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吸一口气,将整个身体塞进破球内。同时,那两根细丝也缩回来,试图把他丢出去。
不过嘛,他来都来了,怎么能无功而返?
荼荼狞笑一声,张嘴“吭哧”就是一口。好牙口,不磨可不行。但是这次的“磨牙棒”不是须须了,是几乎占据破球全部空间的透明液体。
仅一口,那透明液体就开始翻涌,白色丝络互相牵绊纠缠,好似在寻找自己的位置,中央的白蛋也因此挪了挪位置,从正中央跑到了偏上的地方。
这点动静,荼荼可瞧不上,一口接一口,丝毫不给那透明液体喘气的机会。
两根须须对他的尖利牙齿望而却步,他咬红了眼,狞笑着看那脆弱的白蛋在透明液体中上下浮动,无处安身。
透明液体此时已不能称为液体了。短暂的翻涌后,它变得更为坚韧,涌动的幅度也越来越小,露出了半球状的虫子雏形,六支纤细触足蜷缩于腹部,两根须须在脑袋上颤抖。
外部的变化只能让人辨认出它的种族,内部的变化则吐露出本体即将苏醒的信号。
白色丝络包裹着透明内脏,内脏缓慢跳动,白色丝络也随之抽动,频率越来越快,达到某个高度,开始趋于平缓,内外变化逐渐停止,形成了一副诡异的画面。
虫体犹如未完成便被搁置的雕塑,外壳栩栩如生,内里却卡了个蛋,蛋蛋沉在底部与外壳接壤。或许也正是因为这蛋,虫体才被搁置。
荼荼盯着那蛋,对着虫壳“咔嚓”一口。
敌不动,他动!
寒冷对身体的侵蚀不足以阻止他,能让他停下的,只有死亡。
喝令同伴逃亡,是出于对未知的恐惧,寒夜逃命,是对生的渴望,但被拽回来那一刻,他孑然一身,无所畏惧,心中只有死前的报复。
他荼荼可以死,可以冻死,可以饿死,可以重伤而死,但绝不能被戏耍而死。不管是谁,耍他,就要付出代价。
未知只有在未知时让人恐惧,当探明它虫族的身份后,它就不再是迫使他牺牲自己保全同伴的存在了,而是他荼荼嘴下一块毫无反抗之力的肉。
不过荼荼知道仅凭自己是杀不死这只庞然巨虫的,但不能杀虫,也能诛心。
任谁长了眼睛,都能明白,这虫之所以软成一滩液体,是为了保护那颗白蛋不在坠落中受伤。现在停止变动,也是为了保护那颗白蛋不因它巨变而落入己手。
但是荼荼不管。
今天这臭虫要么变回原形态交出蛋蛋,要么就被他一口口咬着,活活疼死!
牙根因为反复机械的啃咬变得酸软,荼荼却依然重复着,他相信臭虫的忍耐是有限的。
终于,虫体不再坐以待毙,蜷曲于腹部的触足开始颤抖伸展,本就余地不多的破球空间剧烈收缩,荼荼几乎被压扁,但他没有屈从于这股压力,反而借力滑到虫体之下,那里是虫体变化的最后一处缺口,蛋蛋要出来,只可能从这里落下。
荼荼被庞大的虫体挤压着,六只触足伸展也并没有扩张虫体之下的空间,他此时已活动不开手脚,艰难地在虫腹挪动,两眼亮如明星。
他就像变态盯着别人家老婆的肚子,等待孩子的降临,然后拿起孩子,一个冲刺,把它丢进沙漠,让它与沙漠充分接触,最好能碎个稀烂,然后再看一眼臭虫因此而扭曲的脸,就算下一秒要死,他也会笑着死。
然而盯着蛋蛋的不止他,还有悄无声息钻入的两根须须。须须兢兢业业地把自己结成网,搂在尚未完成变化的腹部,蛋蛋掉出来的瞬间,就能完全罩住它,并把它带离危险范围。
荼荼牙根又痒痒了,当他死鼠啊?
