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微凝眸看向路景澄,凄凉地笑出了声,似是自嘲又像是讥笑说话的他,看得路景澄心中一痛,像是碎玻璃片扎入掌心的锥心入骨的疼痛。
“路景澄,……你也不止谈过这一段恋爱,难道不懂男女恋爱的事情呢?”
“所有的承诺,你我爱浓时才算数,一诺千金重。说分手以后,承诺就都化成了过眼云烟,比鸿毛柳絮还轻。”
这不是自古以来,你们男子告诉我们的道理吗?所以《氓》中说“士也罔极,二三其德。”
路景澄的声线转冷,他的侧脸线条深刻紧绷如刀裁,冷冰冰地哼道:“这就是你的想法?”
舒微强忍着内心的剧烈刺痛,目光毫不动摇地点了点说:“是的,这就是我的想法。”
“我想我确实没有你懂男女感情的事情。”路景澄这话说得带了点恨意,可是说到一半也是控制不住自己坦诚道。
“但是……舒微,我对你的承诺不变。那两副画在我去南安找你前已经托谢嘉礼拿走处理了。之前是我做的不对,对不起,但我和你在一起之后,不曾难忘过任何其他人,没有过二心。”
“白苏茉那边,我小时候只喜欢打球,很少和女孩玩,算不上什么青梅竹马。……我已经去找苏姨说清楚了,我妈妈临终前她在医院,我始终感谢她,但苏家已经还过白家恩情,而且她们现在和路文洲走得很近。剩下都是他们上一辈的事情,和我无关了……”
“至于路文洲找你说的话,他做不了我的主。舒微,我无需我的家庭帮我铺路或是走捷径,更不需要你的家庭为我提供物质帮助。我想……我们就靠两个人自己也能攀登上群山之巅。我请你给予我信任好吗?”
路景澄的这三点都说到了舒微在乎的点上,这些话听起来也知道并非一日之想,应该是这些天认认真真想的话。还有他眼眶中的红血丝,她不是没有看见。
只是她这几天也想起了不少的事情,让她不想再去搏一个不确定。
舒微的目光投到路边的那款限量版的车子,她朝他勾了勾唇角,梨涡浅浅地现在两颊,这教他想起那年蔚山春日梨花落满头的柔美模样,路景澄眼眶泛起一抹微红。
“路景澄,你看那里。”舒微伸手指了指路边停靠着他的阿斯顿·马丁,他随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来。
“除非中了大乐|透,否则我这辈子都买不起这辆车,你是大家公认的天才,但我也不认为你不依靠你的家庭,过了十八岁就能开得了这样的车子。”
舒微的眸光中清亮如水,她淡然一笑:“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在以实际的例子告诉你,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完美恋人是不存在的,在一起肯定是会有矛盾,但我每次遇到困难的时候,你都出现了,我就觉得你对我还是很好的,我还是觉得路景澄你是个很好的人……”
路景澄感觉到自己好像有些恍惚,是灵魂在发痛后意识变得涣散,他好像又找到了多年前失去最爱他的人的压抑痛感。他忍痛轻喊她,想要挽回她已决的想法。
“舒微……”
“路景澄。”舒微也喊他的名字,然后语气微顿又勉强扯出一丝笑容。“……我们一起去看过天涯海角,所以也算一起走到过地老天荒了,我…就当你没食言。”
“衷心祝福你以后一切都好,能看到更邈远的星辰和大海,实现你妈妈和你的梦想。我想……我也会很好很好的。……我们正式结束吧,请你不要再与我联络。”
说完舒微迈步离开,路景澄不禁伸手想要拉住她的手臂,但是为时已晚,只握住了一小边衣袖,而且还被她轻轻拂开。
舒微拦了一辆出租车上车回学校,脱离了路景澄视线之外,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右手遮住自己的脸颊,灼人滚烫的眼泪从指间不断滚落。
与他表白和与他分离,都需要莫大的勇气,舒微感觉自己这一辈子的勇气都用完了。
她抬起头擦掉眼圈周围的泪水,眼睛似若无其事地看向窗外。
跑了半程路,司机师傅通过后视镜观察着舒微的脸色,欲言又止地说道:“姑娘……”
舒微应声看向左前方的司机师傅。
“后面那辆车子一直在跟着我们,是不是找你的……”
舒微听了司机师傅的话,扭头看向车后面的玻璃,那辆熟悉的黑色马丁隔了一段距离,跟在她坐的这辆车子后面。
“师傅,不用担心……他不是坏人。”舒微回过头冲司机师傅说道,“您也不用理会他……”
她好像在和司机师傅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
