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点。”宋诚道，声音带着几分沙哑。
经过这么一晚上的折腾，这中年男人的脸上也满是沧桑和掩饰不住的疲惫，似乎他的头发比上次视频通话的时候看到的又白了些，脸上的皱纹好似也更加多了些，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连嘴唇都有些干裂。
“奶奶现在怎么样了？我能进去看她吗？”
宋之怡的话又急又喘，然后便被宋诚拉着一起在那张长椅上坐了下来。
第81章
“现在还没到探视时间, 你进不去，你奶奶摔了一跤，导致右手手臂有一点骨裂, 医生推测是摔的时候用手撑了一下, 现在主要还是心脏的问题，心脏病有些复发，可能摔倒就是因为当时推着小车走的时候不巧心脏病发作了，还好算发现的及时，抢救回来了。”
“那为什么奶奶还在icu？”宋之怡喘着继续问道。
她对医院的了解其实并不是很多，因为她讨厌医院, 竭尽所能的能不去医院就不去医院，所以对于住院治疗是在icu病房，只觉得是情况很危急很危急才会这样。
不过现在的情况也确实如此。虽然在急救室里算是从鬼门关逃过一劫，但后续情况到底能不能好转、能不能扛过，还有待观察，毕竟老年人本就身体虚弱, 心脏又是如此重要的一个器官，心脏病复发又如此突然而来势汹汹。
在奶奶更年轻一些的时候，就有心脏病, 后面就一直将养着, 也没怎么再发作过, 这次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医生那边也有几个推测, 但也没法下定论，总之是出现了这么个结果。
父女俩就这么一直在外边坐着, 后来，阿姨带着早餐过来了, 带了两份，父女俩一人一份。不仅是早餐，还有一些宋诚在医院陪护用得到的东西，也都一并带了过来，把东西带到之后，阿姨便又离开了，来医院是顺路停下的事，接下来还要送小孩去上学。
宋之怡和阿姨两人之间，也只是一开始看到的时候互相打了个招呼，没有别的话，他们夫妻俩倒是熟稔地互相嘱咐了几句家里和医院的事。
后面到了快中午的时候，奶奶的情况似乎是稳定了下来，人也已经恢复了意识，医生说再观察观察，没问题的话就可以转到普通病房了。
心脏病似乎是来的也快去的也快，情况稳定下来，父女俩便都稍稍放下了心，松了口气。
稍微避开饭点高峰期之后，宋之怡去医院楼下的食堂买午饭，这时候人虽然少了，但剩下的选择也不多了，便随便打了两个菜。
吃完饭之后，便终于是到了探视的时间。
宋之怡走进了icu病房。
这是她第一次进icu。
刚一进去，就被里面各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所包围，所有的味道都混合在一处，虽然味道说不上有多大，让人闻着有些不舒服，宋之怡觉得自己的胃不受控制的痉挛了一下。
这个icu里面有两个病床，入目所见，是各种各样的仪器，冰冰冷冷的，看着一点温度都没有，还有各种显示屏，那上面看不太懂的各种示数在说明着病人的情况。
此时病床上躺着的奶奶，明显看着比之前消瘦了不少，在看到奶奶的一瞬间，宋之怡的眼眶霎时间就红了，但是她狠狠忍住。
走到病床边，宋之怡轻轻握住奶奶另一只没有输液的手，这只手轻薄又消瘦。
“奶奶……”
宋之怡喊了句，声音有些轻，像是怕声音重了而打碎眼前的平静。
“小怡………”
宋之怡听到奶奶喊了她，声音很轻很轻轻的，几乎像是幻听一样。
“诶，我在。”
现在奶奶还带着呼吸机，不方便说话，祖孙俩便互相握着彼此的手，无声地沟通。
突然，病房内警报响了起来，吓了宋之怡一跳，下意识的就盯紧奶奶的情况，又试图去看懂围绕着她的那几个显示屏的意思，整个人瞬间绷紧。
然后她才反应过来，原来是隔壁床的警报响了，正当这时，几乎是在警报响起之后的第一时间，负责看护的医护人员如猛虎一般反应迅速，经过判断后立即做出急救措施，紧随其后的，外面又迅速进来了几个医生。
