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没有声响,他也静默片刻,声音放得很低:“你是不想我出国还是有别的原因, 不管什么都可以商量, 你这样算什么?等我两年……”
“没有人会等你。”
那边接电话的并不是叶词。
叶樱语气冷漠地通知他:“我姐已经决定和许慎在一起了, 他们今天出门看房子,你安心去留学,别再惦记她。”
梁彦平又沉默了一会儿,问:“什么时候的事?”
“早晚的事,要没有你在中间妨碍,他们早就修成正果,多般配的一对啊。不过也好,你算他们感情路上的试金石,有你做比较,我姐才能看清楚,什么样的伴侣才适合她。许慎家里开煤矿,不仅出手大方,而且无微不至。我姐跟他在一起不用那么辛苦,你能体谅吧?”
在叶樱看来,梁彦平已经耽误叶词两年,怎么好意思让她继续等两年?简直荒谬。
今时今日也是一样,叶樱抿了抿嘴,尽量平心静气:“有什么必须要见她的理由吗?你女友难道不介意?现在我姐过得很好,你就更是春风得意了,还想在她面前显摆什么?从前玩弄感情不算,今天继续以此为乐,做人不好这样吧?”
梁彦平心下自嘲:我有什么春风得意的?
叶樱的敌意他从没放在心上,也可以说视若无睹,但此刻险些脱口而出:我从来没有玩弄过叶词的感情,你根本不知道我和她分开那两年是怎么过的,更不知道我花了多大力气才走出来。你什么都不知道。
……
好在他足够克制,没有失态。
“我明白。”梁彦平做出这样的回答,犹自上车。
他给杨少钧发信息询问叶词的手机号码。那边却直接打来电话。
“你和蕊涵彻底玩儿完了?”
消息倒很灵通。
“那我和她……”
梁彦平对此毫无兴致:“以后你们的事不用说给我听。”
杨少钧悠然一笑:“行,我找找叶小姐的联系方式。”
不多时他收到回复,将手机号存进通讯录,想立刻拨通,手指放在按键上,却久久没有动作。
从何说起呢?五年半的时光,许多事情早已时过境迁,叶词又不是那种停在回忆里的人,她一向往前看,未必愿意纠结往事。
他还能跟她说什么?
梁彦平脑中浮现一句电影台词,男女主人公相识相爱,后来因为一场变故和误解分开,许多年后再见,两人讲明当初的一切,可又能怎么样呢。纵使万般的情绪翻涌,终归不过一句:我们回不去了。
*
叶词早上忽然接到伍洲同的电话,那边焦头烂额,说娇娇闹着要走,害他没法跟父母和长辈们交代,不晓得怎么开口。
“才住一晚就受不了了?”叶词笑道:“你们老家也没那么烂吧?”
“我觉得她根本就不想陪我回来。”伍洲同说:“本来昨天还好好的,我妈和外婆都给她封了红包,算是见面礼,可是数目大概和她想象中有些差距,晚上脸色就不太好。”
叶词问:“那你呢,想走还是想留?”
“当然想留啊,外公外婆多疼我,春节一大堆亲戚打牌吃酒,乡下风景秀丽,好玩得不得了,我哪儿舍得走?!”伍洲同纠结不已:“可是娇娇人生地不熟,要我送她回去……”
叶词思忖:“你可以送她到客运总站,或者雇一辆跑长途的车,你们老家离津市也就两三个小时,安排妥当,你自个儿再回去就是。”
“只能这样了,唉,肯定又得给我甩脸。”
叶词调笑:“你自愿的呗。”
就这么个事儿,其实在电话里就聊完了。但叶词不想继续留在喜塔镇,便以此为借口,搭同学的车回津市去。
大年初一,她翻找通讯录,联系了一帮朋友出来唱KTV,嘻嘻哈哈热闹一整个下午,晚上再找大排档吃饭喝酒。
十点散伙,意犹未尽,叶词打车回江都金郡,春节车费高昂,她有点肉痛,从电梯出来,正掏钥匙,忽然定定地怔在当下。
有个醉鬼瘫坐在她家门前,手边一堆啤酒罐和烟头。
很大一只醉鬼。
什么意思?叶词面无表情上去:“喂。”
梁彦平毫无反应。
她皱眉,抬脚轻轻踢他的腿:“走开。”
梁彦平睁眼,仰头看她:“叶词,我进不了家了。”
“你家在那边。”
他揉捏额角,言语有些含糊:“出门买酒,回来发现钥匙没带。”
“找物业呗。”
“放假了。”
“雇个开锁的。”
“手机没带。”
“备用钥匙呢?”
“在我爸妈那儿。”
“拿呀。”
“他们初五才回来。”
“……”叶词无语:“所以你就自暴自弃,把我家门口弄得一团乱?”
梁彦平有气无力地说:“我被人甩了,不能借酒浇愁吗?”
叶词闻言扯起嘴角,冷嗤道:“不会吧,昨天不还如胶似漆?”搂着看烟花,同床共枕,第二天就失恋,他现在玩得这么激烈?
梁彦平说:“回光返照,有没有听过?”
