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梅姨娘只是偶然遇见。”沈兰的声音微微颤抖,她本就怕这个男人,自小石桥那日之后,便更怕了。
萧瑞嗤笑了声,忽然远离了她,在她旁边坐下,那股强大的压迫感顿时削减下来,让沈兰暗暗松了口气。
萧瑞一手撑在桌上,打量着沈兰,一副一切尽在掌握的模样,“方才你们说的话我都已经听到了,沈姑娘,我提醒过你不要掺和侯府的家事,可你好像不喜欢听别人的劝告。”
沈兰道:“你可以把刚才的事情告诉大太太,把我赶出侯府。”
“你误会了,我可从未想过要把你赶出侯府。”萧瑞语气暧昧,向沈兰伸出手来。
沈兰吓的“蹭”的一下站起身来,后退了一步。
巨大的反应让萧瑞都怔愣了一下。
随即他又笑了起来,抬手抓住了沈兰衣袖上的轻纱,抚到手中玩弄着。
“沈姑娘好像很怕我?”萧瑞似乎很乐意见到沈兰如此惊吓的模样,他越发开心,“是因为那天晚上在石桥上?”
“萧公子!请你自重!”沈兰立刻斥他。
萧瑞依旧笑着,甚至更加放肆,“其实那天我没认错人,沈姑娘,你身上很香,是和绫娘完全不同的味道。”
他的目光赤果果的落在她身上,仿佛她没穿衣服一般被看了个透。
沈兰再也忍不住,她不敢再在此处停留一步,忙抽回萧瑞手中自己的袖纱,转身便要逃离此处。
萧瑞并未起身阻拦她,等她跑了几步,才高声道:“沈姑娘,你难道不想知道你的兄长沈章是怎么死的吗?”
沈兰的身体再一次僵住了,她猛然回头看向萧瑞。
他竟然知道她的兄长?
“你托许漟在太学调查的那些事情,他已全都告诉我了,读书人有时候虽然迂腐了些,但却是最好收拾的,随便吓唬吓唬,再给些好处,便服服帖帖,比北羌那些蛮人俘虏好对付多了。”萧瑞的语气中,对许漟满是鄙夷与嘲讽。
沈兰从听到许漟说服梅绫的父母收下侯府的赔礼与宅子时,便知道他没有气节,也料想到会有今日。
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但只要能知道真相,她并不怕面对这一切。
“我兄长是怎么死的?”沈兰知道萧瑞不会轻易的告诉她,但还是忍不住问。
萧瑞此刻看着沈兰,就像看着一个唾手可得的猎物,他唇角又扬起笑来,他的每一次笑总让沈兰觉得毛骨悚然,这一次也不例外。
他阴恻恻地道:“你要想办法取悦我,我才会把真相告诉你。”
如五雷轰顶一般,沈兰只觉得自己的脑袋轰然炸开。
她的身体再一次忍不住颤抖起来,但是这一切却不是因为恐惧,而是愤怒。
她愤怒,这个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禽兽不如的人。
“萧瑞,你真的很可笑。”
沈兰厌恶地扫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就算再艰难,她也不会出卖自己的尊严,她会好好的活着,连同兄长的份儿,一起好好的活下去。
萧瑞并没有阻止她离开,似乎只是这样玩/弄她,看到她的情绪因他而变化,他心中便能生出快/感。
他又拿起桌上的一块桂花糕吃了,一边擦着粘在唇上的藕粉,一边心情极好地悠然离开。
小亭对面的一间禅房里,那个白净面皮的男子已在半掩着的窗子前站立多时,他的目光依旧看着小亭之中,哪怕沈兰与萧瑞已离开良久。
那双修长又骨节分明的手指不知何时已经暗握成拳,指尖一片发白。
“爷,那个萧瑞似乎对沈姑娘心怀不轨,您要不要……”一旁的小厮忍不住提醒自家主子。
他一直贴身服侍着自家主子,自然知道主子对那位沈姑娘有多上心。
可当他看到自家主子的神情,一时不由得愣住了。
主子好像并不是因为看到萧瑞调戏沈兰而愤怒,反而面色苍白如纸,似乎想到了什么可怕又让他痛苦的事情。
他不明白,明明主子随便说句话便能把那个萧瑞处理掉,怎会露出这样的神情来。
“主子……”他小心翼翼地又唤了一声。
“出去。”
向来温和的主子此刻的声音竟如此冰冷,让他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不敢多问,默默退了出去,关上了房门。
直到此刻,男子才终于完全展露出自己的真实情绪来,他痛苦地倒在地上,紧紧地抓着自己的胸口,仿佛如此才能减轻痛苦一般。
“兰娘,你别怨我,我是真心喜欢你,我以后一定会对你好,一定会……”
第18章 为妾
自燕国在上京建都已两百余年,从原本的普通城池已经发展成为穿城百余里、沿城三百二十余里的巨大城池,中间一条淮清河从西北向东南横贯而过,将整个上京分为东城与西城两个部分。