这个时候，没人还有时间顾及他们这边。
此时此刻，隔壁病床忽然变成了战场，白衣天使与死神的争夺战。
只是战争中就是有输有赢，到最后，终究是有一方落败。
亲眼看着隔壁床那心跳最后变成一根平稳的直线时，宋之怡整个人呆在了原地。
最后，她听到医生宣布临床死亡。
这一场战争，就此落幕。
她眼睁睁看着那个病床被推走，大概是因为推动的时候产生了扰动，原本还在床侧的手耷拉到了床边，然后她就听到了icu门口家属的嚎哭声，在打开门的那一瞬间倾泻而入。
明明在她不久之前进来的时候，隔壁那床的病人都还有呼吸，那显示生命体征的那些线条都是有波动的，可是现在…………
宋之怡忽然只觉得头一阵巨痛，脑海中回想起了一个她不愿意去回想的画面，她原本以为这个画面在她小时候，在听到那个噩耗后发高烧的时候，就已经连带着一起烧掉了、忘掉了。
但是没有，那段记忆只是被深埋了起来。
她记得，那个时候听到了母亲的噩耗，然后她便和奶奶一起，还有一些其他的亲戚，一起去了殡仪场，在那里，她看到了许久不见的父亲，还有………躺在一张移动小床上的母亲。
亲戚们说，那是她母亲，让她过去看一看，去看最后一眼，于是被这么推着往前，原本紧紧握着奶奶的手也因为往前而松掉了。
她回头找奶奶，奶奶的神色亦是悲戚，看着她，突然开始掩面哭泣，而她，年幼的她，在众人的围簇下，终是又看向了那白布。她首先看到的，是那白布没有遮住的右手臂，耷拉在床侧，一动不动，颜色似乎也苍白。
她小时候本就有些晕车，这么一路颠簸，一张小脸这时也是白的发青。
她终究是没敢再走近，也没敢看，回过身去紧紧抱着奶奶，把头埋在奶奶的怀里，开始哭了起来。
这个地方实在是太可怕了，她不想再待下去了。这是当时年幼的她心里最强烈的想法……
那些她不愿去回忆的记忆，此时像是不速之客一样不请自来，她的手在颤抖。
但下一秒，她的手被有力地握住，是奶奶使了劲儿，更用力地握住了她的手，将她从那噩梦一般的记忆中拉了回来。
“奶奶………”宋之怡额角都冒出了冷汗，嘴唇也没了血色。
奶奶没说话，但握着她的手更紧了，宋之怡也同样的握紧了奶奶的手。
“奶奶，我已经长大了，我不怕的，我不再是那个只会哭的小孩子了，”宋之怡把自己的头往病床边凑了凑，将奶奶的手贴在自己的脸边，“奶奶你也别怕，你不会那样的，我们以前可是说过的，你说想要给我带孩子的，你曾孙都还没影儿呢，你可得好好等着。”
icu探视一次可以进两个人，宋诚从进来之后就一直站在旁边，没有打扰她们祖孙俩，刚刚的全过程他也都目睹了，此时此刻，这中年男人的脊背似乎是更加佝偻了几分，一个人退到墙边，低着头，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
当天傍晚，奶奶转到了普通病房。
在转的时候，出现了一点小问题——明明一开始宋诚跑手续的时候说的是普通的病房，但不知道为什么，最后去到的是vip单人间。
要知道，医院的vip单人间向来是供不应求，这不仅仅是有钱才能弄到，还得有关系。
正当宋诚还在试图弄清楚的时候，宋之怡拉住了他，道：“爸，是我朋友帮我处理的，您就别再纠结了，奶奶现在需要静养，单人病房挺好的。”
闻言，宋诚便不再纠结，只是说道：“那你回头要好好感谢人家，还有，回头住院费的费用具体多少我转你，你再转给他。”
“你就不用转我了，住院费我还是能出得起的。”
等到把父亲打发走之后，宋之怡在病房里的小沙发上坐下，拿出手机，给蒋承洲发了个【谢谢】，然后给他转了一笔钱，是这几天预计需要的住院费，加上了往返机票钱。
这一转，将她的存款余额去了大半，但宋之怡一点没觉得心疼。
对方几乎是秒回，回了句——【奶奶现在情况如何？】，然后再下一秒就是转账被退回。
1：【已经好转了，再在医院住几天观察下，情况稳定的话，应该不用很久就能出院。】
CZ：【那就好，照顾好奶奶，也别忘了照顾好自己。】