叶词面无表情:“跟我没关系,别祸害邻居,你要浇愁去自己家门口。”
她插钥匙,挤过他走进屋:“麻烦把这些酒瓶子和烟头收拾干净。”
说完转身关掉防盗门。
天气冷,叶词双腿冰凉,回家立刻放热水泡澡。半小时后手掌脚掌都有些发皱了,她起来涂抹身体乳,然后套上厚厚的睡衣。
今天气温三五度,门外那个人只穿着单薄的居家服。虽然是长袖,但根本没法抵御风寒。
况且他还喝酒。
叶词想起冬日醉酒死在室外的新闻报导。
眉头一拧,他要出什么意外,自己会不会负刑责?见死不救什么的。
叶词走到门前,通过猫眼瞄了瞄,心下烦闷,转身拿手机打电话。
找了几个开锁的,要么无人接听,要么过节不想接单,天冷,又是深夜,加钱都不愿意来。
她想起杨少钧,拨过去,刚响两声就被挂断了。
叶词感到莫名其妙。
算了,都是成年人,这是干嘛呢。
叶词过去开门,居高临下看着他:“进来吧,别死在我门外。”
梁彦平已经有些冻僵了,听见她的话,睁开眼,手撑着墙壁站起身,跟进屋,倒没什么做客人的自觉,一头歪进沙发。
叶词回屋找出一张毛毯,丢过去,然后到厨房烧开水,灌了一只暖水袋给他。
梁彦平问:“不开暖气吗?”
“……”叶词眼尾抽搐,差点没忍住把他赶出门:“大少爷,我这台空调只能制冷。”
他又问:“有酒吧?”
“你还喝?”
“嗯,最好白酒。”
叶词冷飕飕瞧着他,心下觉得好笑,他失恋居然这副德行,简直没眼看。
不过正好,叶词晚上也没喝够,这会儿又饿了,叶樱和柳骏带的香肠腊肉好吃得不得了,取两条切成片,放进蒸锅,顺便再蒸几个大白馒头,香得人口水欲滴。
叶词打开电视机,吃着小菜配小酒,自得其乐。
梁彦平裹着毛毯盘腿坐在茶几前,背靠沙发,神态有些呆滞。叶词不想和他说话,这么个大活人待在旁边,目光涣散无精打采,像妻离子散被丢在路边的弃夫。
“至于吗?”她实在看不下去。
梁彦平起唇:“至于。”
叶词不由讥讽:“那么舍不得黎小姐,把人哄回来呗。”
梁彦平转头看着她:“怎么哄?”
“死皮赖脸,甜言蜜语,这都不懂?”
梁彦平胳膊撑着膝盖,抬手轻抚额头,莞尔笑道:“你现在喜欢这种把戏?”
叶词冷哼:“算了吧,你没天赋,现在学也晚了,活该两个字知道吧?”
他并无所谓:“谁要学这种把戏,我又不是许慎。”
“……”叶词霎时语塞:“提他干什么?”
梁彦平缓慢转动小巧的玻璃杯,面无表情饮尽高粱酒,喉咙烧着,他仰头倒入沙发,醉态愈发明显,英挺的眉骨似起伏的山脉,轮廓瘦削而凌厉,吃过酒的嘴唇潮湿红润,修长的脖子后仰,喉结像小山尖,若有似无颤动。
高粱到了胃里,暖流般散开,四肢百骸的血液都活了,他舒服地把腿伸直,不小心踢到叶词的脚,眼皮略抬:“抱歉。”
叶词挪了挪坐垫,离他远点儿。
电视在重播春节联欢晚会,喜气洋洋,外面又有人在放烟花,五颜六色映照在窗户上,绚丽绽放,稍纵即逝。
梁彦平忽然喊她的名字:“叶词。”
“干嘛?”
“你和许慎在一起的时候快乐吗?”
他问这种话,语气如此温柔随和,不知因为酒后性格转变,还是感情问题使他颓然,叶词没想到他对黎小姐这么难以割舍,看来两人爱得很深。
“快乐的。”
叶词平静得诡异:“跟他生活那段日子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时光,每一天都无忧无虑,幸福得要死。许慎特别会疼人,情话说不完,礼物送不够。我们搬到津市定居,他开始认真经营迪厅,我和伍洲同租店铺卖化妆品,别提过得多舒坦。其实当时和结婚没什么两样,他的家人也很喜欢我。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们现在应该早就领证,孩子都会打酱油了。”
梁彦平面无表情坐起身,抓起桌角的烟和打火机,点了根,猛吸一口,目光已变得清醒而冷冽:“是么?”
他不看她,尝试用轻松的语气:“所以出了什么意外呢?”
叶词撇撇嘴:“老掉牙的事情不想提,记得开心的回忆就行了。”说着拿起玻璃杯,忽然冲他挑眉一笑:“还得多谢你出国,否则我怎么找到此生挚爱?有过那种刻骨铭心的感情,这辈子也算值了。唯一有点懊悔的就是我这颗榆木脑袋,浪费了好多时间,为什么不早一点和他在一起。”
你说对吧?
