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到头来,说话最多的反而是顾勰。
石阶两边都是植物,偶然能见到藏在雪中悄悄探头的花,盛柠和楚弈一个比一个大惊小怪,见到树林中晃动的黑影都要问是不是跑过去了什么动物。
他们知道的不多,但好奇心却很旺盛,每每见到一株植物,一只野生动物,就要问上两句。
“别苏,这朵红色的好像菊花!它不冷吗?”
“别苏看这个!这棵树上竟然还有果实!”
“别苏,你看!这里有只瓢虫!”
“啊!这么冷怎么还有这么大的虫子!”
“刚才有一只猴子晃过去,你们看到了吗?”
“骗人,都下雪了,猴子出来干嘛?”
他们不断对冬季的各种奇妙动植物发出疑问,别苏试图一一解答,但她一个人显然应付不过来这么多问题,就算祁言帮忙也还差了些。
最后还是顾勰站了出来。
他的知识面真的很广,别苏有时候也只能说出来一些简单的植物名和动物习性,但顾勰的回答就像是百科全书一样,从动植物的喜好到生长习性与栖息地,如同科普栏目,一串串专有名词从他的口中说出,直接把兴奋的盛柠和楚弈说安静了。
他们的确好奇,但并不想在出来玩的时候还上课。
两个人闭嘴,不再提问,还了几人一段清净的旅程。
不东张西望了,盛柠闲不住,又时不时停下来,选合适的背景,让他们帮忙拍照,每人都留下了不少照片。
半路有修缮的亭子,外观古朴,看起来是建了很久的,裸露在外的地方又雨水常年冲刷的痕迹。
别苏拿纸巾擦了擦座位,示意祁言坐下。
她自己就不在意这么多了,人来人往的地方没有积灰,黑色的运动服也看不出来脏。
几人分着吃了楚弈带的零食,又补充了水分,为他庞大的背包减轻负担,一路不觉得累,没一会儿就到了山巅瀑布的观赏台。
台面在瀑布的半山腰处,迎面而来的是玉珠一般溅起的水滴。水柱打在乱石之上,纷纷扬扬,发出悦耳的声响,形成更加浓重的水气。
贴着栏杆站着,伸手就能触摸到冲刷而下的水流,如丝如雾,冰冰凉凉,带着沁人心脾的温度――如果是在夏天的话。
在这个地面还有积雪的季节,从石涧与悬崖之上倾泻的瀑布流水直冻得指尖冰凉,几乎在水帘下放五秒钟,整只手就变得僵硬,指节发红。
别苏才玩了一会,手就被祁言扯了回来。
她总觉得祁言的手不是很暖和,每一次触碰的时候都是只有一点点温度。但对于现在的她来说,那只泡了瀑布水的手被放在祁言手里,被完全包裹起来,别苏觉得,好像也蛮温暖的。
“祁言,你的手好大噢。”别苏没觉得不对,反正祁言本来也比她高,手臂比她长,手掌比她大也没什么不正常的。
她的右手被祁言整个裹住,肌肤相触间疯狂地汲取对方的体温,有些僵硬的手指关节也一点点变得柔软,逐渐放松下来。
祁言:“是你的手太小了。”
混杂着瀑布的流水声,别苏没听清祁言的这句话。
她的手被捂暖和了,很是没良心地把手抽出来,转身朝盛柠走去。
“盛柠喊我拍照呢。”别苏走了一半,转身喊祁言,笑容灿烂,“我们一起去啊!”
这里的游客很多,大家都很有默契地将观景台风景最好的地方空出来,轮流拍照。
别苏刚走到盛柠身边,就被对方拉去了那片空地:“我们几个出来玩,都没怎么拍过合照呢!”
盛柠和别苏站在一起,别苏又和祁言靠得极近。楚弈左看右看,别苏的身边都插不进人,心一横,干脆半蹲了下来。
从别苏的视角,低头就可以看见那一头亮眼的绿色头发。
顾勰已经和路人沟通好,将相机交给对方,走了回来。
“站我这里吧。”盛柠往后让了一小步,想顾勰站在她的另一侧。
大概是看到还有人在等,又是麻烦别人拍照,顾勰也没有多说什么,不因为这些小事而耽误时间。
汹涌的瀑布成为了他们的背景,如同雪白的纱垂坠在身后,两侧是郁郁葱葱的绿色,脚下是若隐若现的雾,美得令人难忘。
他们的身上穿着羽绒服或冲锋衣,几乎不是一个画风,却和谐地站在一起,像极亲密的好友,一张张青春俊美的面容在相机上定格。
就连祁言与顾勰都露出了真心的笑容,没有给这趟行程留下任何遗憾。
看过照片之后,盛柠将相机在脖子上挂好,热情地给他们拍照。
“我们长得这么好看,又是好不容易来玩一次,不能不留下一点照片吧!”
