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嗐,这么点小事儿姑娘吩咐一声就行,哪还用得着这么客气?您这信要送到谁家去?”
“太学院,陆家的公子是太学生。”
林妈妈还从未去过太学院,在她眼里,那都是文曲星在的地方,她这样的凡人,能沾沾文曲星的仙气儿那是求之不来,她一口就答应了下来。
见林妈妈答应,沈兰暗暗松了口气,手心里已被汗湿了。
林妈妈吩咐了车夫一番,他们便绕到去了太学院,林妈妈从沈兰手中接过信笺,交给了太学院的门房。
沈兰掀开马车的帘子,看着不远处气派宏伟的太学院,想到自己的兄长也曾在这里意气风发,她的眼眶微微泛红。
她这封信笺是给与自家兄长一同来上京读书的陆言陆公子。
陆言字子先,自幼父母双亡,是她父亲收养了他,让他和兄长一起在衡州书院里读书。
陆言和兄长一样聪明,他们一起中了秀才,一起考中举人,一起成了太学院的生员。
兄长出了什么事,陆言一定清楚。
送完信,林妈妈便喜气洋洋地回来了,车夫转道前往吉祥寺。
沈兰心里有些紧张,她的信中让陆言来吉祥寺相见,若是被侯府知道她竟与太学院的生员私下见面,她这位女先生定然会被扫地出门,这也与沈兰自小接受的教养背道而驰,她知道自己这样做有失大家闺秀的风范,可为了兄长,她一定要这样做。
来到吉祥寺,沈兰为母亲上了三炷香,求她能够保佑自己。
午间,她让锦书捐了些香火钱,在吉祥寺用了斋饭。
“林妈妈,不如你先去东市买东西吧,我想在这里多留一会儿,为我母亲诵经祈福,等你回来我们再一起回去。”沈兰打算把林妈妈支开。
林妈妈也看出了沈兰的意思,好不容易出了一趟侯府,她也有自己想办的事儿,便也没有客气,笑呵呵地出门了。
沈兰在吉祥寺一边诵经一边等人,可等到将近酉时,陆言也没有来。
“姑娘,许是陆公子不在,还未看到信呢。”锦书猜测。
沈兰微咬薄唇,觉得有些难堪。
锦书的猜测固然有道理,但她觉得更可能的是陆言看到信并没有来。
他一定觉得她很失礼,一个女子竟然约外男见面,若是传出去,他们两个人的名声都毁了。
尤其陆公子还是举人,若是毁了名声,定然会误了前途。
是她思虑不周,她不该因为自己家的私事让他人冒险。
她该怎么办?
除了陆言,她还有什么办法能查到兄长的事?
沈兰绞着帕子思索着有没有其他的办法,但此刻脑海里却一片混沌,什么也想不出来。
刚过了酉时,林妈妈赶了回来,“老奴该死,让姑娘久等了,路上乱得很,耽搁了时辰。”
“路上乱?”
“我们回来的时候遇到一个秀才拦着府尹老爷的大轿喊冤呢,闹的整条东安街都乱腾腾的,老奴赶着回来,让老李头绕了个远路,也没听清是在闹什么。”林妈妈说新鲜事儿似的说给沈兰听。
拦轿喊冤?
沈兰心里一痛,她多想也去拦轿喊冤,让官府老爷查清兄长死亡的真相,可她什么都不知道,连个冤情都说不明白。
林妈妈还在一旁说着,沈兰兴致缺缺,淡淡道:“咱们走吧。”
出了吉祥寺,几人上了马车,往定远侯府赶去。
吉祥寺外不远处的一块空坪上,一辆宝蓝香雕马车停在那里,车帘微微掀开,里面是一个白净面皮的俊雅男子。
他望着沈兰马车离去的方向,眸中闪过落寞之色。
一旁的瘦弱小厮谄笑道:“爷,您是来瞧那位姑娘的?”
