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猛然抬头,却发现四面无人,哪里还有同伴的影子,她回过头,茫茫的雪地上只有她一个人的脚印,另外凌乱的脚印还停在不远处的林子里。
他们怎么没跟上来?妇人搓了搓手,艰难的转身往回走。
“喂?你们在干嘛?”
无人回应。
月光洒下,将妇人的影子在雪地上拉得长长的、窄窄的,窄长的影子穿过树影,妇人走到林子里,发现同伴就这样东倒西歪的晕了一地。
但是她完全没有记忆,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妇人试图去拉最近的一个人,这个人却像是被焊死在了雪里,怎么也拖不起来,反而妇人手一滑,在雪地里摔了个屁股墩。
妇人爬起来,搓了搓冻肿充血的手,扇了同伴两巴掌。
“醒醒!醒醒!在这里睡着会冻死的!”
她的声音传出去好远,惊飞了林子中栖息的鸟,但是同伴仍旧没有回应,脸上带着笑容,安然躺在雪地里,似乎正做着甜蜜的梦。
妇人在原地摇晃着同伴的身体,却怎么也叫不醒他们。
这怎么办?妇人心中惴惴不安,最开始所有的同伴都还有呼吸,慢慢的,已经有人脸色变得青白,身体深深陷在雪里,几乎被雪地盖住了。
有一个同伴就这样消失在了雪里。
妇人脑子一嗡,焦虑和害怕让她放弃了这群叫不醒的同伴,她连滚带爬继续向前,走啊走,走了好久也没走到雪原的尽头,反而一仰头,看见了半空悬挂的烈日。
再一看,身边哪里还有什么冰天雪地,这里是一个陌生的城池,城中瓜果飘香、沿街叫卖的小贩脸上带着笑容,暑期蒸腾,妇人只觉得热。
“请问,这是哪里?”她问路边叫卖的小贩。
小贩脸上效益扩大,“镜城啊。”
镜城?她居然已经到镜城了?妇人站在原地,有些不可置信。
“小丁,你傻站在这里做什么?你春姐都在家里等你好久了。”
男人手里提着酒壶,脸上带着憨厚的笑拍了拍妇人的肩膀,“走啊。”
春姐和余哥居然都成亲了吗?妇人想,他们不是说好的来镜城找到活计之后再做打算吗?
哦,对了,他们已经到镜城了。
“好。”妇人低头看着手里裹了红布的包裹,“这就来。”
妇人走了两步,忽然顿住,她好像隐约听见有人在哭。
声音细细的,稚嫩得很,像是小婴儿的哭声。
“怎么了?”余哥转头看她,“小丁,怎么不走了?”
妇人皱眉,“余哥,你有没有听见,有小婴儿在哭?”
余哥的脸一瞬间怨毒,随后一脸疑惑的侧耳听了片刻,“没有啊小丁,你是不是听错了。”
妇人再听,这声音却又消失不见了。
“或许吧。”
走到了春姐和余哥的家门前,刚要进去,她又听到了一阵婴儿的哭声,这哭声仿佛在空旷的地方,声音一直回想,四面八方传进妇人的耳中。
“余哥,你真没有听到?”
这次婴儿的哭声没有消失,反而一直在耳边响。
余哥疑惑的回身,“没有啊,小丁,你是不是太累了,出现幻觉了。”
周围的异样感无比强烈,妇人眼前仿佛出现余哥被雪盖住的半张青紫的脸,“我们出山里了吗?”
这几乎是下意识的质问。
“出了啊,你忘了?”余哥挠挠头,脸上还带着憨傻的笑,“小丁你真是出问题了,要不这几天你先请个假,到我们家来玩玩休息休息。”
“你说什么呢?”春姐出房间里出来,用手肘捅了捅余哥,“我就说是你做饭太难吃,小丁都不愿意来做客了。”
“春姐?”妇人有些惊喜。
春姐长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笑起来爽朗得很。
妇人能感觉到,面前的两人是真实存在的,但是周围的环境太诡异了,那种浓重的虚假的感觉,让妇人有些无所适从。
“我们真的从山里出来了吗?”妇人低声喃喃,周围的环境破碎,像是平静的水面忽然被人打破,碎成了一片一片。
春姐和余哥站在一起,站在门内,一眨不眨的盯着她。
“小丁,你不来做客了吗?”春姐问。
婴儿的哭声仍在回荡,妇人像是被钉死在了原地,脚步难以挪动。
“我……”
春姐忽然笑了,笑容明媚灿烂,“没事,不来也没事,小丁,你快回去吧。”
“要下雪了,别冻着了。”
“那你们呢?”
