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不言彻底凌乱了。
但辛易晴却突然笑了,似乎对这样的答案很满意。
于是,武萱萱扯了扯孙不言已经脱落半拉的衣服口袋,说:“说啊你!”
孙不言:“……说什么?”
武萱萱无言地看着他。
孙不言更加凌乱了。
他深呼吸一下,对辛易晴别别扭扭地说:“你太没用了。”
武萱萱不满意,又扯了扯那已经脱落半拉的衣服口袋,促道:“再说一遍!严肃点!认真点!”
孙不言:“……”
他不懂,也大为震惊,但他决定照着做,他把自己这么做的原因归结为,要拯救自己只剩下半条命的衣服口袋,以及,武萱萱以前说得都对。
他厉声道:“辛易晴!你太没用了!”
辛易晴笑得更大声了。
孙不言心里七上八下,生怕他们这两句话给她刺激地当场从楼上蹦下去!
然后,他就看到,武萱萱也笑了,还很真心实意。
若是在平常,他肯定是等不了两秒就得跟着笑。
可是现在,孙不言不敢。
他莫名觉得,武萱萱可能会比辛易晴还要先一步从楼上蹦下去!
孙不言很奇怪。
虽然梁铮回家反省是一件本就应该的事情,某种意义上来说可能并不值得他们为这件事开心。
但是,孙不言认为,他们是在拨乱反正。这要是在古装剧里的朝堂上,他们干的就是旷古至今的大事,那是要被记入史记的!
所以孙不言觉得他们开心开心还是很有必要的。
但眼下来看,这两个人明显是开心得已经有点疯了。
“……”
孙不言觉得自己现在比较适合闭嘴,什么都别说,静静地看着她们疯就好。
毕竟高中生嘛,哪有不疯的,这是可以理解的。
只是下一刻,武萱萱不笑了。
她开始哭。
孙不言感觉事情发展渐渐惊悚起来了。
——武萱萱什么时候会哭?
反正孙不言印象中,她就只在初三和她爸妈闹矛盾的那半年哭过,还只有一次。
虽然那可能还有中招体育考试的时候,因为跑步摔倒把她膝盖摔得直流血,被那个考区的体育老师因为太忙了直接往上面倒碘伏的原因。
但孙不言很清楚,疼痛只是很少一部分原因,她主要还是因为和父母之间长达半年的冷战,然后在那个契机下找到发泄的机会。
那一次,武萱萱哭得特别惨,也特别凶。
现在是孙不言见过的第二次。
说不上惨,也没让人觉得凶,反而还有点开心。
武萱萱抬手擦了擦眼睛,对辛易晴说:“你满意了?是不是就想听我们说这些呢?你等好久了是吧?”
孙不言被这几句连问震惊地缓不过神。
但辛易晴接下来的点头更让他震惊。
孙不言觉得自己也疯了。
他想不通,为什么会有人想听别人说她“没用”,这不是……
“有病。”武萱萱精准说出他心中想法,还不止一遍吐槽辛易晴:“你真的有病。”
于是辛易晴也哭了。
边哭边笑,又笑又哭,还喃喃自语:“是吧,我也这样觉得,我就是挺有病的。”
孙不言凌乱到无法言说。
他开始觉得病了的其实是自己。
“聊聊吧。”孙不言说:“我觉得我好像也有病。”
武萱萱:“……”
辛易晴:“……”
两人情绪就这么被打断,特别猝不及防,但好像又因为这事儿是孙不言干出来的而显得很是理所应当。
“我感觉我像是在做梦。”孙不言说:“你们两个就是梦里的人,和我认识的你们一样,但又不一样。”
“我可能真的生病了,都开始有癔症了。”孙不言叹了口气,说:“唉,高中生太难了。”
被他这么一搅和,辛易晴两人刚才的“有病”也变了味道。
“聊聊吧。”辛易晴也这么说,又道:“治治他的病,也和你们……”她微微停顿,声音控制不住地带上一丝颤抖,但还算是能说得顺畅,不至于让他们产生明显怀疑,“说说我的病。”
“你确定了吗?”武萱萱大抵还是不忍心,反复确认,说:“这次可不是随便聊聊,无论你说什么,你说多少,我们都会当真。结束以后,我们也不会忘。”
辛易晴沉默须臾,故作开朗道:“这节课,真的翘了?”
