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的。”顾勰望着漆黑的天色,肯定道,“最迟明早,一定能找到我们。”
他的姿态一点也不像个伤患,对自己腿伤的上心程度甚至还不如别苏。
看着别苏身上裹着的外套,他突兀地提起:“你的事情,我会保密的。”
别苏眨眨眼,知道是说她女扮男装的事。
当时她落了水,许多伪装便很难藏住,又一心想保证顾勰的安全,秘密难免会暴露在他的面前。
顾勰一直没提,她还以为对方会让这件事就这样过去,现在听到他的承诺,别苏也只能对他说一句“谢谢。”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别苏问他。
顾勰没有隐瞒:“在度假山庄的时候。”
别苏点头,没有再问他为什么一直不提,也没有问他为什么现在又说起。就像顾勰也没有问她这样做的理由,有些事没有询问的必要。
既然顾勰保证不会说出去,那她也愿意相信对方。
一阵风吹过,火光晃动了一下,在两人的脸上映出不同的光影。
琥珀色的双眸之中跳跃着微光,顾勰低着头,问道:“那天晚上,困惑你的事情,你已经找到答案了吗?”
“找到啦!”别苏白净的脸上扬起一个笑,在昏暗的环境之下,如同一朵绮丽的花,明艳至极。
帮助她想通的是顾勰,别苏投桃报李,也关心了一句:“那你呢,你还在犹豫吗?”
顾勰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说道:“在南山瀑布前,我曾问过你,如果可以做点什么,该怎么办。”
他望进别苏的眼睛:“你说,那就去做。”
这个片段对别苏来说已经时隔半年,甚至只是一段寻常非凡的对话,她花了很久才想起来。
回忆的过程中,别苏发现顾勰是个矛盾的人。
他的知识丰富,处事严谨,作息规律,有的时候活得仿佛是教科书,从来不会做出格的事情。
人看起来很冷淡,但很少见他生气,最形于色的那一次大概是在他的生日会上,也没有丢失身上的教养。
但从他以前说过的那些话里,又能看出几分对世间万物与生机的追逐,那种向往出现得甚至有些莫名其妙,别苏只能猜测他是将对自由的憧憬混在其中,却猜不透他真正在想些什么。
别苏收回思绪,对顾勰道:“为自己的想法付诸行动,承认自己想要的东西,是一件勇敢的事。”
“即使会受伤?”
“即使会受伤。”
琥珀色的瞳孔仿佛盛着蜂蜜,火光在其中融化,变得柔软起来。
顾勰的语调放缓:“有些事我已然承认,可有些人却难以追逐。”
他拿起树枝,火堆被拨动,空气涌入其中,火焰继续燃烧。
-
两人没有再说话,自顾自地保留体力,等待着救援。
困顿之际,别苏察觉到轻微的动静,她的下巴抵在曲起的膝盖上,抬了抬眼。
点点黄绿色的光芒从不远处的灌木丛中浮起,荧荧惑惑,如烛光点亮了黑夜,又像星星落在了凡尘。
每一团黄色都带着一圈模糊的光晕,影影绰绰,看不清晰。
大片大片的颜色出现得突然,仿佛被击石溅起,沿岸而明。
这一幕美得令人震撼,别苏甚至来不及喊对面坐着的顾勰回头去看,就已经沉浸其中,丧失言语。
漆黑的夜幕被灌木的枝桠划破,伴随着飘在空中的萤火,有人向他们走来。
萤火虫闪烁着,祁言的周身被照亮,俊秀的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
他的脚步由沉重变得轻快,看着有些疲惫,但望过来的目光温柔。
别苏看到他的嘴唇轻轻动了动,声音被风吞噬,她只能辨认他的口型。
他说:“找到你了。”
第67章
篝火边的人由两个变成了三个, 旁边已经搭好了帐篷,将夜间凛冽的风挡在外面,开辟出一处温暖的空间。
但单人帐篷里最多只能待两个人。
祁言走到别苏身边, 半蹲着, 平视着她:“进去吧。”
从他出现在这里,除了碰面时对顾勰点了点头之外,两人一句话也没说过。别苏隐约察觉到两人之间的针锋相对,却没能找出缘由。
毕竟顾勰才是伤患, 别苏不可能让他待在外面, 自己去帐篷里。
她扯了一下祁言的袖口, 问道:“祁言, 你是不是不高兴?”
平日里似水一般饱含柔意的桃花眼此刻正淡淡地看着她, 将答案一字不落地写在了脸上。
别苏完全领悟到他的意思, 十分乖巧地认错:“对不起, 我不会再站在水边了。你是不是担心我?我真的没受伤, 你别生我气啦。”
溪边的地面还算平坦,正常在旁边接水是不会有意外的,但谁知道他们之中有一只不受控制的小动物, 充满了野性。
“是没受太重的伤。”祁言不冷不热地接了一句,然后撩起别苏外套袖口, 好几块青紫色蔓延在雪白的胳臂上, “这不算伤?”
