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嫌恶的挥挥手，“你滚吧，别让我再看见你，我见一次，打你一次。”
“是，是，我这就走。”
邹子人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弓着身子一瘸一拐的扶着墙壁往前走，屁股上的肉也一抖一抖的，实在是有些可笑。
方才邹子人应该认出了李窈。
李窈有些想追上去，但是刚迈出去一步又退了回来。
邹子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转角处，以李窈现在的身份和处境，他们还是不相认会更好。
“真是丢你们邹家的人。”茶楼中还有人窃窃私语，对着最前面刁难邹子人的青年说，“亏我们邹大少爷能忍。”
“哼。”那人傲然抬了抬下巴，不屑之情溢于言表。
“你认识？”李奚看着正远去的邹子人，询问李窈。
李窈抿抿唇，两年前邹子人的模样仿佛还在眼前，“嗯，没想到，他现在居然变成了这个样子。”
邹子人怎么会变成这样呢？虽然从前他话多又有些迂腐，看上去傻里傻气的，却是一身华贵，清俊贵气，如今居然沦落至此。
一身狼狈，看着人的眼神中带着讨好和惊惶，从前的稚气和傻气荡然无存，他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在短短两年中发生这样的变化？
李窈看着邹子人消失的街角，眉头拧紧。
为了赚取去其他地方的盘缠，三人暂时在云城中住了下来。
云城这几日热闹非凡，似乎是有什么节日要到了。
李窈和李奚伪装了一番，寻到了一份夜里撑船的工作。
濉河两岸城池虽多，但是各城池风俗并不一致，只有一个共同的祭典，其余的节日并不重合。
这个云城即将来临的节日李窈听都没听说过，也不了解风俗如何，只是他们明显能感受到来云城的游人变多了，尤其是夜间的游人。
两人没有能用的身份证明，撑船的报酬被一压再压，那招人的吊梢眼账房结工钱的时候，李窈差点没杀上去和他大骂三百回合。
“冷静。”李奚握住李窈的肩膀将她压在原地，李窈不耐烦的挥手挣脱了李奚的压制，不高兴的瘪嘴，“我知道，等我离开云城的时候，非暴打他一顿不可。”
李窈都看见了，原本他们的工钱没那么低的，是账房私吞了一大半，最后到他们手里才真的只有那一点。
薛石不用像他们这样只能在夜里出没，每每白天出去做工赚钱，夜里便回到他们栖身的破宅睡觉。
这日夜里，云城灯火通明，一切都布置完毕，李窈将船桨一撑，带着船舱中的客人靠了岸。
“客人，到了。”李窈带着大大的蓑笠，裤脚和袖口卷起，露出小腿和手腕，水面反射着凌凌波光，将李窈的皮肤一照，生出白的晃眼的错觉。
客人从李窈的船上下去，李窈也跳下来，将船绑好了，站在岸边吹风。
一般到了这么晚的时候就很少有客人会来了，但是他们的工作就是夜里撑船，直到破晓才能结束。
在没有客人的夜里，李窈和李奚常常在河边一站就是一整晚。
“你还没考虑好吗？”那思绪神出鬼没的，“浩劫就快来临了，只有你的生命能平息一切。”
“你犹豫的每一个瞬间都有人死去，生命正在消亡。”
李窈垂眸看着河中闪烁的倒影，没有回答，于是那声音也不再说话，岸边只能听见风过树梢和摇橹的声响。
长夜如此静谧，李窈几乎要沉醉在这样安静的时间之中。
不一会，李奚也载着客人回到了岸边。
李窈坐在岸边的大石头上，无聊的撑着脸看河水。
河边挂满了五颜六色的灯笼，这些灯笼会燃烧一整个晚上，河水不断流淌，于是水中倒映的烛光变成一片片光斑，仿佛也要随水流走似的。
“应该没客人了。”李奚取了蓑笠，走到李窈身边询问，“要回去吗？”
他们今早的工作已经到时间了，天边即将泛白，晨雾四起，水面上也飘荡着一层薄雾。
李窈的鬓发被晨雾打湿，她站起来，也摘掉了自己的蓑笠，然后赤着脚跳进了浅浅的水滩中。
“你回去吧，我一会儿回来。”李窈踩着水说，清澈的河水淹没李窈的脚背，她的脚陷在细软的泥沙中，漂浮的心终于安定下来，她感受到了一股久违的故乡的味道。
从前她也经常这样在河边走，看着潮涨潮落，那时候她还没有这样多的心事。