东城是豪门世家官员宅邸,西城则是商人富户普通民居,淮清河宽不过数丈,却如同一个天堑,将上京划分为了天上人间。
东西两城的交汇处,是繁华的闹市,上有珠宝香料绫罗绸缎,下有鸡鸭鱼肉蔬菜粮食,金粉楼台、勾栏瓦舍、琳宫玉宇、箫鼓楼船,应有尽有。
梅绫如今居住的荷叶巷就在淮清桥附近,她不怎么爱这样的热闹,有时在家中也能听到外面歌楼里女子的靡靡琴音与欢笑声,想到许漟就在不远处的房间里,她便浑身不自在。
绕着偏僻的小路回了家中,梅绫便跟爹娘说了自己的想法。
“绫娘,和定远侯府的官司已经结束了,咱们又何必要离开上京呢?许漟说了,他并不嫌弃你,我和你娘都希望你能嫁给他,咱们以后一起安心的过日子。”梅父劝梅绫道。
“爹,我如今这样,怎能嫁给君清?岂不让人耻笑于他?”梅绫虽然坚持要离开侯府,但也心中亦是嫌弃自己,她觉得自己不干净,已配不上许漟了。
她只想随便找个地方,一个人度过残生。
梅母心疼地握住梅绫的手,“绫娘,你别这么说,许漟他说过并不介意你不是完璧之身,他对你的一番真情厚意,我和你爹都看在眼里,他是个好人,以后也会对你好的,你别自己钻进牛角尖里去。虽然你现在成了这个样子,可我和你爹都希望你能幸福。”
“娘,正因为君清对我一番真情厚意,所以我才不能害了他,你知道太学士子有多重名声,我不能毁了他……”
“绫娘。”许漟不知何时出现在她的身后。
梅绫回头看到许漟,不禁觉得有些难堪。
但许漟却走到她的身前,温柔地扶住她的双肩,“我真的不介意你的过去,在我心里你至纯至洁,永远是我所爱的那个绫娘,你已经经受了那么多的苦难,为什么还要推开如今唾手可得的幸福?绫娘,别离开我。”
“可是……”
“我知道你担心你的过去会让我在同僚面前抬不起头,不过我已经想到了解决的办法,只是可能要委屈你。”许漟一副心疼的模样道。
梅绫垂眸,低声道:“我并不怕受委屈。”
“绫娘,我想纳你做我的妾室。”
梅绫顿时瞪直了眸子,“什么?”
许漟忙解释道:“你放心,我虽纳你为妾,但今生绝不娶妻,我当着伯父伯母的面起誓,我以娶妻之礼纳你为妾,日后绝不负你。”
“可是萧瑞不会放过我的,你今日不是去见他了吗?”梅绫不是不能接受做许漟的妾,能与许漟在一起,与父母在一起,她此生已知足了。
但是她知道,她与萧瑞之间,恐怕不会如此结束。
只要在上京,她就在萧瑞的掌心里。
许漟心里咯噔一下,他没想到梅绫竟知道今日他去见萧瑞之事,他忙解释道:“我今日去见他,便是与他做了决断,以后你就是我许君清的妻,你放心,我一定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
“君清哥哥。”梅绫不禁被他打动了,这两年来,她受够了萧瑞的欺辱,唯一支撑着她的,便是爹娘,还有青梅竹马的许漟。
许漟的家境并不富裕,但是他每一次去市集,都会特意给她带一个糖人儿吃,那糖人儿极其甜美,仿佛能融化这世间所有的苦涩。
她怎会不喜欢他?怎会不想与他在一起?
许漟温柔地抚起梅绫的鬓发,“绫娘,等到明年春闱我中了进士之后,也许能下放去做地方官,到时候我们再离开京城好不好?等到了新的地方,再无人认识我们,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
他的手指轻柔擦过她的耳廓,那是萧瑞永远不会做的动作。
梅绫只觉得自己全身都酥了,她的心也在许漟的这一个小小的动作里,化成了一汪春水。
“绫娘,这一切从不是你的错,我知你的迫不得已,又怎会嫌弃你?你不需要为别人的错误而承担任何责任,人的一生很长,就算一开始经历了痛苦,也可以重新选择幸福。”
他温柔的声音让梅绫不禁泪湿满眶,她不明白上天为何要这么对她,若是她没有经历过之前的一切,及笄之后便与许漟成婚,她该会有多幸福。
许漟将梅绫抱入了怀中,梅绫终是忍不住地放声哭了起来,仿佛将她这两年来所有的委屈,都诉在了这哭声之中。
从吉祥寺出来,沈兰上了回侯府的马车,脑海中一片混乱。
刚才萧瑞突然出现,真的让她方寸大乱。
想到萧瑞那一副好像完全拿捏住了她的样子,她就觉得恶心。
她更没想到,那天晚上他竟然在知道是她的情况下还对她做出那种事,他太放肆、太无礼了。
她强迫让自己冷静下来,不再去想刚才发生的事情。
但路过淮清桥附近的时候,脑海里忽然清醒过来。
方才萧瑞听到了她和梅绫的对话,岂不是说,他知道梅绫要离开上京?