他顿了顿, 还是没忍住:“就算是夏天, 你这样掉进水里,呛水了没有, 肺会不会有事?溪水又这么冷, 万一发烧了怎么办?”
周围都是杂草, 土地也泥泞,还有一只挖了洞摇着尾巴的小穿山甲,除了燃着的树枝能提供一些热度,其他都糟糕到令他一言难尽。
祁言呼出一口气,又问道:“要是我没能找到你,你就打算这样待一晚?”
别苏知道自己理亏,不敢接他的话。
她低下头,目光正好落在对方的鞋上。出发时雪白的运动鞋已经沾满了泥,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身上的衣服也有不少被枝桠刮蹭的痕迹。
明显是找了自己一天。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别苏从背包里拿了瓶水,献宝似的双手捧着,哄道,“别说我啦,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嘛。”
“净瞎说。”祁言反问,“什么福气?”
别苏一本正经:“被全圣兰斯帝最帅气的祁言同学找到,还不算我的福气吗?”
她说得认真,目光里满是狡黠,祁言严肃的神情终是松下来,被她逗笑。
心中知道别苏是故意说这些话缓和气氛,但见到她还能和自己开玩笑,祁言才真的感到那颗始终悬在空中的心落了下来。
“算了。”祁言将那瓶水接了过来,就像是接受了对方的歉意与安抚。
他的眼底有着自己都未曾发现的纵容,说道:“我差点被你吓死了。”
这句话说得太轻,就连别苏也没能听清,只勉强捕捉到了几个字:“什么?”
“没什么。”瓶盖被拧开,水被放回别苏手里,祁言起身,“补充点水分,还不知道救援队要多久才能到。”
他看了眼另一边靠在岩石上的顾勰:“我把他扶进帐篷。”
和他说这么多,又一副这么听话的模样,不就是不愿意把这个伤患放在外面吹风吗?
但他也只能顺着别苏,将那个此刻他最看不顺眼的人扛进了刚刚亲手搭好的帐篷里。
放下人的时候,祁言还是注意了对方受伤的腿,没有让他的伤势变重。
他的目光扫过顾勰身上的衣服,说道:“你受伤了,别苏才照顾你,换了任何人都一样,你是知道的吧?”
顾勰没有答话,等着他说完。
祁言继续道:“就算将衣服借给你,也只是不想你生病。”
“何必拐弯抹角。”顾勰的脸色苍白,声音也有些虚弱,却带着若有若无的嘲意,“我们都身在山中,可当局者迷的却是你自己。”
祁言本就反感他害别苏落水,听了这话更是没有好态度,站起身撩下帐篷门帘就往外走。
他几时当局者迷了。
对别苏是什么想法,他早已了然于心,还用得着外人来说?
疾步走到别苏身边,祁言按下心中的烦躁,对她道:“你也去里面吧。”
虽然他不愿意让顾勰和别苏共处一室,但他更不愿意让别苏在外面受寒。
“不用,我不冷的。”别苏摇头,拒绝了他的建议。
托祁言的福,登山包里有不少应急物品,别苏都无法想象他是怎么带着这么大的包在山上四处找自己的。
火堆边,她坐在顾勰之前的位置,身上裹了条救生毯,十分保暖,之前半干不湿的头发也已经恢复了干燥,不会再被风吹得头皮冰凉。
“让顾勰在里面休息吧,我们一起。”别苏拍了拍身边的石面,“坐呀,这里暖和些。”
见祁言还不动,别苏无奈道:“都这个条件了,就不要嫌弃了。”
祁言的洁癖虽然已经很少显露在她面前,但别苏知道,这人就连公园路边的露天木椅都不愿意直接坐,现在这种风吹日晒的石块就更难以入眼了。
但这已经是这附近最平坦的石块了,后边还有一块凸起,可以充当“靠背”。
“不是嫌弃。”祁言没有解释,坐在了她的身边,“你多想着些自己。”
明明知道哪里更暖和,明明知道哪里坐着更舒服,但都让了出去。
他的话音刚刚落下,灰色的毯子一角就搭上了他的左肩,带着未散去的暖意覆盖住后背,驱散了寒气。
“反正祁言会考虑我嘛。”别苏说得理所当然,“而且现在我也要为祁言考虑啦。”
她笑起来,眼睛在火光的映衬之下如同闪耀的宝石,明亮得令人移不开眼。
别苏往他的身边挪了一点,将救生毯裹住两个人:“这毯子很大,我们可以一起用啊。”
包里只有一条救生毯,祁言直接就给了她,自己只穿了一件外套忙前忙后。运动的时候还好,现在静下来,不保暖是一定会生病的。
他们所处的地段附近是树林,周围又很不平坦,直升机没办法降落,带着顾勰又不方便去太远的地方。
况且天色已晚,到处漆黑一片,祁言就算通过对讲机联系上了老师们,除了在原地等待也做不了更多。
不过按照老师们所说,已经定位到了他们现在的具体方位,只要等天亮一些,就能立刻将他们救援。
别苏没有多担心。
毕竟老师们敢将他们这群学生放在荒山上,肯定是有充足的安全措施。虽然她和顾勰落水是意外,但即便是临时去想,也一定会有解决方案的。
祁言偏头,别苏的侧脸近在眼前。
肌肤白皙如瓷,刚喝了水的嘴唇湿润,卷翘的眼睫偶尔眨动,像是有些困了。