舒微麻烦司机师傅将她载到宿舍楼稍外面的路口,她目不斜视地提着包进了宿舍楼,连余光都没有分到别处。
在一步步踏上楼前的台阶,就要进入宿舍楼内荫凉阴影中的时候,她突然感觉自己的青春好像结束了。
在青春这场盛大的剧目中遇到的那个主角,等到要原封不动归还给青春的时候,即是青春散场落幕时。
路景澄信守承诺,没有再与她联络。舒微也没有过多时间可以虚度,她每天定时定点地去崇文楼复习考研的专业课,她需要背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除去两门公共科目,专业课一共需要背15本书,她睡觉的时候脑子里面都是司汤达和巴尔扎克,偶尔还是阿喀琉斯和塞万提斯客串,卢梭和芥川龙之介、海明威友情出演,但他们说的都是中文。
她在外人面前看起来好像并无异样,成为一名马上要走火入魔的复习机器人,但学校内拼命复习考研的人不在少数。
但是其实她并没有像表面上那么坚强,比如复习外国文学史的时候,遇到欧洲文艺复兴文学时期,下意识会对但丁和莎士比亚的内容发憷,脑海中止不住地回想起曾经的画面。
七月初是仲夏音乐夜,舒微无意间看到过节目单,在来回复习的路上遇到过上课的学弟学妹们,依稀知道路景澄要唱《海芋恋》,还请来了校外的乐队伴奏。
她想不出意外就是谢嘉礼吧。
那是三月在崇文楼复习,他们一人一个耳机,在每日推荐中发现的歌曲,有一点轻摇滚的感觉。路景澄曾经说他学好以后唱给她听,后来SRT实验和答辩一系列的事情,她都早已经忘记了这件事情。
孙欣菲曾经在两个人的时候,支吾其词问过她,要不要一起去校园音乐夜。
舒微借口要复习古代文论,让她和葛梦雅她们一起去。
“你不去那我也不去了。”孙欣菲抱着书本痛下决心道。
舒微看出她很想去看,轻推了推说道:“别,你去看吧,为明年我们上台积累经验。”
最后孙欣菲在她的鼓动下去看了,但是大家都很有默契,没有再提起这件事情。
大三就在这个仲夏末尾时分,热烈又悲凉地结束了。
作者有话说:
ps:为什么7月还叫仲夏呢,因为仲夏是农历五月,这一年有具体时间参考(不仅是这一年),7月初正是仲夏中后旬。
还有一章本卷结束,卡在88章是我的坚持。(#^.^#)
最后一次声明he,破镜重圆。如果接受不了及时止损,谢谢并鞠躬~
第88章 春水
人生中的风云总是瞬息万变, 一瞬天放晴,一瞬暴风雨。ͿŠɢ
袁石本来已经都办好了签证,但是因为父亲突发脑溢血而被迫放弃出国研学的机会。他本人也放弃了保研的机会, 开始为大四上学期秋招做准备。
但是本来已经决定去NTU研学的沈游,放弃了offer留在本校度过大四一年, 认识他的人都对此颇为诧异。
他选择跟着材料力学的老师读研。强基班的保研率很高, 他保研不成问题。
舒微没有因为和路景澄分手, 疏远沈游等人,有一次碰巧在观荷园遇到了,还一起拼桌吃了顿饭。
说起放弃去NTU研学的事情,沈游那神情像是在说懒得再去蔚山爬山一般随意,他无所谓地扬声笑说:“你文科的学地理应该比我清楚吧,北纬1°相当于在赤道了,真去了的话, 天天挥汗如雨了我……”
舒微夹起一块干笋不动,唇边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现在是21世纪, 空调已经诞生了, 而且又不是让你去种水果。”
沈游猛然停筷, 挑了挑眉, 语气似是惊讶又称赞:“舒微, 没想到你现在这么幽默啊?”
说完不禁惊觉自己这话另有深意,急忙闭紧了嘴巴。
舒微倒是没有放在心上, 微微耸肩笑了下说道:“我之前很木讷吗?”
“没有啊, 你和木讷不沾边。”沈游如实说出自己的想法。
旁人说舒微是温柔甜妹,他却觉得她骨子里清冷又自矜, 是个爱憎分明的人。
舒微笑了笑没说话, 继续专心吃自己的晚餐, 她心里还惦记着文论有一部分还没背完。
沈游深深看了舒微两眼后,故意装作随意口吻:“你以后在学校有什么快递要取跑腿的事情,就直接微信和我说,我帮你们拿。我今天刚跟孙欣菲她们说了,反正我也要帮沈老师搬快递……”
舒微抬头看向沈游,对他有几分同情:“你这就帮老师搬快递了吗?”
这大三的暑假才刚刚开始,连大四还没有到呢。
“这个暑假我都在学校,有事您招呼,你们不是一个要考研,一个要去报社实习吗?哦,袁石回家照顾他爸爸,葛梦雅也要回来找实习,说过两天也要回校。有事儿您说话就行……我已经换了新电瓶车了,电力昂昂的……”
舒微忙不迭地说谢谢,心里却泛起疑问来。
沈游不会是喜欢欣菲吧?