“我必须要死吗？”李窈忽然在心里问。
那思绪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李窈是在和他说话，“你想通了？”思绪问。
李窈低着头看自己被泥沙淹没的脚背，“我只是问问，我必须要死吗？”
那思绪也沉默了良久，仿佛与薄雾一起在空气中氤氲，那水汽只扑李窈的面门，“很抱歉，但是的。”
思绪想了想，绞尽脑汁想一些安慰的说辞，“人都是要死的，神也是，只是神的寿命格外的长，长到神也以为自己是不会死的。”
然而这并没有安慰到李窈，李窈兴致缺缺的踢着水，“这一点也没安慰到我。”
“为什么是我呢？”李窈借着此时轻松的氛围问出了自己最想知道的问题。
为什么偏偏要是她去牺牲呢？她也想活下去啊，为什么非要让她牺牲自己换取别人的性命呢？
她不是不愿意……或许，她的确是有点不愿意的。
李窈觉得自己有点虚伪，在无尽海目睹那些人死去的时候，李窈曾经呼唤李奚，自愿用生命换取他人的平安，但是到了现在，她却犹豫起来。
李窈面容被水面反射的灯光照亮，她浓密漆黑的睫毛颤抖，她知道她其实是很不甘心的。
那时她愿意为了别人放弃生命是真的，但是现在她陷入犹豫不想死也是真的。
人总是复杂的，李窈想，她现在是全明白了。
同一个问题，同一个决定，让不同的人在不同的时间回答或者选择，结果往往是不同的。
明明是妖魔却催眠自己是人类，死之前还保护了李窈的关仪；明明最开始和李窈是对手，最后却舍命拖延时间让李窈离开的白冀；还有眼前的人。
他们都在催熟李窈，李窈所经历的一切，都在逼着李窈去面对真相去面对事实去接受她必须要尽快去死的结局。
李窈抬头，看着面前沉默如同磐石的李奚，心头涌上一股复杂的情绪。
这人曾经无数次追着她要交换她的生命，可是他已经许久没有提起过这个话题了。
而存在于她体内的那个李奚还是想要李窈的命。
这都是人的多面性，白冀怯懦，不敢与他人产生联系，却又勇敢的保护了自己的“敌人”；关仪怯懦，不敢承认自己的身份，那些纠结甚至让她变成了两个人，一个要保护妹妹杀了李窈，一个要保护李窈完成任务。
还有李师兄的未婚妻，狠下心算计了他们，却在看不见的地方独自崩溃。
那样多的人，她见过的，认识的，了解的，或者她没见过的，不认识的，也不了解的，他们都是具有多面性的。
包括李窈本人。
李窈想着，忽然耳边的鬓发被微风吹动，李奚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顶。
李窈下意识要挣扎，李奚却递来一个安抚的眼神。
“别动，这里，有落叶。”李奚手里捻着一枚叶子，在李窈眼前一晃，随后丢进了河中。
叶子随着河水流淌，在河中间打着转，最后随河水流走。
“哦，”李窈干巴巴的说，“谢谢。”
李奚一下笑了，笑容仿佛照亮了李窈面前的黑夜，“没事，和我说什么谢谢。”
李窈一时哑然，却见城西升起了烟花，“砰”的一声在半空炸开，各色的星火拖着长长的尾巴下坠，李窈专注的看着烟火，李奚却将眼神落在了李窈脸上。
李窈的面容随着烟火的绽放凋谢明明灭灭，可她眼中的光亮始终如一。
他不想让她死，可是这件事早已没有回转的余地，李奚移开目光，却忍不住将视线投到了李窈的影子上。
如果没有最开始的决定，李窈就不会出现；可是李窈出现了，就必须要接受这样的宿命。
或许是受李奚灵魂的影响，又或许是因为他们之间从诞生之初就存在的、莫名的联系，不知何时，他的目光早已离不开李窈。
第98章 发现
云城的节日格外漫长, 每夜都有烟花盛放。
但好在明日就是最后一天了。
李窈捏了捏眉心，鸟雀从云城上空飞过，留下一串清脆的扑棱声。
李窈揉了揉手腕, 刚走近小巷，就警觉的停了下来。
巷子转角处藏了一个人。
他紧张的喘息声太大了，李窈隔着一整条巷子都能听清。
她的脚步顿了顿，装作若无其事，继续向巷子里走去。
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响起，晨雾飘荡，李窈的面容隐在浓浓的水汽中，她的裤脚没有挽上来, 暴露在空气中有些不符时节的微凉。
转过巷角，空空如也。