为了能使蛋蛋拥有足够的空间落地,虫体缓缓抬起,须须结成的网也紧紧扣着腹部,随时准备迎接蛋蛋。
而有了空间,荼荼反而不动了,突如其来的空间释放让他一直以来紧绷的身体有了片刻的放松,就是这片刻,刺骨冰寒与疼痛喷涌而出,险些压垮他,但蛋蛋即将落地的兴奋硬生生压制了身体上的感受。
随着虫体腹部空间的扩张,蛋蛋从透明的虫腹内部缓慢下沉,仿佛渗透溶解了内外屏障。最先接触到空气的是弧度平缓的底部,须须兜着它轻轻牵扯挪动,让它不至于竖着落地。因为尽管虫体为它腾出了不小的空间,但破球内部本就不宽裕,那些空间甚至只能允许蛋蛋横着落地,竖着落、斜着落,都有可能挤压到自身。
须须努力进行着“接生”,虫腹也在努力进行着自我修复,不出意外的话,蛋蛋完全落地的那一刻,虫腹也将修复完毕,届时,须须带着蛋蛋脱险,也就无需再顾及任何生物。
同时为了防备可能出现的危险情况,须须在“接生”时,用自身紧紧网住蛋蛋,做了蛋蛋的渔网衣。
蛋蛋脑袋接触空气的瞬间,须须“咻”地收紧,飞速将蛋蛋运往外部。
荼荼深吸一口气,凝聚全身力气于爪子上,伏地狂奔,在须须离开虫腹空间的刹那,肌肉绷紧到极致,随即释放,让身体在跳跃中得以获得巨大的能量,足以撞击到“渔网衣”中的蛋蛋。
“咔!”
那是荼荼以头击卵,卵壳破碎的声音。
也是须须心碎的声音。
须须僵住了,它是谁,它在哪儿,它要干什么,发生甚么事了?
哦对,他是弗莱,是虫族有史以来最优秀的情报科科长,几个小时前盗取女王卵被联盟发现并击落,他采取了紧急降落措施,飞船系统在故障中将他送到了错误的坐标,并且中途就能量耗尽,导致在跃迁过程中出现空间动荡,他不得已拆解自身,维持女王卵的稳定状态。
既然安全落地,那么他就要将女王卵从体内排出来,换取自身结构重组的同时,也能避免女王卵长时间受到他的影响。
结构重组当然包括虫族为数不多的骨骼拼接,发出声音在所难免,所以他亲爱的、敬爱的女王,一定在卵壳中完好无损,对不对?
弗莱用须须摸了把蛋蛋,“喀拉拉”,是他碎成一片片的心被碾成粉尘的声音。
蛋蛋中间出现了两道明显的裂缝,他甚至不敢施加任何额外的力量,生怕这么一碰,裂缝就会一变十,十变……
“咔!”
须须一动都不敢动,试图以此阻止蛋蛋碎裂的进程,可是那连绵不绝的“咔、咔”声仿佛在嘲笑他的天真。
他绝望地举着蛋蛋,多么希望时间就此停止,这样他就不用面对女王卵碎裂的事实,也不用面对虫族复兴的希望在他手中破灭的残酷未来。
“呼啊~”
微风扫过,为须须举蛋的场景增添了几分凄凉。
“呼啊、呼啊~”
微风似乎因为弗莱不理会它,变得有些急躁。
“呼啊~呼、呼啊~”
微风愈加气愤,吹得蛋蛋都跟着晃动起来。
须须传来震动,弗莱如梦初醒,感动得都快哭了,女王!我亲爱的!敬爱的!女王!还有救啊!
女王卵被联盟盗取万年之久,迟迟没有孵化或许只是在联盟生存环境恶劣,不宜孵化,所以女王选择了沉睡,现在时机到了,他把女王救出来了!女王就要孵化了!
弗莱激动得完全忽略了那缕时而清晰,时而微弱,时而急促,时而缓慢的微风。
但瘫在沙漠地表、意识模糊的荼荼却愈加注意到那缕微风,甚至于脑海中只存在这一道声音,及至最后,他仿佛听懂了那缕风的语言,她在说:“坏!”