武萱萱平静地说:“辛易晴,别勉强。”
于是辛易晴就不再故作开朗,闷声道:“我想翘了。”
“那就翘!”孙不言激动道:“这多刺激啊!我上这么多年学,还没翘过课呢!想想就爽。”
辛易晴:“……”
武萱萱:“……”
这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吗?
还有啊,你真的很坏气氛啊大哥!
但无可否认,那样的气氛,其实没有人喜欢,反而是被破坏掉以后,她们都感觉轻松了许多。
只不过她们也清楚,那气氛其实并不适合被破坏掉。
很明显,每一次那样的时刻,都是辛易晴在思考怎么开口的时候。
开口需要勇气,要凝结出来足够的勇气不容易。
如果一再被打断,武萱萱真的担心她还能不能一次又一次地重新凝结。
况且,每一次回忆的过程,都是辛易晴面对痛苦的一次经历。而在短时间内一次次回忆,不亚于一遍一遍加深印象,毫无疑问会让人痛上加痛。
武萱萱更加担心。
她狠狠瞪了孙不言一眼,又因为担心更坏气氛而不敢出声骂他,只能这样干巴巴地瞪着。
孙不言瞬间就蔫了。
然后他转过身,试图通过冷风让自己冷静。
他在害怕。
刚开始或许还不是这样,可当辛易晴说要同他们说说自己的病的时候,孙不言就慌了。
他知道自己真的怕。
他怕的东西很多,他自己都没办法详细说清。
他只清楚他在怕。
在那种压抑的氛围下,他不可避免地更加害怕,尤其是在看到辛易晴一点点低沉的情绪以后。
所以他试图通过插科打诨来调节气氛。
但他忘了,这种时候,他不应该这么做。
他的害怕被懊恼压下来一些。
武萱萱后知后觉孙不言的情况,有些惭愧的同时,忽然很欣慰。
至少现在,他们三个还是站在一起的。
辛易晴对他们两人这时候的心情和状态一无所觉。
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又或者说,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
既然决定“聊聊”,她就不能中途再放弃。
到了现在,如果她还不说,又或者是不说清楚,武萱萱和孙不言可能都无法安稳地继续接下来一段时期的生活。
所以无论她怎么做,也无论她都需要做什么,她都必须要说。
她纠结许久,终于想到如何开口。
“我说我是穿越回来的,你们信不信?”
和她刚穿回来那时候,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一模一样。
但这一次,她得到的答案却是不一样的。
武萱萱低下头,声音压抑地说:“信。”
孙不言转过身,看着她点了点头。
辛易晴也笑着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正要继续说下去,突然听到一阵脚步声。
下一瞬张鑫就跑到了他们面前,把自己手里拿着的东西往前一怼,喜气洋洋地说:“我够义气吧,帮你们请假了!”
孙不言终于体会到武萱萱刚才的愤怒,咬牙低声问:“那你现在来干嘛?”
“给你们送钥匙啊。”张鑫不以为意地说:“我骗老王说你们三个还没吃饭,去餐厅买饼了,可能要晚一会儿过来。老王直接说不着急,还担心你们在外面啃饼被冻着,特意拿了四楼空教室的教室给我,让我给你们送过去,”他说着比划起来,双臂扩起,表情上是洋溢不住的开心,“好让你们有一个温暖的家园。”
武萱萱:“……”
但是我们现在需要寒冷的家园懂不懂!
寒冷!寒冷!寒冷!
要不是担心等会局面更乱,她现在高低发个疯骂一骂人!
孙不言淡淡冷笑一声,从他手机拿过钥匙,很没良心地推他离开,“好了,钥匙我拿了,你可以走了。”
“等等!我还没说完呢!”张鑫愣头青一样,完全没发现这三个人现在的怪异,自说自话道:“不用担心老王会骂你们啊,他现在心情特别好,正哼哼‘今天是个好日子’呢!”