男子没有应他。
小厮又道:“奴才认得那马车,那是定远侯府的,想来是定远侯府的姑娘。”
男子斜倪了他一眼,“我难道不知她的身份?要你多嘴,回吧。”
他放下帘子,脸上生出几分阴郁。
傍晚间,沈兰回到侯府,入了内院正想着让锦书把买来的小玩意儿给几位姑娘送去,便见几个婆子匆匆地从眼前过去。
在侯府呆了这些天了,锦书还未见过这些人这么紧张的样子,一旁的林妈妈上去拉了个婆子问:“出什么事儿了?”
“梅姨娘要不行了,大太太让我们去置办置办。”那婆子说完,便又急着走了。
沈兰心里不由咯噔一下,那日见梅姨娘时她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这样?
林妈妈叹了口气,对沈兰道:“姑娘别介意,咱们从另一边走,别染了晦气。”
“林妈妈,梅姨娘她……”沈兰想问一问,但又不想让人觉得她多言,一时有些为难。
林妈妈看出沈兰的想法,道:“我早就知道,梅姨娘早晚有这一天,她上次落胎就伤了身子,又天天儿的想着逃跑,跑回来大爷又得教训她,这一来二去,是个人也撑不住啊,老奴猜啊,定是她偷跑又被大爷逮到,大爷教训她时她没能撑住,死了好,死了她也落了干净。”
林妈妈的话让沈兰觉得很不舒服。
一个好好儿的人,怎么反而是死了好?纵然是梅姨娘想跑,大爷这也是害了条人命,在她们眼里竟就这么轻飘飘的盖过去了。
沈兰想到梅姨娘那双眸子,月光下那么亮堂,她恍惚间好像看到梅姨娘又一次向她伸出手来,那只纤白的手臂是她求生的希望。
第4章 听床
夜空如一片青碧,上缀着点点残星,几片浮云笼着清冷的星光,仿佛这炎炎暑夜也有了几分凉意。
沈兰手捧着一本《上京杂记》坐在窗边,昏黄的灯火下女子芳容丽质却又愁眉紧锁。
她的目光恍惚,丝毫未落在手里的书上,少顷,她似乎终于做了什么决断,眸中闪过一抹坚定,对一旁正在收拾屋子的锦书道:“锦书,咱们来时备的药箱可还在?”
从衡州府出来时,沈兰特意准备了一些常用药以备不时之需,但她们一路顺利,这药箱还没有开启过。
“在的,姑娘您身子不适?”锦书停下了手中的活,忙走了过来。
“我没事。”沈兰放下手中的书本起身,“你把药箱拿来,跟我去个地方。”
“啊?这么晚了还出去?林妈妈说侯府下了钥便不能在外随意走动了,若是被人看到……”
“所以我们要悄悄的。”沈兰说着便催促锦书去把药箱拿来。
落雪斋本就偏僻,又因沈兰是外客,除了林妈妈和几个粗使丫头之外,并没有安排其他的人,此时下了钥,她们都已经回房歇息了,刚才在屋里,沈兰也看到巡房的几个婆子刚走过去,她们毫无阻碍地便离开了落雪斋,一路偏僻小道来到梅姨娘居住的翠玉轩。
“姑娘,这好像是梅姨娘住的地方?”在侯府已呆了半个月,锦书也对侯府各房了解了些。
沈兰没应她,绕过月洞,进了翠玉轩,锦书也只好跟了上去。
此刻,翠玉轩正厢房里一片昏暗,连一点守夜的灯火都没有,而一旁的一间耳房里却传来几个婆子丫鬟打叶子牌的哄闹声。
“她们怎的这样?也太没规矩了。”锦书自小便与自家小姐一般循规守矩,尽心尽力地做着一个丫鬟的本分,她还从未见过这样的下人,梅姨娘性命垂危,这些下人竟无一个在旁侍候守夜。
沈兰让她莫要言语,两人趁着耳房透出的光绕到正厢房,房门没有关,她们推门而入。
屋子里十分昏暗,里间里隐约传出女子微弱的□□声。
沈兰带着锦书一起进了里间,左边的窗子开着,惨淡的寥寥星光照进来,她看到了躺在床上面色涨红昏迷不醒的梅姨娘。
梅姨娘恍如在做一场可怕的噩梦,原本漂亮的五官因为痛苦而扭曲,身下蓬乱的头发被汗湿得如水洗一般。