……还有:“呜哇~”是在为他即将逝去的生命感到难过。
第3章 日出日落
无风无雨的沙漠度过了又一个夜晚,红色微芒自地平线亮起,为寂静的黎明带来生命的骚动,而在它完全升起后,又将毫不留情地带走所有生命气息,让沙漠恢复它磅礴且孤独的样貌。
黎明之间,沙漠中的生命究其所能寻求存活下去的能源。也许是他们一次次迫切的行动掀起了阵阵微风,吹动着沙鼠仍旧柔软的皮毛。如同刚刚破土而出的嫩芽,皮毛在微风吹拂下轻轻摇曳,吸收着难得的温暖阳光和源源不断的养分,在无人知晓的时间里惬意舒展。
同样趁着黎明张扬自己蓬勃生命力的,还有……弗莱须须捧着的……蛋蛋。
蛋蛋晃动着,一开始只是轻微的试探,紧接着开始猛烈进攻,它在试图摆脱壳的束缚,然后一飞冲天,从此自由自在。
弗莱什么场面没见过?但这场面他真没见过。
女王卵孵化是这个样子的吗?他不知道啊。
虫体拥堵于飞船中,弗莱两只透明的小眼睛从惊喜变成惊吓,再从惊吓转变为疑惑,再从疑惑进化到迷茫。
就算女王卵再特殊,她也是从虫卵里出来啊,虫卵破壳是这个动静吗?不管什么卵里出来,都没这个动静吧!
他甚至怀疑自己偷了个假蛋。但那是不可能的。他反复确认过无数次,这蛋对自己这个虫族有着绝对的影响,唯有他们的女王可以做到这点。
假是不可能假的,把他鲨了都不可能是假……的……弗莱看着眼前这一幕,迷茫被呆滞替代,大脑也在瞬间停摆,语言和文字都显得那么苍白,只有一句“我敲!!!”可以表达他此刻内心的震撼。
在剧烈晃动中,蛋身上的裂缝顺着末端蔓延,直到将蛋蛋整个包裹起来,然后在初阳照射下,自中间向两边脱裂。不像是蛋壳碎到一定程度后的自然脱裂,她的脱裂更贴近有翅虫族破茧时首次张开翅膀,是两块相似的整体自然而然地分离,最终成为本体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脱裂的时间说长也长,说短也短,长在两块“蛋壳”彼此纠缠不休,难以分割,短在它们彻底分开只在呼吸间。
蛋蛋似乎厌烦了无止尽地挣扎,身上的每一道裂缝都被抻得极开,隐约可见嫩白的“肌肤”。裂缝在层层叠加的力度下显露颓势,于绝对的力道下彻底崩毁,舒展开它美丽的身躯。
那是一副……长得不是很对称的小翅膀,一边稍稍有点大,一边稍稍有点小,但它的颜色仿如流淌于水面的月光,透着静谧与安详……然而它发育时似乎过于在乎外表,以致于疏忽了自身的功能……
简单来说,好看,不太好用。
蛋蛋舒展开翅膀的下一秒,就失重险些掉落地面,好在她及时扇起小翅膀重新挣扎回了原先的高度。
对,没错,蛋蛋还是蛋蛋,没有因为外壳的变化而产生任何质的飞跃,只不过多了对小翅膀,仅此而已。
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女王卵,特么不会长翅膀啊!
弗莱意识到自己费尽千辛万苦,为此遭到联盟轰击险些命丧太空,落到这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还被小老鼠欺负,结果换来的是什么?换来的是个不伦不类似蛋非蛋的奇怪生物!他的女王在哪儿,女王卵在哪儿?