妇人眼前一黑,忽然感觉到冰凉的东西落到了后颈上,她从诡异的睡梦中醒来,睁眼一看,天空不知何时又飘起了大雪。
转身回望,原本沉睡的同伴也被雪覆盖了,她怎么也找不到。
好冷,四肢百骸好像都被冻僵了,妇人搓搓手,将雪一点点扒开,还是没找到同伴的身影。
难道她现在在梦里?他们其实已经到了镜城了?妇人恍惚的响,嘹亮的哭声却打破了她的思考。
梦中曾听到的婴儿哭声,此刻切实的出现在了四周。
但那并不是妇人去镜城要经过的地方,婴儿声音传来的地方是整座山最高的位置,地势陡峭,大雪覆盖一切,她看不见上去的路。
但是婴儿的哭声却一下下砸在她心口,朔风逼人、寒气不断,妇人咬咬牙,循着声音找了过去。
大雪纷飞,天地间一片雪白,高处裸露出漆黑的石面,四周是碎裂的石块,石块躺着一个婴儿,身体上已经覆盖了一层薄薄的雪,却还不断的发出哭声。
这儿居然真的有一个孩子!
妇人忙爬上去抱起了婴儿,将孩子小心的拢在自己怀里,想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这个孩子。
“有人吗?”妇人的声音回荡在山中,但无人应答。
“苑娘就是那个婴儿,当时我抱着苑娘一直向下走,从天黑走到天亮,终于遇见了在镜河边浣衣的农妇,终于到了镜城。”
“你当时看见那个婴儿,不觉得奇怪吗?”毕竟苑娘有半张脸都是石头的样子。
丁大娘的思绪一瞬回到过去,回到她弯腰看清孩子脸的那一刻,“这有什么呢?就算她是妖魔的孩子,也已经诞生到这个世界上了呀。”丁大娘说。
这下轮到李窈沉默了。
“丁大娘,时间对不上啊。”何君君说,“您是十三年前来镜城的,也就是说捡到苑娘应该是在十三年前,可现在的苑娘看上去可不止十三啊。”
“苑娘她,这些年长得很快。”丁大娘说。
何君君震惊,“您就不觉得奇怪吗?”
怎么不觉得呢?只是从捡到苑娘的那天起,她就已经把苑娘当做了自己的孩子,自己的孩子就算是缺胳膊少腿,那也是正常孩子。
“苑娘她从来没说过话吗?”李窈问。
丁大娘如实回答,“这么些年教什么也不会,只会说两个字——石头。”
“那您以后打算怎么办?”丁大娘已经快四十了,苑娘又是这样的人,等丁大娘老去,该怎么办呢?苑娘又该怎么办呢?
“趁这几年我身体还康健,尚且能做工,我多攒一些钱,再为苑娘物色物色可靠的人家,总能过去的,苑娘是我的亲生孩子,就绝不会让她被人欺负了去。”
她不说她因为带着苑娘这样的孩子,失去了多少成家的可能,也不说养大苑娘是有多么艰辛,只说苑娘是她的亲生孩子。
是她一手养大的孩子。
何君君有些动容,李窈则起身准备离开。
“丁大娘,您说的是最南边的哪一座山,可以详细描述一下吗?”李窈打算去看看。
“你们要去?”丁大娘抹了一把眼泪,“你们看见了就晓得,只有那座山上尖尖的,山顶上的石头漆黑,我就是在那里捡到了苑娘。”
李窈和何君君拜别了丁大娘,刚跨出院门,玉牌亮起,裴游那边来了消息。
“城东北昨夜一人失踪,速来。”李窈和何君君本来应该跟着裴游,只是为了调查苑娘两人申请了暂时离队行动 ,没想到刚一结束调查裴游立马来了消息。
“走,去城东北。”李窈和何君君疾步向着远处而去。
“那南边的山……”何君君想,现在已经快调查出苑娘的身世了,现在离开会不会太可惜了,要是一口气调查完能摸到点真相呢?