然后他就被孙不言推走了。
等孙不言再回来,刚才低沉的氛围已经一扫而空,连个影子都没有。
三人互相看看,莫名其妙地开始笑,接着越笑越过分,到最后一发不可收拾。
但是没人会怀疑,他们今天这一场“聊聊”,会在这里戛然而止。
相反,他们很笃定,有关于辛易晴身上的困惑,会在今天被解开一些。
最后先停下来的是辛易晴,她捂着自己已经隐隐开始泛痛的肚子,问:“要去空教室吗?”
“你要去吗?”武萱萱说:“听你的。”
“我不太想去。”辛易晴难言道:“但我担心我等会儿会忍不住骂人。”
“我觉得我现在情绪应该是比较暴躁的,而且我也很厉害。”她指了指四下空荡的周围,“在这里骂人的话,可能三栋楼的人都能听到。”
孙不言很想问你现在怎么就暴躁了?还有,你什么很厉害啊?
但他不是很敢,因为担心坏气氛……
可辛易晴不知怎么,突然就解释了一句:“我跟校长还有梁铮学的……骂人很厉害。”
“……”
两秒钟的静寂后,三人又开始笑。
但这次他们停得很早。
武萱萱说:“那可能四楼空教室也不太可以。”
孙不言也说:“我觉得后操场比较合适。”
辛易晴确认:“那,走?”
“走吧。”武萱萱开始想理由:“反正我们是去餐厅买饼了,买完了以后顺路去操场把饼给吃了这个说法很合理。”
孙不言提出其中不合理之处:“可是张鑫已经把钥匙给了我们了。”
辛易晴问:“给了我们就必须要用吗?”
“……”
安静两秒,三人异口同声:“走!”
于是,三分钟后,他们站到了操场入口。
孙不言“啧”了一声,说:“学校真抠。”
武萱萱感慨:“谁家高中校园的操场连个灯都没啊!”
把这茬给忘了的辛易晴:“果然,我们学不了电视里面那种疯狂的高中生。”
“对。”孙不言附和:“学校不给提供条件。”
武萱萱忽然沉默,然后低声不自信地说:“也可能,咱们学校没钱。”
辛易晴:“……”
她觉得这句话真相了。
孙不言悲伤地吸了口气,问:“那还去吗?”
“去吧。”辛易晴先一步走进去,同时说:“我回来之前,是2023年,没有特殊情况的话,刚好是我们这一届学生大学毕业的那一年。”
她这话题开得极为突然,武萱萱和孙不言不禁一怔,然后赶紧追上去,安静地一左一右跟在辛易晴身后隔着一点点的位置。
虽然学校没钱,不能给操场提供一个亮堂堂的环境,但是这天夜里月光很亮。
于是操场上也有一点点光亮,足够他们看清眼前的路,也足够他们看清身边的人,还像他们做过的许多古代诗词鉴赏阅读题一样,不经意间奠定了一种哀伤空寂的基调。
“我就是没有特殊情况的那类人,学制不是五年,没被延毕,也没有考研,顺利毕业。”辛易晴说:“然后,花了大概一个月的时间,顺利找到了一份工作。”
辛易晴笑着说:“一切都很顺利。”
“直到我入职。”
她停顿了一下,还是笑着,但话语间难掩苦涩,说:“这是我变成现在这样的开始。”
“公司和学校不一样。它要我给它提供利益,特别特别多的利益……像是无底洞一样,怎么都填不满。如果我做不到,它就觉得我一无是处。”
“可在工作的那三个月里,我基本上没达到过他们的要求。”
“所以,那三个月,在他们眼里,我一直都一无是处。”
“它不会刻意地辱骂我,但是会否定我,打击我,然后试图掌控我。”
“废物——这是他们口中,我最常见的形象。”
“就这样,我感觉自己以前学到的一切东西都有了问题,我开始对那些产生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