可他丝毫没有慌张,反而还悠哉游哉地过来逗弄她。
“林妈妈,你可知荷叶巷在什么地方?”沈兰连忙问一旁的林妈妈。
“就离这儿不远,姑娘是……”
沈兰将自己手上的镯子脱了下来,塞到林妈妈的手里,“我想去看看梅姨娘,但这件事我不希望再有其他的人知道,林妈妈,咱们也相处了这么久了,希望你能帮我这个忙。”
她眼皮直跳,心里越发不放心,只觉得可能会闹出事来。
“姑娘这是说的哪儿的话,老太太打发奴婢来伺候姑娘,奴婢早就是姑娘的人了。”林妈妈是个精明人,她自犯不着跟银子过不去,笑呵呵地收下了沈兰那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玉镯子,起身吩咐车夫往荷叶巷去。
到了荷叶巷口,沈兰下了车,锦书也赏了车夫一锭银子,与他笑着说了好一会儿话,那车夫是个年轻人,能与锦书这样的漂亮姑娘说上话,已是高兴的满脸通红,服服帖帖的了。
“奴婢也没来过这儿,姑娘您等着,奴婢去打听打听。”
林妈妈很是熟络地敲了旁边一家人的门,略打听了下,便知晓了梅绫的住处。
沈兰让林妈妈上前去敲了门,没过一会儿,有人应门来,打开门,沈兰看到此来人脸色微变了变。
竟是许漟。
因沈兰蒙着面,他未认出来,但他认出了林妈妈,“你们是定远侯府的人?”
林妈妈上前笑着道:“公子,我们是来找梅姨娘的,她可在家吗?”
许漟打量着沈兰,一时拿不准她是谁,并未回答。
沈兰并未如实表明自己的身份,“梅姐姐在定远侯府与我有些交情,她如今出来了,我今日正好出门与林妈妈一同采买,故而想来看看她。”
“她与定远侯府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希望姑娘以后不要再来打扰她,她也不想再见定远侯府的任何人,请吧。”
许漟说着,并未再理睬沈兰,转手将院门关上了。
她们竟吃了一个闭门羹。
林妈妈不禁啐了一口,“什么东西,我们姑娘好心地过来看望,他们竟还摆起架子来了。”
说着,她忙安慰沈兰,“姑娘莫气,这梅姨娘本就不是什么上得台面的人,您犯不着为她忧心,奴婢看您是白来这一趟了,咱们还是回去吧。”
许漟将她们关在门外,沈兰也不好强行闯入,只好与林妈妈一起回了马车。
但她没有让马车立刻离开,而是在荷叶巷外又等了近小半个时辰,但里面却没有任何动静。
沈兰不明白,梅绫从吉祥寺回来,为什么到现在还不离开?
就算不知她后来遇到萧瑞的事情,梅绫也了解萧瑞的性格,应该警醒才是。
“姑娘……”
等的实在太久了,锦书不禁出声提醒沈兰,“天色已晚,咱们该回去了。”
且不说赶马车的车夫如何,林妈妈心里肯定起疑了。
“回吧。”沈兰只好道。
到了十月,天气骤然冷了,库司早早的便送了上好的灰花碳来,各房门前挂上了厚厚的帘子为屋子保暖,沈兰等人也都换上了冬衣。
三位姑娘如今已学到了第四卷 《女孝经》,不过虽已学了,萧莺与萧怜只能略懂其意,怎么也背不下来,倒是萧贞十分勤谨,没等沈兰教完,便已把女四书都通背过了。
这天下起雪来,薄薄的雪絮飘飘扬扬落在湖面上,湖面还没有结冰,雪一落下便化了。
沈兰正与三位姑娘讲课,忽然听得远处传来男人的笑声。
“是二哥。”萧莺“蹭”的一下便站了起来,兴奋地跑了出去。
她的速度之快,一旁的萧贞要拦她都未拦住。
沈兰只好停下,“那就休息一会儿吧。”
她话音落下,萧怜也高兴得跑了出去。
沈兰与萧贞也只好跟了去,萧莺与萧怜此时在水厅里,而那笑声是从湖里的一个船舫传来的。
坐在船头的,正是萧珏。
他一袭雪色玉袍,外披了件厚重宽大的白绒领子披风,在风雪之中,湖面之上,手捧一杯温酒,与船舫中的人说笑,举止颇有些快意潇洒。
清俊秀美的相貌,举手投足间的少年风发,简直是此刻天地间最美的风景。
“二哥,你们在玩什么呢?也带我们一起玩儿呀。”萧莺向萧珏招手,那兴奋的模样,若不是中间隔着数丈的湖面,她恐怕便要冲到船舫里去了。
第19章 毒计
湖上风雪忽然大了些,破败的残荷在风中摇曳。
见沈兰与三位姑娘都出来了,甲板上的萧珏对舱内低声说了句什么,便见那船舫向沈兰她们驶来。
不一会儿,那船便靠上了水厅。
“上来吧。”萧珏招呼她们,随即让小厮康来铺了踏板。
萧莺兴奋得小脸通红,提着裙摆便上了踏板,船在水面上自然摇晃,萧莺一踩到踏板上便觉得身子飘忽起来,不禁惊呼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