“我给薛师兄去了消息,他现在就赶去那边查看。”李窈扬了扬手里的玉牌。
另一边,薛石一身黑衣长发束起,正沿着镜河前进,一边注意着周围,一边想着昨晚的那个梦。
昨夜的梦境一定不是偶然,薛石想,但触发条件到底是什么呢?他的警惕心很高,但凡风吹草动都会惊动他,但是昨夜,薛石完全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时间什么节点入睡的,直到他见到那个男人才发现这并不是自己原本的人生。
这只不过是一场堪比噩梦的美梦。
玉牌闪烁颤抖,薛石查看了信息,没有透露任何信息,忽然折返,向着镜城南边走去。
“裴师兄!”何君君和李窈进了门。
裴游小队的队员们全部聚集在了城东北的大宅中,昨晚就是在这个宅子里,有一个人凭空消失了。
这家的女主人正坐在主位上,一手握着茶杯,神思不属的。
“大家都在?”李窈有些惊讶,裴游没说叫了所有人来。
“嗯,我们现在来汇总一下我们目前搜集到的信息。”裴游看向另外两队人,示意他们先说。
“我们询问了失踪人的家人,从他们的描述了得知了一个信息。”
“至少有百分之八十的人都是在夜里忽然消失的,一觉醒来就不见了踪影,另外的百分之二十由于消失时身边没有人在,因此不能确定是在夜里消失的,我们讨论过,也对比了时间,余下百分之二十的人被发现失踪时都至少经过了一个夜晚,所以我们倾向于这百分之二十也是在夜里消失的,只是没人关注到。”苏翘说。
“赵罡呢?”
“裴师兄,我们去查看了现场,门窗没有被撬开的痕迹、家中也没有丢失金银财宝,失踪的人也没有十分明显的共同特征,男女老少、贩夫走卒、富商乞丐都有,更倾向于凶手是随机作案,并没有特殊目的。”
裴游看向刚进门的李窈和何君君,两人立马道,“我们已经查出了苑娘的身世,有充分的理由怀疑这件事的确非人力所为。”
“我们来时,正好遇见霍夫人要去找宋队长。”裴游道,“昨天夜里霍老爷就在霍夫人的眼前失踪了。”
霍夫人身量不高,一张巴掌小脸上全是焦急和泪水,闻言道:“请各位仙长一定帮帮我,帮我找到钰郎。”
李窈挑挑眉,既然就是在霍夫人眼前消失的,那不是就在霍夫人眼前暴露了吗?
霍夫人为什么这样说,而不直接告诉他们到底是什么东西带走了霍老爷呢?难道霍夫人根本没有看见?
“烦请夫人再将昨夜的情景讲述一遍。”裴游道。
霍夫人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指,“昨夜用过晚膳,钰郎正在塌上假寐,我在桌边做了一些针线活。”
霍夫人正在烛火下绣着手帕,听霍钰浅淡的呼吸声有节奏的响起,她低眉笑了笑,微微侧身去看霍钰。
霍钰盘腿坐在塌上,一手支着下巴,鼻腔缓缓翕动,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伴随着呼吸不断起伏。
这样安静的场面总让霍夫人觉得安心与喜悦,生命不过就是由这样寻常却又温暖的瞬间组成,没到这个时候,她就格外的享受。
霍钰似乎正做着什么美梦,眉眼舒展,唇角勾起笑意。
霍钰天生不是个会做生意的料,自公公婆婆相继去世,霍家的生意落到霍钰手里,便逐渐走了下坡路,一年不如一年。
霍夫人与霍钰少年夫妻,眼见着家族事业江河日下,屡次委婉建议,霍钰却完全没有发现,于是霍夫人不得不开始减少霍府中的各项开支。
遣散仆从,变卖财产,还是入不敷出,如今偌大的霍府只剩下几个丫鬟小厮,早已落魄了。
霍夫人前几日和霍钰商量,打算变卖府邸,在城中买一处小宅子,霍府位置好、又大,要是不做生意,卖出的银钱完全够他们主仆几人生活了。
只是霍钰不同意,这件事僵持着,一直没有个确切的答案。
想到这些事,霍夫人不禁有些忧心,再转头看帕子上娇妍的花朵,心头全是叹息。
要是变卖了宅子,虽说没有现在这样光鲜,但是有钰郎在,这一切也都不重要了。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她所求不过如此。
霍夫人再次转头,霍钰还在塌上小憩。
天色渐晚,露珠爬上草叶,霍夫人起身将窗户关实,转身要叫醒霍钰去里间睡,却发现霍钰就这样消失了。
屋里屋外,他们全都找遍了,也没有霍钰的踪迹。
卧房的门从里面栓着,窗子也关着,这宅子霍夫人住了七八年,能肯定卧房里没有什么暗道,那霍钰是去哪儿了?
霍夫人心头惶恐,带着人翻遍了整座宅子也没有找到霍钰的下落,这才急急忙忙要去找镜城卫队,刚刚出门就遇见了裴游等人路过,这才请求他们进来寻找霍钰。
“会不会是翻窗离开了。”苏翘问。
“不会的。”霍夫人起身,“卧房中的窗户只能从里面关上,我仔细检查过,所有窗户都关的好好的。”
“屋顶呢,会不会是藏在梁上?”何君君充分发挥想象力。
“我也看了,没有,这座宅子我都翻遍了。”
“霍夫人,您是说,你之前看见霍老爷在小憩是吗?他小憩的时候,您有没有注意到什么不寻常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