李窈的目光在不远处另一个转角扫过, 不动声色的向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李窈的脚步很慢，她手上什么也没拿, 束发的破旧布条垂在肩头，撑了一晚的船, 李窈的衣裳头发都有些凌乱, 整个人带着通宵的憔悴和散漫。
她看上去只是一个懒洋洋的少女, 却无端让人觉得危险，她的脊背挺的那样直，手背也微微紧绷，仿佛下一刻就要回身发起攻击。
李窈越走越远, 马上就要转过那个巷角了。
“李……李窈。”
身后传来弱弱的呼唤声，李窈脚步一顿, 她故意放慢了脚步，制造出压迫人的感觉 , 就是为了让他知难而退。
但是他还是现身了。
李窈没有说话，她静静抓过身，面容在雾中看不真切。
“是我。”那声音越来越近了，喘息声和脚步声也越来越大。
邹子人满头大汗，鼻尖也全是汗水，看着李窈忍不住吞咽了一下。
那天的那个眼神，李窈也还记得他的吧？邹子人想。
“你是？”李窈故意装作不知。
“邹子人，我是邹子人。”邹子人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水，“两年不见，你真是大变样了李窈。”
他扯出一个笑容，李窈的态度让他有些尴尬。
“哦，是你。”李窈拉长了声调，这声调让邹子人有些心惊胆战。
但他还是战战兢兢的开口，“是我，是我。”
李窈没说话，只是看着他，她猜他或许是有什么事情要拜托她去做，否则以李窈现在人人喊打的身份，没有好处应该不会有人主动和她扯上关系。
况且以李窈现在的处境，还是不要和邹子人扯上关系才好。
气氛一时凝滞下来，邹子人又将额头上的汗水擦干，太阳升起来了，邹子人脸上全是汗水，被太阳一照，闪亮亮的发光。
“找我有什么事吗？”李窈主动问。
天马上要大亮了，街上人多了对李窈来说不安全。
“哦哦，”邹子人应了两声，“没事，没事。”
或许是天时太热，或许是太紧张，又或许是身体不太好，邹子人一直不停的出汗，背腹都被汗水洇透了，整个人像是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他攥紧了袖子，做贼一样的绷紧身体，左右瞧瞧，忽然上前两步，递了一块东西出去。
李窈反射性退了一步，她低头看着邹子人手里的手绢，面上空白了一瞬。
手绢中明显包裹了什么，鼓鼓囊囊的一包。
这东西被邹子人宽大的手捧着，汗水湿润了手绢，李窈透过湿掉的手绢能看到里面反光的银子。
邹子人这是……要给她钱？
李窈还没反应过来，邹子人又将手向前伸了伸，“李窈，你拿着。”他小声的说，声音里莫名透着一股紧张。
见李窈还是没有反应，邹子人焦急道，“等下人就多了。”
人越多就越有可能被发现。
李窈这才回过神，她抬眼看邹子人，她看不见自己的表情，却可以料到她现在表情肯定很复杂，因为她此时的心情也复杂至极。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邹子人。”
李窈和邹子人算不上很要好的朋友，他们只是在两年前相处了几天，说说笑笑，一起救了几个人。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了，甚至没有这些事李窈可能都不会回来，他们或许就算不上朋友，只是认识而已。
李窈现在到处被通缉，碎星大陆那么多人随便几个都能说出李窈的罪证，还有衍天宗的人作证，将李窈的品性钉死在了那一张张通缉令上。
“我当然知道。”邹子人说。
这句话掷地有声，总算让李窈从这副躯壳中看出了当年邹子人的几分模样。
“我不信你是那种人。”得到了李窈的回答，邹子人直接将包裹塞到了李窈手里，“我知道你们都是有苦衷的。”
“我知道有些人，他们不是人。”
李窈的手一颤，周边逐渐热闹起来，她拉着邹子人脚步飞快，悄无声息推开破宅的大门闪身进去。
大门合上，外界的喧闹统统被隔绝，李窈看着邹子人，“你知道什么？谁告诉你的？”
李奚已经买了早点回来，正站在院子里等李窈，见李窈拉着人进来，眼神微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