高子渊出国研学一年,舒微再见到是一年后,那时他已经回来在嘉北的一家研究所工作。
舒微在暑假开始之前见过路景澄一次,在社团大厦附近的转角偶遇。孙欣菲白天在外采,需要她去书法社帮忙拍几张人文专题的照片。
他那天来嘉大国际学院工作办填写出国前的声明书,赶在学院老师休假之前,国际学院的办公地点就在社团大厦旁边的那幢楼。
舒微突然在路口转角遇见他,有瞬间的愣神,只是单纯没有反应过来会在这里偶遇他。
路景澄习惯地穿短袖白T恤纯黑工装裤,限量版球鞋,棕色棒球帽拿在手里,阳光透过桐叶缝隙洒落在他黑发上,身姿英挺而立,眉目中又含着几分散漫轻狂的不羁。他好像永远都是疏朗风发的少年模样,时光总是偏爱他的。
隔着几步远的地方,相对无言安静对立,两个人都明显没有想到会这么巧,巧到好像命运故意拿今天和他们开玩笑。
舒微错身要走,像在高中上下楼梯和走廊中,默然地擦肩而过。
路景澄先开口的,嗓音依然清沉好听,但言语内容已无关风月。
“考研准备的怎么样了?”他问。
舒微收住要离开的脚步,停顿了一秒后,笑容淡淡:“还好。”
多少能理解这样的场面,擦肩而过沉默不语,倒不如大大方方地说上两句。关系必然算不上朋友,却也不至于是敌人,陌生人或许最合适,但是当下双方都没有反应过来什么是最适合的角色。
舒微回答后,轻点了下头抬步要走,听见路景澄又缓缓说道:
“我下个月就走。”路景澄的声音低低地落在耳边,沉吟了片刻后幽幽说道。“陨石……跟我吧,我带他去国外。”
舒微这家日子经常想起陨石,它已经八个多月大了吧,听说狗狗12个月大的时候就算是成年。
它来到他们身边的时候,还是挺小的一只狗狗。
陨石的花费几乎都是路景澄出的,跟他也是最好的选择。如果跟她的话,只能带回南安,可是舒妈有轻微的洁癖,所以家中从来没有养过宠物。
舒微应道:“……好。”
他们的这次偶遇,没有之前的感情纠扯,好像彼此都释然了,最后离开的时候,也都在心里给了彼此祝福。
路景澄在舒微离开很久后还站在原处,他微侧身看向身后慢慢模糊于一点的身影,站在原地轻声说道。
“舒微,金榜题名,未来可期。”
希望你考取燕大成功,未来的日子每一天都值得期待。
舒微目视前方,走了很长一段路,她有一刻想要回头去看相遇的那一处,但是她忍下这个念头,继续一步步往前走。不知为何想起了梁启超的那篇《少年中国说》,便也在心里给予路景澄祝福:
“路景澄,前途似海,来日方长。”
希望你的前途像海洋一般宽阔辽远,未来的日子无限远长且激扬。
他们不再是你我,只是路景澄和舒微,完全没有关联的两个名字了。
一整个暑假都在热腻无风的炎夏中,背书刷题背书背书背书,尤其是一本外国文学史和文学理论,每一页都已经被舒微翻皱。
她网购买了一个小塑料凳子,背书的时候到外面走廊小声背诵,有时候会趴在拉杆上看着中庭的冬青树,它好像是四季常青,这是她关于这一年夏天印象最深的记忆了。
后来大四考研被燕大录取后,有想考燕大的学弟学妹们来请教复习方法和个人经验,她首先想起都会是崇文楼天井中庭的那株冬青,承担着她寒来暑往的精神寄托。
九月初谢嘉礼联系过她一次,她和路景澄算和平分手,不过她还是把因为她而认识的人,也就是谢嘉礼删掉了。
谢嘉礼首先发了一条消息给她,说是他下午要去机场为陨石办理宠物托运。上午还学校帮路景澄取个东西,问她要不要见陨石一面。
舒微思考很久回复说:算了吧。
但是谢嘉礼的电话马上打了过来,舒微正在走廊外面背书,心里打了会架,还是接通了。
“见见吧,最后一面,陨石是无辜的。”谢嘉礼倒是挺会说和劝人。
舒微决心接谢嘉礼的电话,心中就有点想见陨石的,好几次在校园里看有退休的教师遛狗,她都会想起陨石。
谢嘉礼开车来的,舒微在崇文楼的路边等他。他一打开后面车门,陨石像脱缰的野犭……马,扑倒舒微的身上,瞬间化身为“嘤嘤怪”。
毛发顺滑如丝缎,葡萄大小的乌黑眼珠,半张开嘴耷拉着颜色很健康好看的舌头,舒微蹲下身来抱着它,它身上香香的,应该是刚刚洗过澡,惹得舒微也偏头去蹭它。
她的小金边长得就是漂亮!
“嘤嘤嘤……”
陨石从小就是嘤嘤怪。
舒微用力地抚了下它的头,她刚将手就放下,它又拿头去拱她的手,让她摸自己的毛头。
谢嘉礼突然明白一个道理,父母离婚各别两宽,最可怜的是尚未成年的孩子。
他看着粘着舒微的陨石,心里哀叹:陨石,叔叔心疼你。
“要不要遛遛它?”谢嘉礼问道。
舒微看了眼陨石说道:“不用了,你带它走吧。”
今天下午就要坐飞机了。
谢嘉礼重新回到很不会讲话的状态,他语气随意地说道:“舒微,你删我干吗?路景澄是路景澄,我是我,我偶尔还能给你发陨石的照片看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