沈兰上去探了探她的额头,果然滚烫。
“锦书,拿一颗百宝丸来喂梅姨娘服下。”
她看到梅姨娘身上的伤口便知,梅姨娘的发热是因这些伤口而起,药箱里备的百宝丸正好对症下药。
锦书拿了颗百宝丸,用桌子上的凉茶水给梅姨娘送服,昏迷的梅姨娘被水呛得重咳了两下,幸好还是将百宝丸咽了下去。
沈兰又让锦书拿了些金疮药来,她把梅姨娘的衣裳解开,看到她身上的伤口不由冷吸了一口气。
这哪里是一个娇娇女儿的身子,分明是久经拷打的囚徒。
她初来之日梅姨娘被打的伤口丝毫未见恢复,反而红肿泛脓,甚至身上更多了些细细碎碎宛如断线般的伤口。
想到这些伤口竟然都出自于侯府大公子萧瑞之手,沈兰不由毛骨悚然。
“天哪,梅姨娘怎会伤成这样?便是因她要逃跑大公子罚她,这样的处罚也太重了。”锦书不敢置信一个大家公子竟做出这等事来。
“咳咳……”昏迷中的梅姨娘似是好转了几分醒了过来,她睁开眸子见身前有人,吓得身子惊恐地一抖,待看到是沈兰,她怔了住,少顷,声音干涩且虚弱地道:“你怎会在这里?”
“我听说了你的事。”沈兰有些心疼地看着眼前这个女子。
梅姨娘抿唇,垂眸看到自己的衣裳被解开,身上的伤口露出来,难堪地道:“你吓坏了吧?”
“这是大公子所做?”
“是他,他是个怪物,是个人面兽心的禽兽。”梅姨娘放松下来,如一个躯壳般躺在床上。
沈兰道:“他怎会这样对你?”
梅姨娘悲凉地嗤笑了声,“我是被他掳来的。我家虽不是大富之家,但也颇有盈余,我爹娘夫妻和睦,自幼教我礼义,把我放在手心里疼,可后来西羌来了,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是萧瑞率兵打退了西羌,乡亲们都把他当做英雄,可后来才发现,他们和西羌兵没什么区别。他们依旧会抢我们的粮食、财宝、欺辱我们那里的姑娘。”
“怎会……如此?”
沈兰听自家兄长讲过不少燕军打败西羌的光辉事迹,可从来没听过这些。
“他们把这当做规矩,只要打了胜仗,军中所有的人都可以奸淫掳掠,狂欢三天三夜。三日之后,一切就像一场梦,他们又变成了燕国戍卫疆土的大好男儿。可是这三天,是我们那里的姑娘一生都无法抹去的阴影,她们没办法当做一场梦。”
梅姨娘说到此处,已哽咽得泣不成声。
好一会儿,她才调整好情绪又道:“我虽没有经历那三天,可萧瑞看上了我,把我掳到了他的帐子,成了他的一个姨娘,每日每夜我都要受到他的折辱,本来我已经认命了,可六个月前我怀了孕,上京城里的规矩,正房若未生子,妾室是不能怀孕的,我不知道这个规矩,满心期待地盼望着它的到来,但萧瑞……”
她忽然咬住了唇,强忍着眸中的泪水,“萧瑞在我怀孕时强逼我行房,生生的把孩子弄掉了,你知道吗?他明明知道妾室不能在正房之前怀孕,却没有让我喝避子汤,他是故意的,他只是为了折辱我。我恨他,他断送了我唯一留下来的希望,所以我拼了命的逃跑,我想回家,我想见我爹娘,我真的好想他们。”
“可是我再也见不到他们了,我知道,我不行了。”
她绝望地偏过头去,眼泪无声地落在湿透了的发丝里。
沈兰握住梅姨娘的手,她的手冰凉,仿佛没有生气似的,沈兰不由握紧了些,想将自己的温度传到她的身上。
她能够体会到梅姨娘的痛苦,她与自己的父母是死别,梅姨娘与父母却是生离。
“你会好起来的,我先为你上药,上了药就好了。”
说着,她便让锦书去弄水来,自己拿了帕子为梅姨娘清理伤口。
梅姨娘摁住沈兰的手,痛苦地道:“不用了,这些都只是表面的伤口,真正的伤口不是这些。”
沈兰看出梅姨娘所指的并不是内心所受的伤害,“难道大公子给你下了毒?”