她拍得起劲,就连面对楚弈都摒弃前嫌,指点他摆了不少帅气的姿势。
最后还是别苏被她当个娃娃一样摆姿势摆累了,主动从盛柠手里接过相机,承担了记录大家美好经历的责任。
她看着朝顾勰走过去的盛柠,赶紧拿起相机抓拍了几张,等到两人似乎交谈了什么然后分开之后,才从摄影师的状态中退出来。
几个人都跑到一边玩去了,身边只有祁言一个,别苏拿着相机拍了拍他,然后把人叫过来一起看刚才拍好的照片。
翻了一会,别苏忽然看到一张盛柠抓拍的照片。
照片里的她和祁言站在一起。
别苏回想了一下,那会祁言给她指了块形状奇怪的石头,被掩盖在激昂的水流之下,偶尔露出两个尖角,她当时还说那两个角好像是兔子耳朵。
因为这种奇怪的比喻,祁言嘴角带笑,别苏却一脸认真,盯着那块石头。
“你看,石头里开出了一朵花。”别苏视力很好,看见了那朵白瓣黄蕊的小花。
祁言看得没有她那么清晰,但也模糊辨出那是长在石苔上的花。但他没有点出这件事,默契地与别苏保持了同样的看法:“是啊。”
瀑布、水雾、栏杆、清风。
风将两人的发丝吹起,湿润的水气将发尾浸湿,落在脸侧,显出几分艳。
那块石头没有被拍到,只能看到照片里的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不远处的瀑布中心,水光将脸庞映亮,莹白如玉。
祁言在她的身边,正低头看着她,唇角轻勾。
――像是在看着比身边无数风景还要珍贵的宝物,目光温柔而专注。
……
又待了一会,别苏等人就准备返程了。
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来时他们都精力旺盛,兴致勃勃,但回去的时候却感到有些疲惫。经常锻炼的楚弈几人还好,别苏和盛柠却都感到大腿发酸,每挪一步都像是在受刑。
原本别苏已经把那个双肩包从祁言手里抢过来,一定要和他分别背上下山的行程。
包里装的是矿泉水和一些补充能量的巧克力之类的食物,到现在已经消耗得差不多,整个包空荡荡的,没什么重量。
祁言也就没有拒绝,任由她把背包拿去。
但看到她步履维艰地下山的时候,祁言还是没看下去,将背包从她手里又接过来,然后扶着她的手臂,放慢了脚步,一点点带着她往下走。
“别苏。”楚弈跑到她身边,“要不要我背你下山!”
别苏才不会同意这种事:“不用,谢谢你。”
她晃了晃自己的手臂,把祁言扶着她的那只手展示在楚弈面前,表明自己的态度。
被拒绝惯了,楚弈也不生气,甚至极为主动地帮他们背包,让祁言专心扶着别苏:“包给我,你扶稳一点啊!”
祁言把包给楚弈,不理他,低头对别苏说:“要背吗?我也可以。”
“乱讲什么呢!”别苏无奈,“我怎么可能让一个女生背我啊,万一我们一起从台阶上滚下去怎么办?”
祁言问她:“你不相信我?”
别苏不知道自己这句话是不是戳中了祁言的自尊心,但她肯定不能将两个人的安全置之度外,劝道:“你扶着我就好,别听楚弈的,我们慢慢走下去,也可以一路看看风景啊。”
祁言却不被她这些话糊弄,继续说道:“女生不能背你,男生就可以了吗?”
“男生也不行。”别苏否定。
一般在这种时候,看出来别苏不想继续交谈,祁言都会非常自觉地终止话题。但今天的他却有些不一样,追问道:“男生为什么也不行?”
别苏目露困惑,对他的执着感到不解,但还是回答道:“男生的话,就像之前上来搭讪的人一样,我不喜欢他们的。”
“因为他们是陌生人?”
“是啊。”别苏想了想,也不完全是,“楚弈虽然是我们朋友,但我也不想他背我下山,感觉太亲密了。”
“更亲密的朋友就可以吗?”祁言扶着她的手稍微用力了些,像是担心在石阶上不稳,靠近了她几分。
别苏想了想:“但我没有更亲密的男生朋友啊。”
她不知道祁言怎么这么执着于这个问题,分明和他们都没有什么关系才对。
“如果是我呢?”祁言的目光落在前方的道路上,声音淡淡,听不出情绪,“我们……已经是很亲近的朋友了。”
别苏立刻肯定他的话:“当然啊,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但紧接着,她又没办法代入祁言的假设:“可你是女生啊,为什么要说这么奇怪的话啊?”
她等了一会,没听到祁言的回答。
两个人走在一起,一方突然不说话,就会变得格外安静。
以她的听力,可以听到不远处盛柠几人的交谈声,甚至可以听清风吹树叶的簌簌声,但别苏还是觉得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因为祁言的沉默在心中升起。
既然祁言一定要一个答案的话,别苏想,那她就告诉祁言好了。
她思考了一会,看着祁言的侧脸,认真说道:“如果是祁言的话,在保证能背得动我的情况下,我一定不会拒绝的!”
说完,她又拖长了音调,强调道:“我超――信任祁言的!”
