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今天在牛排馆时,她就认出了那个女孩。许永成给她看过照片,许嘉茗,是她取的名字。
那次见面也没那么愉快,她说,为什么要去温哥华读书,年纪轻轻去养老吗?
他说,这是嘉茗自己选的,我尊重她的选择。
她冷笑了问他,她什么都不懂,你也不懂?
他终于冷了脸,以为他要恶言相对,却是什么也没说。
正如当年他没有开口挽留她一样,沉默地同意了离婚,跟她说,女儿交给我,钱,我帮你想办法。
这么些年,她从没有回去看过女儿。
长大了,更没什么必要相认,对彼此来说,都会增添不必要的困扰。
她也一直觉得自己对女儿是没什么感情的,母爱的构成太过复杂,也许她没有过时间与精力的投入,说一句爱,自己都觉得虚伪。
吃饭时,她知道,有一双眼在看着自己。
她走时,女孩与那个男人还没离开,两人在笑着聊天。
那个男人,大概是男朋友。
Veronica已经忘了那个男人自我介绍时的名字,只记得他所属的律所。但人看着还算靠谱,也许她可以给他一点机会。
回忆只是偶尔,她坐回到了书桌前,打开了台灯,埋头修改今早才写完的稿件。
陈岩一回北京就连轴转,歇了太久,既有工作,又有应酬,都赶在了一起。
他每天都要说很多话,积攒的事情一口气在公司处理了,忙到了凌晨才回家。到了家,却觉得很闷热,估计在办公室呆了一天,都没有透过气。
他半夜又去下楼在外边走了几圈,顺便跟她打了视频。再次到家,洗完澡后,只穿了件T恤,还是觉得很热。他才后知后觉是低烧,喉咙也有些不对劲了。
估计又是呼吸道感染,但这个关口,事情多,容不得生病。灌了几杯温水,就早点休息了。
时差导致睡眠都有些紊乱,他躺了许久都没睡着。刚好她发来了信息,嗓子正难受,水都不想喝,他吃了颗放在旁边的喉糖,甜甜的,很清凉。
跟她聊了一会,他就被她催着说去睡吧。
放下手机,他再次闭上眼时,竟然也很快就睡过去了。
那一觉睡到了中午,怕影响头脑清醒,他白天没有吃药,把低烧硬抗了过去。
白天看着半夜的聊天记录,他都有些恍惚到不真实。
她早跟他说了要去长岛拜访长辈,还会顺便见朋友。他不会有什么意见,更没问她具体行程,到纽约时,朋友是否会陪着她玩,这属于管太多,他自然不会多问。
他只说让司机去送她,被拒绝后,他也懒得再说什么。
陆逊到公司时,就看到了秘书正引着人往老板办公室里搬空气净化器,旧的被替换了出来。
估计老板这又是感冒了,看着体质一点也不虚,平日里也不怎么生病。但一到冬天,每场流感,毫无意外,老板都会中招。
他的中招,一般都挺严重,会在家彻底休息个一两天。不过昨天他就感冒了,照旧来了公司,陆逊也没多惊讶,谁让他休假那么长时间的。
假期开始的早,几乎将近一个月,甚至事情有点多,以为他上个月月底就会回来的,结果他拖到了一月份。
谁也不知道他在国外干什么,老板的私生活跟公事分得很开,以前陆逊还能借着关系亲近开玩笑问一句,你也会有拖延、不想上班的时候吗?
但他现在都不敢开这个玩笑,回来时他主动去接机,在车上时老板一句闲聊都没有。
陆逊进办公室时,老板正倚靠在了座椅上看手机,见他进来,老板才坐直了身体,将手机放在了一旁。在这些细节上,老板一向尊重人。
陆逊主要汇报的一件事,是关于许永成的。
许永成人虽然进去了,但公司还在,表面上还勉强维持着运作的状态。
公司之前内部发了声明,称董事长失去了联系。后来消息出来后,又再次发声明,强调并无任何部门到集团及分公司进行审查。
声明的措辞非常谨慎,起了再大的风浪,也当作不知,只当是董事长去配合了调查,最后还作出了坚决支持的政治表态。
体量再大的商人,被抓了失联一阵子都不是个事儿。
场面上风光的生意人,曾被纪委带走调查过的就不少,有过牢狱之灾的也不鲜见。要能出来,事情过去了就翻篇,哪个没眼色的媒体还敢揪着去报道。
现在,不明就里的外界持观望状,以为财务状况糟糕,再失去了主要控制人,不知大厦何时倾颓。
而对内行人来说,这是块肥肉。集团下的一些子公司经营得非常不错。如果不能一口吞下,也要喝一口肉汤,甚至笃定债务会被兜底。
京州的老虎已抓,局势未定之时,各个势力下的代理人就已经跃跃欲试,几乎是作出了明抢的架势。
老板身份特殊,与他父亲的关系无需证明,天然的立场为背书,从而能灵活游走于两端,来主导年后这场重组。
至于许永成,却与他们无关。这也是李秘书当初说的,其他事,不用介入了。
老板这才离开多久,明争暗斗就已经上了场面。然而这些人,都没那么好打发,他一个打工的,也得罪不起,非得老板回来镇场子。
老板回来的这几天,也没处理这些事,陆逊这才过来找了他。当然,先用了工作汇报为铺垫,最后才提了一句。
“老板,这件事,需要我飞一趟,去处理吗?”
