“汶祺师兄。”李窈笑道, “我可能以后每月都来呢。”
“家书?”刘汶祺看看李窈手里方方正正的包裹,说,“你家书是每月这天到吗?”
李窈点点头,桐城送衍天宗的信件都是这个日子到。
刘汶祺说,“那巧了,不出意外,我基本上一上午都在司物司轮值,这会儿正要换岗呢。”
“藏书阁离司物司远,你总来又不顺路,不如以后我直接给你带过去,下午上课给你。”刘汶祺向来热心肠,只要肯找他,他什么忙都愿意帮。
李窈的确是不顺路,但她还挺喜欢一路走来的悠闲感觉,于是拒绝了,“不用了汶祺师兄,我正好过来散散心放放风。”
刘汶祺点点头,“是,那你现在要回去吗?”
李窈说是,刘汶祺便说,“那你能等等我吗?我有些问题还不懂,想请教一番。”
反正符易和刘汶祺马上也就换岗了,李窈也并不急着离开,便暂时坐在院里的摇椅上等人。
她打开信读起来,末了又从包裹里摸出几个圆头圆脑的小人儿,这最大的是她,其余几个高矮胖瘦的是王青他们。
“李窈,你说灵气堵塞经脉,该如何疏通?”刘汶祺说,“我近来修炼,越发觉得筋脉堵塞,灵气运行不通畅,上次灵气暴动受了伤,现在都还没好。”
烟长老曾经把李窈引气入体失败,造成灵气暴动的事在课堂上当例子提过,现在不少人都知道。
李窈问他,“是心脉处吗?”
刘汶祺点头称是,李窈便说,“不要拘泥于堵塞处,只顾着疏通,要着眼于全局。”
李窈伸手搭在刘汶祺手腕上,像模像样的运转灵气,让刘汶祺能通过接触和自己一起内视筋脉,“着眼全局,再看这堵塞处……”
末了,三人在去往逐月峰和星垂峰的传送阵前分别。
李窈抱着包裹打开门,将小木人一个个摆在桌子上,只觉得眼前一黑,腹中疼痛难忍,仿佛有无形的手攥紧了她的器官乱搅一气,疼的呼吸都忘了,全身的血液都冲到头上,耳边全是嗡嗡声。
……
李窈喷出一口血,五官中也流出黑血,她的身体软绵绵倒了下去,手里端着的包裹不稳,掉在地上,里面圆头圆脑憨态可掬的小木人滚了一地。
日头西斜,李窈窗台移栽了大株月季,此时爬满了整个窗台,粉的白的一簇簇开放,吐出芬芳。
日影腾挪,花影在风中摇晃。
镇纸下的纸张被风吹动,哗哗的响,李窈扑倒在地上,黑血沾湿了她的衣襟,好似已经没有了生机。
*
藏书阁内,相思看着桌上的玉牌,眉头紧皱。
“还不回?”纪阳羽停了手中的笔,好奇的凑过来看。
“怎么回事?”相思低声呢喃,“说好了回去放了东西就来,怎么现在都还没来。”
距离下午上课只有半个时辰了,还不见李窈的踪迹,玉牌也联系不上,相思已经有点急了。
符易放下笔,递了一张纸条过来。
“我中午和李窈一起回去的,看见她走进了逐月峰的传送阵。”
相思烦躁的起身,又给李窈去了信,李窈那边始终没有消息。
符易低眉给宋汀看了张字条,宋汀想了想,觉得有可能,便问,“是不是睡过去了?正巧没看见消息?”
相思摇摇头,“李窈平时都很守时的,只要说好了,绝不会拖拉。”
“就算有意外,她也会提前告知。”
相思搁下笔就要往外走,一人却推开了惩戒室的门,是烟茹来巡查进度了。
“去哪儿?”烟茹关上门,扫视一圈,“李窈呢?”
李窈案上垒了高高的书,比之前还多了不少,镇纸下压了厚厚的一沓纸,烟茹抽了一张看,字迹整齐端正,纸面也干净,是认真抄写的。
“不知为何没来。”相思说,“原本约好中午放了东西就来,后面一直联系不上。”
“联系不上?”烟茹诧异的重复一遍。
“嗯。”宋汀也说,“我们正打算去逐月峰看看。”
陈松挠挠头,“万一她就是忘了呢。”
万一李窈真在宿舍睡觉,相思和宋汀带着烟长老过去不是抓个正好?那李窈可惨了。
“不会。”第五律低着头抄书,“你们还是去看看吧,没几天就到考核月了,李窈这段时间比从前还用功,上课抄书打扫后山,忙的团团转,万一出了事……”
相思急急点头,这段时间李窈的努力大家都看在眼里,只怕她忙过了头,身体承受不住。
烟茹眼神晦涩,将纸拍在桌上,“跟我来,我带你们去看看。”
居泠捡起被吹飞的纸,压到镇纸下面,这才急急跟上去。
她也可以帮忙的!