宋之怡回了个【好】，然后又重新给他转了下账，说了个【收下】。
但对方还是给退了回来。
CZ：【举手之劳而已，不用在意。】
这条发过来之后，紧接着又来了几条。
CZ：【还是说，你就非要这么清清楚楚跟我划清界限？】
CZ：【算了，我们的事先不谈好吧，就算是要划清界限，也等见面再说。】
CZ：【要是有什么事，记得联系我。】
蒋承洲不知道的是，在看到他【举手之劳】那一条消息的时候，宋之怡就已经拿着手机在沙发上睡着了，根本没看到后面再又发过来的几条消息，直到手机最后自动熄屏，与她一同陷入沉睡。
天还没黑，虽然现在这个季节天似乎是一天比一天天黑的更早些，但现在也还没到天黑的时候，窗外，是火红的夕阳。
——
与此同时，海城，也被一片夕阳所笼罩。
会议室里。
原本这个会议半个小时前就该结束，但因为出了些设备调试的岔子，导致一直延续到现在。
台上做汇报的人正在讲着，但越讲越有些战战兢兢，因为明显下边坐着的那位，现在看着貌似是心情不太好的样子，还总是频繁的看手机，但似乎每次看手机，脸色只会更黑一点，而且，一开始看完手机之后还是把手机安静的放下，到后面，直接变成甩到桌子上。
这不，这张ppt他刚讲到一句话的一半，突然就听到一道硬物和桌面碰撞的声音不轻不重响起。
话在嘴里戛然而止，他有些同情boss的手机，又有点想问他这手机到底是哪一款，这么抗摔。
但他不敢，他只是弱弱问道：“蒋总，请问是刚刚我讲的有什么问题吗？”
第82章
男人大概是烦闷到了极致, 又或者是对于这场会议终究是忍耐到了极致，又或者，是兼而有之。
被这么问了这么一句话, 就像雨水是找到了顺流而下的台阶, 找到了流泻的出口。
此时，只见蒋承洲从座位上站起身来，黑沉着脸，单手将西装纽扣扣上。
举手投足间，尽显上位者本色，除了脸色有些黑之外, 和平时工作状态大差不差，杀伐果断，雷厉风行。
“首先，开会之前的准备工作，像今天这种完全可以避免的问题，绝不允许下次, 其次，内容要有重点，内部会议, 那些官话套话大可以省省, 提升效率, 最后, 这份项目书, 不通过，大家都下班吧。”
说完这段话, 蒋承洲就转身往门外走去，走得干脆利落, 何刘紧跟其后。在门自动关上之前，依稀能够听到刚刚台上那个人对会议室里在座其他人道歉的声音。
这个会议，原本预计是在下班之前能够结束的，连会议室都只预定到6点。
按照正常下班时间是6点下班，现在已经6点半，会议室里其他人确实也后面都有些不耐烦，也没那么能够听得进去，只是表面仍旧是兢兢业业的模样，毕竟他们也都只是打工的，肯定是没办法像蒋承洲一样随心所欲，不过最后的那一句“大家都下班吧”，简直就是福音。
“蒋总，今天晚上原本有个应酬，我帮您推掉了，今天晚上好好休息吧。”
何刘知道蒋承洲通宵坐飞机往返的事情。说实话，今天上午刚知道那会儿，他是震惊的。结果好家伙，人家马不停蹄飞回来，还赶上了上午10点多的那个会，再就一直工作到现在。
“帮我看看有没有今天晚上飞………”话说到一半，蒋承洲自己就停住了，转而说道，“明天有什么行程。”
于是何刘把明天的行程给报了出来，顺便还把后天的行程也说了下，因为明后两天的行程是差不多连着的，算是需要出个小差。
“行。”只听蒋承洲这么说了一句，还有一声轻到极致的叹息声。
至于之前没说完的那句，则没了后话，似乎刚刚那只是一时冲动而已，而此时理智克制住了冲动，又似乎，是因为刚刚话说到一半的时候，看了一眼那仍旧没有回复的手机，因此泄了气，打了退堂鼓。
——
——
过了几天，奶奶出院了。
原本宋诚是打算把人接到家里，出了这么个事儿，怎么可能还能安心把人留在养老院，可是奶奶还是坚持回了养老院。
奶奶说，毕竟她在养老院那儿住了那么长一段时间，相比于宋诚那个前几年新搬的、她一次都没有去过的房子，养老院更像是她的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