“好,你去一趟。”
见老板认真地回答了自己,陆逊傻了眼。如果自己去一趟就能解决,那还要找他干什么。这么说,不还是委婉地在催促他吗?
陈岩看他愣了神,问了他,“有问题吗?”
“有……我可能搞不定。”
“那就找人帮忙去搞定。”
陆逊赶紧拍了马屁,“这事,只有您才能搞定。”
“我搞不定。”陈岩笑了,“这事,我可没这个权力。”
如果陆逊还听不明白,那他就别混了。要真按所谓的流程与职权范围,这事不该由老板来做。
这是在点他,让他去找该找的人。神仙打架,到不知老板如此绕一圈,目的是什么。
陆逊更明白他是谁的下属,“那我可以去找李秘书吗?”
看着他如此谨慎而小心的样子,犯不着这样的,陈岩也没想为难他,“可以。”
“好,老板您注意身体,这一波流感挺严重的。”
“嗯。”
办公室里放了两台空气净化器,茶水壶里是煮的梨水,他的感冒没有严重下去,就是喉咙有些不舒服。
这件事,由他主导,他不能有利益上的任何关联,也不想有。
但这么说也很可笑,他又有什么干净可言。
现在被瓜分了,剩下的烂摊子总能被解决掉。谁担保,谁兜底。
而他介入,做完了再交由他人。如何分配,利益之间如何均衡,都不在他的掌控中。
其实这两者,没什么区别。就算前者损失更大些,也与他无关。
一个人可以不贪不抢,但却不能拦着手下的人去这么干。
身在其中,那他是什么?
陈岩晚上依旧是饭局,逃不掉。
攒局的老大哥,为人颇义气,是该聚一下。
这位老大哥爱好美声唱法,饭局喊了著名的高音歌唱家过来。就算人前是一副艺术家的清高做派,靠着专业吃饭,到了这种饭局上。虽然在座的都是体面人,但本质是也就是个作陪的。
没什么人是他们请不来的,更别说什么歌手演员。
但明星却挺少的,这种饭局上带来的伴侣们,光有美貌,拿不出手,要么高学历,要么业界精英,基本上没见到过又穷又漂亮的。
在这可没有什么灰姑娘,只怕没见过世面的,带来参加了饭局,事后还管不住嘴。
他照例被起了哄,说咱陈岩什么时候带个姑娘过来啊。
以前他也从不扫人兴,说就等着您帮我介绍呢,我也着急,你们都这么小气不帮忙是吧?
说多了,就被人笑回击,说你这要求太难了,介绍个配不上你的,你还得回头骂我。
陈岩这次笑了笑,“快了。”
“怎么?这是有情况了?”
不想说太多,他也没否认,“新年新气象,也要给你们一个盼头吧。”
“行,你赶紧带,我见面礼这就备下了。”
众人捧场的笑了,又开了几句玩笑,才终于把话题从他身上过了。
酒过三巡,歌唱家也站起了身唱几首助兴,陈岩有些兴致缺缺,手机放在腿上点开了微信。
今天他醒得早,给她发了信息,问到了没。
她很简短地回了他,意思就是没空聊。
他也没有发信息再打扰她,早上没什么事,他放下手机又接着睡了。
但到现在她也没有再主动发条信息过来,可能玩得很开心。
她不怎么喜欢发信息聊天,视频时也是很快就挂。
他想给她发条信息问醒了没,但想想又算了。
内心难得如此烦躁,兴许是周遭闹哄哄的太过聒噪。对自己喜欢的东西保持一点距离,也是种尊重。再高雅的艺术,到了饭局上,也变了味。
又一轮酒,倒到了他这时,陈岩收起了手机,抑制住了内心的烦躁,跟旁边人聊了两句。将注意力从手机上转了过来。
饭局结束,司机开车送了他回去。晚上多喝了两杯酒,他到了家就觉得头很沉。想找冰喝,结果家中制冰机的电源线都没插。
都以为感冒快好了,他还是吃了颗药,洗完澡后几乎是倒头就睡。
药里有点安眠的成分,睡了个整觉,陈岩还是被手机的震动声吵醒的。
她终于给他发了信息,没点开前,就看到了是一张图片,还说了好吃。
他笑了,手指点进了消息,看到了她拍的图片。
这样一份牛排,自然不会是她一个人吃。照片中,正有把叉子落在了牛排的另一侧。
陈岩知道她在跟谁吃饭,她都会发照片给他,他更不必想多了。但就挺烦的,也没回她,把手机扔回了床头柜上。
第35章
周卓发现许嘉茗看了手机后,就埋头吃着东西,话也不多,他直接问了她,“怎么了?”