祁言终于不再盯着石梯表面,将目光移到了别苏脸上。
他的脚步也随之停下,风将他的大衣衣摆扬起,金属扣敲在脚边的栏杆上,发出低而沉的声响。
“我记住了。”他的声音很轻,仿佛说出口就要被风吹散,“你也不要忘。”
第40章
“啊――”
盛柠突然喊了一声, 别苏停下脚步,转身看去。
下山的时候,她走路慢吞吞的, 一眼就能看出来是大腿肌肉开始发酸, 祁言也很是及时地扶了过来。
但盛柠性格要倔一些,虽然两腿发软,也不愿意找人帮忙――最熟悉的别苏帮不了她,和楚弈是死对头, 顾勰又一个人独自走着。
她一股气憋着, 硬是自己扶着栏杆慢慢往下走。
只是这样下山, 整个身躯的力量集中压在手臂上, 造成了很大负担, 走不了多久, 手臂连带着肩膀就会发酸, 难以为继。
白嫩的掌心因为抓栏杆太过用力被磨得发红, 盛柠稍微卸了些力,脚下就一个不稳,踩空了半级台阶。
脚踝瞬间传来钻心的疼痛, 盛柠咬着牙,只是皱了眉头, 硬是管理好了表情。
她半蹲在地上, 微微抬着左脚, 借着栏杆的力, 轻轻抽气。
别苏赶紧过去看她,一手扶着她, 一边问道:“脚踝扭伤了吗?我看看。”
盛柠今天穿的是一条阔腿运动裤, 将裤腿掀上去, 一眼就能看到已经开始发红变肿的脚踝,几乎要卡在运动鞋里,看着就疼。
别苏让她稳住身体,先扶着她到一边的石凳上坐下,然后蹲下来,握住她的小腿看了看,放轻力气,伸手摸了摸扭伤的地方:“还好,骨头没事。”
她想起早上楚弈展示的那一堆随身物品,喊他:“楚弈,你包里不是带了跌打损伤的喷雾?拿过来。”
见过的伤患太多了,像盛柠这种,别苏处理起来十分熟练,接过喷雾摇了摇瓶身,就对着她的脚踝按下喷口。
冰冰凉凉的喷雾接触到红肿肌肤的一瞬间,因为过低的温度,盛柠克制不住地缩了缩。但下一秒,灼热发烫的地方立刻褪去难耐的痛苦,逐渐变得可以忍受。
“好啦。”别苏把她挽上去的裤腿放下来,为她宽心,“回去休息一下,不要乱动,很快就会好的。”
她看着行动艰难的盛柠,提出建议:“最好是把鞋脱了,然后让人背你下去,扶着也可以。”
盛柠看了眼顾勰。
因为她的受伤,几人都围在她身边,顾勰接收到了她的目光。
他什么也没说。
“你可以……扶我下去吗?”盛柠抿了抿唇,语气中透出一种小心翼翼的期待。
“可以。”顾勰的声音清冷,却拒人于千里之外,“但我不希望你误会。”
话一出口,别苏的心就“咯噔”一下,担忧地看向盛柠。后者果然因这话变了神色,脸上因为痛苦而显出的示弱也被掩藏,换上了一副无坚不摧的模样。
她的眉毛扬起,眼尾用力扫过顾勰,苍白的唇瓣微动,一字一句道:“你真狠心。”
“啧。”楚弈在一边看不下去,“早说了你眼光差,要不少爷我委屈一下,扶你下去?”
盛柠与他能和平共处一天已经是心情好,现在这个局面,怎么可能让楚弈看她笑话,当即凶道:“离本小姐远点。”
别苏倒是想帮忙,但她自己都没什么力气,要是扶盛柠的话,估计要双双滚落下山。
不过――
别苏忽然想到了个办法。
“要不让祁言扶盛柠下山?”她觉得自己这个提议很不错,“我可以自己走,我已经好很多了。”
祁言和盛柠都是女生,而且刚才祁言扶着自己的时候,她感觉到祁言其实力气挺大的,不会有问题。
现在离别墅没多远了,她扶着栏杆慢慢走就好,总之她腿脚都没受伤,小心些就不会有事。
“不行。”祁言和盛柠同时说道。
他们对视一眼,盛柠先开了口:“没事的,别苏,用不着别人扶我。”
刚才是她心存幻想,还以为能趁这个机会和顾勰相处一会。现在她清醒了,头脑也活络了。
她看着石阶上行走的路人,抬手扬了扬,随即跑来了个男人。
盛柠说道:“你们是抬轿的吧?可以送我下山吗?到半山腰的山庄别墅区就可以,钱按往返的付给你们。”
她出手大方,看起来人也轻轻瘦瘦,简直是轿夫最满意的客人,忙不迭便答应了。
等轿子来的时候,盛柠朝别苏笑道:“这多好呀,又不是没人帮我,我就没办法了。你们先回去吧,在别墅等我就行。”
别苏摇头:“不行。等轿子来了,你们走前面,我们在后面跟着。”
盛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