“睡吧。”祁言轻声道。
别苏这一天已经很疲惫了,如果不是见到祁言,大概已经睡着了。现在身边环绕着熟悉的气息,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静,慢慢闭上了眼睛,靠在了对方的肩上。
快要陷入黑甜之际,别苏呢喃了一声:“晚安,祁言。”
“晚安。”
连声带都没有震动,他仅在唇齿间吐露出两个字。
柔软蓬松的发丝在他的颈侧摩擦,带来细微的痒意,沿着肩颈的肌理,一寸寸蔓延进心脏。
万籁俱寂,他只能听见两种声音。
右耳的呼吸声逐渐平稳,左耳的心跳声响如擂鼓。
世界仿佛被一分为二,一半是砰然鼓动的心,另一半是身边熟睡的人。
火光跳跃着,将他的心也一并点燃。
如诗一般的甜意化开,流淌着,温暖了他的四肢百害,祁言忍不住勾起唇角。
在这样简陋混乱的环境下,他竟然感到一丝心安。
他甚至无法去判断自己究竟改变了多少原则,后移了多少底线,满心满眼都好像只能见到一个人。
一阵风吹过,祁言稍稍低头,将滑下对方肩头的毯子拉紧,冰凉的发随之擦过唇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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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破晓,嘈杂喧闹的脚步声将别苏吵醒。
她睁开眼,发现自己竟然枕在祁言的肩上。
别苏想赶紧起身,但这样睡了一夜,她的脖子僵硬得像块石头,根本不能轻易挪动,否则似乎要断掉。
“嘶――”刚才的尝试太过无知而勇敢,她痛得吸气。
“怎么了?”祁言几乎没怎么睡,感受到动静的那一瞬就垂下了目光。
他注意到别苏满脸痛苦,将她扶着坐好,又伸手轻轻按在了她的脖颈右侧:“是这里疼?”
“嘶――别按别按。”别苏刚想点头,又感到一阵牵引力,连忙阻止祁言,“等我缓缓。”
但留在颈侧的手并没有听她的指令,而是慢慢摸索着,在那一块肌肤上寻找着最僵硬的部分,接着加了些力道,试着将那处揉开。
“应该让你躺下来睡的。”祁言有些后悔。
“没事啦,嘶――”别苏的话被打断,“轻点轻点。”
刚睡醒的双眸中盛满雾气,似怪似嗔地望了祁言一眼,让颈间的力度更乱了几分。
“不舒服的时候不要瞒着我。”祁言将那一瞬的紧张遮掩过去,“不用对我说‘没事’。”
仿佛受刑一样地被他揉着脖子,别苏感觉自己都快控制不住眼泪。好在祁言是真的有一点手法在的,被他按完,不能扭动的脖颈也恢复原样了。
至少被救援队找到的时候她已经可以正常行动了。
因为出现学生落水这样的意外,说起来可大可小,老师们都不敢怠慢,找到人后直接就要将她和顾勰送进医院做个全身检查,不然说什么也不能放心。
尽管相处的时间不长,学生们之间更是谈不上交情,但知道有人出事,大家也都各自贡献着一份力,还有几名学生也跟着一并来了这里。
顾勰被固定在了担架上,稳稳地放在了车厢内。别苏腿没受伤,跟在老师后面,跨上越野车的后座。
人群中,有学生注意到别苏的样貌,目露惊艳之色,议论声也随之响起。
但其中却有一个人神情惊讶,看着别苏的脸,久久不能言语。
祁言关上车门的时候,目光正巧落在李淮的身上,将他的异样尽收眼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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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顾想说的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别当局者迷了。
吃醋且一心敲打情敌的小祁:当局者迷?我喜不喜欢别苏我自己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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啵啵追更的宝们~
第68章
这场夏令营集训随着几人的身体检查无疾而终。
别苏的身体健康, 身上虽然有些淤青,但也还没到软组织挫伤的程度,不过在老师们和祁言的强烈要求之下, 还是留院观察了两天。
顾勰的伤要麻烦一些, 毕竟受伤的是筋骨,要恢复最少得静养上一个月。
对于在夏令营里过着枯燥生活的学生们来说,这场意外是最值得议论的事,在同学朋友们的分享过程中, 甚至传播到了夏令营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