第26章
◎(2003)梁彦平你应该感谢我。◎
梁彦平一动不动, 漆黑瞳孔深深锁着她,醉意尽数消失,心脏好似被无数把利器穿透, 他发誓, 刚才那段话是他活了三十年听过最恶毒的剖白。
某种情绪到达极端之后,有的人会发泄,有的人却会表达出截然相反的样子。
梁彦平是后者, 他慢慢笑起来, 像被逗乐,夹烟的手点点她:“什么意思啊, 叶词?后悔跟我在一起?”
叶词盈盈婉转:“别误会,我没这么说。”
“用得着说吗?”梁彦平笑得胸膛震颤, 目光凌厉:“五年前你就这样,拿许慎来糟践我。什么都不跟我商量, 剥夺我的知情权和选择权,自己擅做决定。你到底把我当什么?玩具吗?”
叶词额角猛地乱跳,扯起冷笑:“谁糟践你了?梁彦平你搞不搞笑?被人甩了跑来我这儿发癫。昨天恩爱, 今天分手, 明天再复合,你和黎小姐的旷世绝恋演得不过瘾,还要拉我当观众,用不用我鼓掌喝彩?你又把我当什么,你们爱情故事里的丑角吗?!”
梁彦平忽而探出身体靠近,叶词想也没想,一把推开:“滚。”
她爬起来, 他也跟着站起身, 拉住她的胳膊。
“我承认昨天脑子有病。”梁彦平眉眼低垂, 深望着她:“我和蕊涵的感情早就破裂了,只是维持表面关系,等到春节过后再跟家里摊牌。”
“关我屁事。”叶词打断,高高地抬着下巴,目色冷清:“我知道,你记恨当年我选择许慎,毫不犹豫把你丢开。怎么了,指望我哭哭啼啼向你倾诉?梁彦平,我现在告诉你,我从来没有后悔过当初的决定。就算给我重新来过的机会,我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你别妄想从我这里弥补伤害,我没那个良心!”
真是牙尖嘴利啊。
梁彦平点头冷笑:“当然,谁会指望你的良心。”
“知道就好!”不等话音落下她就顶嘴:“另外你千万别产生误会,不要以为我是为你的前程做出牺牲,什么默默承担一切的苦情戏跟我完全不沾边!你当时爱我爱成那样,万一真的耽误留学深造的机会,我岂不成了罪人?我只是单纯不想负那个责而已。其实梁彦平你应该感谢我,离开象牙塔的第一课是我教给你的,男欢女爱是青云梯上的绊脚石,我抛弃你是在助你高飞!!”
梁彦平额头青筋暴起,整个人瞬间无比阴沉,手发抖,右掌扣住她的后颈,左臂揽住她的腰,埋头强硬地吻了下去。
也不是亲她,而在啃咬,仿佛想撕烂她歹毒的嘴。
压迫感犹如乌云盖顶,叶词觉得身体被提着,两脚几乎快要离地,站不稳,嘴巴疼得要命。梁彦平身形高大,结实有力,硬邦邦的臂膀如钢筋铁骨将她桎梏,大手控制颈脖,让她没办法躲避。
叶词惨遭碾压。
疯了吧?喘不过气了……这个暴徒是想弄死她吗?
叶词有一点后悔激怒梁彦平,但要论发狠,她也没输过,当即松开牙齿,用力朝他舌头咬下去。
梁彦平果然松开。
下一秒叶词的巴掌扇了过来。
他略微晃动,后退半步,看了看她,眉宇深深拧起,抬手碰碰舌尖,流血了。
叶词喘着粗气,恶狠狠道:“你给我滚出去!”
吼完大步跑进卧室,「砰」地关上房门,反锁。
梁彦平随手抽出几张纸巾擦血,随后歪进沙发,翻身趴着,压住差点气炸的胸腔。
他不想和叶词吵架的。
事实上今天一整天心里装满心疼和愧疚。谁知见了面,话没说几句,莫名其妙就你死我活起来。他们之间隔阂如此之深,梁彦平自己都惊到了。
他引以为傲的理性在叶词这里像是纸糊的,不消三言两语,死血都能激活。
好啊,厉害,她真有本事。
*
次日清晨天光大亮,梁彦平被电视声音吵醒。
他头痛剧烈,抚额坐起身,凌乱的留海垂下,扫过漆黑眉眼,淡淡望向制造噪音的始作俑者。
叶词比他起得早,利落地收拾茶几,顺便瞥他一眼,说:“联系到一个开锁的师傅,他待会儿过来帮你开门。不过费用比平时高很多,钱你自己掏。”
梁彦平正想说什么,舌尖碰到牙齿,冷不丁疼痛钻心。她下嘴可真够狠的。
稍稍适应片刻,他说:“你黑眼圈很重,昨晚没睡好吗?”
什么屁话。叶词冷笑:“家里进了歹徒,你说我能睡好吗?”
梁彦平事不关己般轻轻耸肩:“受伤的好像是我。”
“不好意思,你那叫活该。”
他哑然一笑。
叶词收回视线,端起盘子和碗筷进厨房,不一会儿手机铃响,她匆忙出来接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