自上次岑欢生辰之后,相思和宋汀就没再见过岑欢,一问都说是去外面做任务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
没有长老级别人物的带领,也没有宿舍人员的同行,外来人员是没法进宿舍的。
“不会真出什么事了吧?”纪阳羽直起身体,毛笔在指尖乱转。
第五律瞥了眼袖子上的墨迹,“别转。”全甩他袖子上了。
符易也停下笔,陈松一脸沉重的看向门口,“我就说别去看了,李窈多半躲懒睡觉呢。”
纪阳羽伸了个懒腰,下巴指了指李窈桌案上垒的高高的书,“你偷懒之前搬这么多书来?”
陈松一脸认真的点头,压低声音,“你这就不懂了,书高了,就看不见人,谁知道你在书后头干嘛。”
纪阳羽看他似乎认真,笑了两声,“有理有理。”
“难怪你能留级两年啊。”
被人嘲笑了,陈松也不见恼怒,他看了看自己一塌糊涂的字,又看看身边符易的字,似乎非常满意,“你不懂,我是看不得谁独自行路的。”
“啧。”第五律也看不下去了,“你可真会往脸上贴金。”
陈松哼哼两声,还是一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模样,指着符易,“你们不懂,天下懂我者,非符易是也。”
第五律深深看了低头抄书的符易,没有接话。
正是休息的时候,逐月峰大部分弟子都在宿舍里午休,或者去了其他地方修炼,路上没碰到几个人。
几人一路到了李窈宿舍门口,试探性敲了敲门。
“窈窈?”相思喊了一声,半晌,里面没有回应。
“再玉牌联系一下。”烟茹说,破门而入的动静肯定会惊动其他人。
居泠声音细细的,“没回消息。”
烟茹神色一凝,一手轻放在门板上,灵力汇聚在掌面,门面上空气扭曲,正要发力,门却从里面被打开了。
李窈一手捂着脸,一手摸着门,一头长发散下来,垂在肩头,露出一只眼睛看她们。
“怎么了?”
她腰间的玉牌还在闪光。
烟茹的表情松了松,又严肃起来,“你一直没回消息,实在是担心,我们就过来看看。”
“嗯……”李窈转身向回走,“身体不太舒服,睡了一会儿,刚刚才醒,我去收拾下。”
相思和宋汀对视一眼,觉得李窈怪怪的,她一直用帕子捂着脸,而且午睡时间不长,也没必要把头发散下来,再梳头耗费时间。
居泠的鼻子耸动,小狗一样在李窈的房间里转来转去。
“怎么了?”烟茹在一边坐下来,目光逡巡一番后问居泠。
居泠摇摇头,将刘海甩的四处乱飞,细声细气,“没事,这里都是窈窈的味道。”
李窈在洗漱间洗漱,居泠蹦蹦跶跶的进了李窈的房间,烟茹也跟了进去。
李窈的房间整洁,东西不多,几个憨态可掬的小木人摆在桌上,看上去有些童趣。
树影婆娑,太阳照进李窈的窗子,宋汀也“呀”了一声,“窈窈的东西怎么这样少。”
李窈的房间基本上没有什么改变,衣裳全都收在柜子里,忽略桌上的纸笔木人,还有门口的几双鞋子,这里就像是无人居住一样,没有什么人气。
“我可以摸摸你的木人吗,窈窈。”相思提高了声音问。
“嗯……好。”李窈模糊的回应传来。
相思捡了一个木人在手里,仔细看着,这木人梳着发髻,头大身子小,笑眯眯的,颇有几分滑稽。
“这像不像窈窈?”相思把木偶递到宋汀面前,“是窈窈从前的朋友雕的吧。”
“是。”李窈额头上还有水汽,头发黏在上面,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
她洗了脸,看上去格外清爽,一头长发却还披散着,没有要梳起来的意思。
李窈脸色有些白,她笑了笑,“等我一下,我换个衣服,刚刚洗脸打湿了。”
青色的弟子服胸前一块氤氲开的水迹,烟茹若有所思看了一眼,几人一起出去了。
李窈这才放松下来,她鬓边的湿发还滴着水,李窈抵着门板,吐了一口浊气。
第45章 是谁
五脏六腑还是疼, 内脏像是被拆除一遍之后重新装了回去,直到现在,李窈神思都还有些恍惚。
她锁了门, 往前几步扑倒在床上,头发从肩头滑落,露出被血染湿的衣裳。
真是……好疼啊。
李窈使劲儿蹭了蹭被单,床软绵绵的,阳光又暖洋洋的,安全感一瞬间满涨,将心涨得鼓胀胀的,下一刻却又猛然炸裂。
顶着耳鸣坐起来, 李窈去柜子里翻了件弟子服出来穿上,又将身上的衣服塞到床底下, 简单把头发梳起来,对着妆镜反复确认没有留下不该留下的东西, 心下稍安。
她视线一转,看了看光洁的地板, 又看看书桌上摆着的木人……少了一个。
“走吧。”李窈打开门, 歉意道, “真是麻烦你们了。”
相思嗔怪的看她,“到没有。只是下次千万要说清楚,知道吗?”
烟茹点了点李窈的眉心,“修行固然重要, 却还不需要你舍弃健康。如果实在是忙不过来,抄书可以延迟到考核月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