“啊?”
“吃这么快干什么?”
“不是你跟我说,肉冷掉了会腻吗?”
“那你也别这么着急啊。”周卓被她逗笑了,“在吃的上面,你是真听话。”
“行啦,你就别念叨我了。”不想再听他唠叨,许嘉茗转移了话题,“你最近是不是很忙?”
“有点,不过还是有个好消息。帮一个阿富汗家庭申请的庇护通过了,我等了挺久的。”
“哇,恭喜你。这种是志愿项目,不能收费吧。”
“是的,材料都做了几千页。”
许嘉茗由衷感叹了句,“真好,你工作还挺有意思的。你知道吗?在美国,惊悚小说作家的主要来源之一是律师。”
“的确,看过很多case,再到旁观和参与的。有些巧合和诡异程度,真比小说精彩多了。”
吃完饭后,时间还算早,周卓本想带她逛一逛的。毕竟她难得来这,要尽地主之谊。而且自己明天要工作,也没法陪她逛。
许嘉茗其实心里有点着急,她之前回了陈岩的消息,说还要一个小时。
她是想着赶紧吃完,能回去跟他视频。然而这种餐厅却挺难吃快的,后厨出餐都不慌不忙。服务生都慢条斯理,不讲究个翻台率。可能这个消费标准,没法催着客人快点。
终于吃完时,她果断拒绝了周卓,说自己太累了,想早点回去休息。
周卓陪她打车回了酒店,觉得她整晚都有些心不在焉,向他挥了手后,就匆匆跑进了酒店大堂。
他心里都有些纳闷,都没见过她这么慌的样子。她这人,一向淡定,甚至带了些散漫。有时对自己的事都不算上心,旁人看着着急时,她也总能有惊无险地将必要任务给轻松地完成了。
被责怪太懒散时,她还要辩解说自己已经够努力了。她都不知,自己说这种话时有多欠揍。
总觉得她这么聪明,若对自己更有要求些,做事多些功利心,会有非常好的前途。但也没办法,性格就是天生的。他喜欢跟她聊天,她思维很灵活,有时还会为他提供一个新的视角。他欣赏她的潇洒,自己却没法做到。
许嘉茗到了酒店房间后,点开跟他的聊天界面,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距离回他的那条信息,已经快两小时了。
她懊恼自己不该预估错时间,算着时差,他那边可能也在工作了。然而他也像是一点都不着急的样子,也没来再问她一句,衬得她像是白着急。
但到底错的是自己,她发了个狗狗的表情包,问了他:你还有空吗?
他走后,她呆在家无聊到捧着手机,把前些天拍的各种姿势和神态的鱼丸,配上了文字,做成了表情包。
他回的挺迅速:等我半小时。
她笑了,丢了张配了「OK」的表情包过去,又说了句:那我先去洗澡。
她刚要放下手机时,又震动了一下,他偷了OK的表情包,回给了她。好想给他轰炸一堆鱼丸的表情包,却想到他在有事,还是算了。
她不常来纽约,这儿的夜景挺不错的。在赶回酒店的路上,透过车窗,看着外边流光溢彩般的热闹,她却是没有多少心情去观赏。
这两天,总在赶路。就算是周卓的父母,那么友好而亲近的长辈,打交道时,她还是觉得有些不自在。
此时,独自呆在酒店房间里,中等的价位,窗外自然没什么景致。可以慢悠悠地洗个热水澡,出来再与他打视频,有期待总让人开心。
行李箱里还塞了身体乳的小样,洗完澡后,她擦了身体乳,头发吹的半干,刚坐到床上时,他就打来了视频。
时间算得十分精准,比自己准时多了。
她发信息时,也算得上早,陈岩又躺了会,却毫无睡意,干脆起了床。
这里的家中,厨房几乎就是个样板间。冰箱里没有食物,冷藏层只放了苏打水。
她说等她一小时。
这段时间忙起来时几乎没什么活动量,他拿了个口罩,就出了门,走去附近的一家咖啡店。
回国后,他难得起这么早。点餐时都说成了要热拿铁,但他也懒得改口。
坐在店里喝完了一杯咖啡,又绕了一圈散了步,他再次回到家时,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她依旧没个消息。
知道她不会准点了,陈岩就去了公司。
十点的会照常开,火药味还挺重,两下属直接吵起来了。当然,比较文明,没有飙脏话,拿出数据,开始进攻。也知道裁判在哪,吵得得都挺有重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