“不,不是。”梅姨娘闭上眸子,神色越发羞耻难堪。
沈兰猜了出来,“我明白了,你躺好,我为你上药。”
说着,她便去解梅姨娘腰间的系带。
梅姨娘不肯,“沈姑娘,你何必如此?侯府里根本没有人管我的死活。”
“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女子死在我面前,想想你父母,他们一定很想再见到你,你都已经苦苦坚持到了现在,怎么能轻言放弃呢?”
沈兰的话让梅姨娘再次委屈得落下泪来。
在锦书的帮助下,沈兰帮梅姨娘清理了下面的伤口,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女子的那处,内心却涌不上半分羞怯,只有恐惧与心疼。
上了药,沈兰为梅姨娘重新穿上衣物,正要再安慰她之时,院子里却传来“砰”的一声响,一行人的脚步声猎猎而来,仿佛带着杀气。
梅姨娘立刻反应过来,忙道:“是他来了,你快躲起来!”
沈兰与锦书连忙收拾了东西,躲到了楠木垂花拔步床的后面。
就在她们躲好的那一刹,梅姨娘的房门被人一脚踹开。
“贱人,你惹的好事!”男人几步便来到内室,将梅姨娘从床上拖了下来。
梅姨娘被扯到伤口,疼得叫出声来。
萧瑞一来,耳房的丫鬟立刻跟来默默点上了灯。萧瑞看着倒在地上一片狼藉的梅姨娘,原本眸中的怒火忽然消失了,脸上闪过一抹古怪的冷笑与餍足。
抬手将屋里的丫鬟支了出去,萧瑞走到梅姨娘的身前蹲下,他伸手擦了擦梅姨娘脸上的泪痕,竟温声细语起来,“绫娘,你知道我有多疼你,我不会让你走的,就是死你也得死在我的手里。”
“我要回家,我要回去见我爹娘!”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落在梅姨娘的脸上,刹时间她的唇角便渗出了血。
“别说这种话,你知道的,我不喜欢听。”
萧瑞抚摸着梅姨娘的脸,似乎要为她拂去疼痛,仿佛刚才那个耳光不是他打的似的。
梅姨娘冷笑了声,唇角噙着血倔强地抬眸瞪视着他,“萧瑞,你不得好死。”
“看来你精神好多了,不像他们说的快要死了。”萧瑞一把扯起梅姨娘将她拖到了床上,在她耳边低语道:“我不想死,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一声又一声的惨叫传到拔步床后面沈兰与锦书的耳中时,她们两个的面色皆是惨白如霜。
恐惧与对梅姨娘的心疼让锦书眼泪不禁落下,她只知道男女成婚之后会行房,但没想到行房竟然这么可怕,这么痛苦。
沈兰宽袖下拳头紧握,指尖几乎掐破掌心渗出血来。
面对着禽兽的恶行,她真想冲出去把梅姨娘救出来,可她知道自己做不到,不仅做不到,事情传扬出去,她还会被从侯府里赶出去,流落街头。
沈兰第一次感觉到身为女子竟这样的无助、无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