这个奇怪生物确实拥有女王的某种特质,能够影响虫族,如果它是联盟专门创造来控制虫族的东西,一旦这东西投入虫族战场,后果他想都不敢想。
虫族无论是精神还是身体都绝对服从于女王,尽管他们已失去女王行踪万年之久,这点也从未改变过。到时恐怕不用联盟动手,虫族就在这东西的带领下全体投敌,丧失尊严和理想了。
想到这点,弗莱杀心顿起,打开飞船舱门让本体得以行动,灵敏的须须刹那间缩回脑袋,一抖一抖地像是在对他撒娇抱怨。他捋了捋须须,随即将它伸入飞船,握住出发时备好的高浓度毒剂。只需一滴,就能让虫族最强壮的战士倒下,那个奇怪生物就更不用说了。
弗莱计算着应该用怎样的力度与角度才能完美将毒剂送到奇怪生物体内,飞船外却发生了让他意想不到的事情。
早已死去的沙鼠缓缓爬起,抖落半身沙砾,然后屈身、弹起,抱住正在低空上上下下飞得不甚平稳的蛋蛋,滚落地面。
弗莱眼中溢出惊喜,收好高浓度毒剂,须须闪电般缚住沙鼠和蛋蛋,将他们提到自己面前。
“呦,没死?”
沙鼠露出尖利的牙齿,想要对他故技重施,不过弗莱并不畏惧。他苏醒时的须须和沉睡时的须须是两种生物,只有没脑子的笨比才会被一只老鼠咬怕。
“没有价值的鼠不需要活着,”弗莱微笑,“给你个机会展示自己的价值,也许我可以留你一命。”
沙鼠冷声道:“你想要在沙漠活命,最好留我一命。”
“哦?是吗。”
沙鼠没有再说话,他们的对话中止,弗莱漫不经心地摆动着须须,看谁的耐心先一步耗尽。
随着时间的推移,太阳完全升起,沙漠表面的温度逐渐攀升,弗莱一开始并没有在意,他是特种虫族,能够适应宇宙中绝大多数极端环境,区区高温不足挂齿,但当须须传来灼痛感时,他意识到情况不对,当机立断卷着沙鼠和蛋蛋回到飞船。
沙鼠柔顺的皮毛蜷曲,显然也受到了高温的影响,而蛋蛋看起来就好多了,白白净净,没有受到丝毫影响,甚至翻了翻小翅膀,似乎在跟他打招呼。
“这就是你的底气?”弗莱甩了甩须须,很是烦躁。
这地方似乎不能以常理来揣测,就算虫族也没有如此极端的高温星球,而且那太阳……像是寿命将近体态发福的红巨星,无法控制地向外发散它的热量与辐射。
面对这样的恒星,白天出行几乎与送死无异,就算能扛下高温也扛不下太阳辐射,死也会死得极为痛苦。
身为土著是荼荼最大的底气。
这只臭虫自天外坠落,总有一天要回到他原先的星球,但从他搭载的破球损坏程度来看,那一天不会很快。他要在这里生存,无论几天或者几个月,他都需要信息来规避风险。
荼荼要生,他也要生,何不结伴合作?一个提供有效信息,一个保障生存,天作之合。
荼荼并非没有想过逃回族地,但臭虫在他苏醒后那一问就让他明白,合作才是最好的出路。当然,合作也不止是为了自己,也为了正在rua自己的白蛋蛋。
没有意外的话,他应该是死了的,不可能站在这里跟眼前的臭虫有来有回。但他很幸运,在意识涣散时,看到了蛋蛋。
当时看到的蛋蛋并非现在似蛋非蛋、似鸟非鸟的模样,而是拥有着具体的样貌,细节他完全记不清了,只模糊记得她窝在蛋壳里,两眼泪汪汪,张嘴只会“呼啊呼啊”,不会说话,但她的意思却能很明确地传达过来,她让他不要死,然后他就真的活了。
现在荼荼也还是难以置信,所以他决定有机会的话,把这个白蛋蛋拐回鼠窝!沙鼠一族的繁荣,指日可待!
啊,不过当务之急是先消除掉臭虫带来的威胁。
“沙漠有很多区域,盘踞着不同种族,落在沙鼠的地盘算你好运,如果落在其他种族的地盘,也许你现在已经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荼荼并不是威胁他,而是在陈述事实,沙漠的生存环境比他认识到的更为严峻。
从这里往西不远,是沙漠的死亡禁区,那里生长着无名毒植,会在夜晚散发出淡白光芒,如沙漠中的月光,吸引无数生物前赴后继,成为它生长的养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