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车里烟味又很重,两重刺激下,辛易晴头疼脑胀,难受极了。
她不想再装样子让自己一心二用——那样更难受,但看领导一副不会听她说话的架势,辛易晴只好做出要吐出来的前兆,请求领导赶快停车。
辛易晴此种经历极其丰富,动作做得很是逼真,领导一边慌慌找地方停车一边骂骂咧咧,用词更加恶毒。
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也或许是因为辛易晴给了自己太强烈的晕车暗示,等她下了车,竟然真的不再能忍下去,猝不及防就吐出来。
领导被她恶心到,又奚落了她几句话,然后把辛易晴丢在那里,嫌恶地开车走了。
辛易晴看着逐渐远走的车屁股,回忆领导方才的言行举止,后知后觉自己逃过一劫,也想明白,因为这一遭,彻底阻断了她以后再碰上这种事情的可能。
阴差阳错之下,辛易晴控制不住地行为为她的以后消除了一种隐患。
劫后余生的庆幸让辛易晴腿都发软,在原地站了好久才恢复力气,一看时间又快步跑向公交车站。
那场景和今天的差距大得不是一星半点,辛易晴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把这两件事联想在一起。
但她很清楚,这一辆送自己到某个地方的车,不会出现那天的情况。
这辆车的车厢内没有烟的味道,也没有别人絮絮叨叨的攻击奚落。
辛易晴闻到很淡的橘子香气,也可能是橙子香。
很原始的香味,没有掺杂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像是橘子皮或者橙子皮晒干后磨成的粉,闻起来让人感觉十分舒服。
辛易晴目光不由在车厢内慢慢巡视,企图找到气味的来源,又因为太难寻找,她表情渐渐严肃起来。
这时,王海又投过后视镜往后面看,辛易晴再次好死不死地和他对上目光。
一直躲着不给反应不合适,她只好看着后视镜勾起唇角,送出一个尴尬的傻笑。
王海立刻偏开了视线。
辛易晴收敛笑容,继续寻找气味来源。
最后,她在驾驶座后面的置物袋里面发现了一个小巧的香包,浅绿色的,上面显露出的两个字隐约是“平安”。
不知道是谁送的。
“晕车了?”突然,王海的声音在车厢内响起来。
辛易晴抬头去看,瞥见王海通过后视镜在盯着她看。
辛易晴这时候感觉还好,本想摇头,转念一想可以假借晕车往武萱萱身上靠,还能闭上眼睛,即便王海再怎么看,两人也不会在某一瞬间突然对视了。
于是,她点了头。
王海朝后面丢了一个东西过来,因为投射的角度原因,那东西斜着飞过来,砸到武萱萱腿上。
是一盒薄荷糖。
“孙不言让我给你们带的。”王海的声音又在前方响起来,有些刻意掩饰过的低沉,像是不耐烦。
辛易晴立刻道:“谢谢。”
王海没搭理她,连个眼神都没给她。
辛易晴也没感觉尴尬,从那盒糖里面拿了一颗剥掉包装往嘴里送,证明自己刚才的“晕车”不是假装。
再看向前方的时候,她发现她们这辆车,正在慢慢地超过别的车。道路两旁的树不断后移,速度越来越快。
辛易晴没来由地想到一个极其荒谬的想法,微偏头去看武萱萱。
武萱萱得到她的暗示,也注意起四周来。片刻后,她看着辛易晴撇了撇嘴,又忍着笑摇了摇头。
辛易晴于是确定自己那个荒谬的想法很大可能确有其事,又猜测王海刚才刻意压低的声音,不是因为不耐烦,而是因为心虚。
早起是所有人一生之敌,王海起大早往学校赶,本身心情就不太好,一到学校又听到“学生跑了”的消息,再驱车两个小时往另一个地方赶,怎么可能真的一点气都没有?
要是辛易晴所料不差,王海现在估计都要气炸掉了。
把孙不言给她们的薄荷糖藏起来,又故意把车开得很慢,大概率是王海思考过后,得到的一种惩罚方式。
因为她们之中有人晕车。
突然意识到这点的辛易晴心情很复杂。
但她那些复杂的情绪里面,并没有生气、气恼之类的想法,更多的是愧疚和感动。
她悄悄把武萱萱的手抓到自己面前,在那上面写字:他们会不会还没有吃饭?
武萱萱表情明显一愣,然后拍了拍辛易晴的手,说:“我问问。”
等她话音落下,辛易晴才惊觉她没有控制音量,这辆车上坐着的五个人全都能够很清楚地听到这句话。
韩星焰疑惑地扭头看向她们两人。
刘范林大概是睡饱了,打了个哈欠,问:“问什么?”
说完他又歪着头从座位上往后面看,颇为严肃地说:“我们可不是钱三山那种不讲信用的老师,说了带你们去医院就是真的要带你们去,只是现在还没到而已。”
“我们当然相信主任和王老师不是他们那种不讲信用的老师。”武萱萱笑着迎合他的话,然后又说:“是辛易晴,她刚才和我说,担心你们还没吃饭。”
刘范林:“是没吃。”
王海在他说出那句话的同时,也道:“既然相信,那你们为什么不在和我们说过之后、征得我们同意了再想过来长烟的事情,而是要一声不响地半夜翻墙?”
辛易晴心脏一沉。
王海果然是被她们气炸了,再三忍耐过后还是不想忍了。
辛易晴紧急措辞,思考要怎么说才能在不触怒王海的同时,还能为她们开脱一些。
不料韩星焰忽然声音冷峻地问:“我问了,你们就能同意吗?”
不仅如此,她在说完那句话之后,又义正辞严地补充了一句:“说实话,不要想着拐弯抹角骗我。”
辛易晴魂都要飞了。
韩星焰怎么突然就这么大胆了?!
她紧紧地盯着后视镜,抓着武萱萱的手,心里着急得不行,生怕王海突然做出一些她们无法控制的事情。
车厢内沉默许久,王海一句话没说,车厢内的气氛在这样的低气压之下,沉重得辛易晴想要把头低下去装睡,或者装死,怎么样都行。
但她不能,她还是时刻注意着王海的表情。
刘范林猝不及防问:“你们的答案呢?”
“刚才那个问题。”刘范林问坐在后排的三人:“如果你们问了,你们觉得我们会怎么回答?”
三人不知道如何答话,也就暂时没有答话。
刘范林于是点了一个名字:“韩星焰,你说。”
韩星焰握着拳头,嗫嚅道:“我觉得不会。”
“辛易晴。”刘范林又说。
辛易晴想了想,说出自己真实想法:“我也觉得不会。”
刘范林叹了口气,说出最后一个名字:“武萱萱。”
武萱萱抬头看着他,没有立刻回答,可她长久的沉默,似乎已经暗示了自己的答案。
王海突然冷笑一声,眼睛偏过去看后视镜。
辛易晴看到他的嘴唇张合,听到他笑着说:“是不会。”
然后,车速减缓,王海转动方向盘,驱车掉头。
第68章 说得没错
王海毫无预兆的一个动作瞬间打乱了车厢内压抑的氛围, 更猛烈的恐慌强势地冲进去,掺杂其中,顷刻间就占据了更多领地, 压抑就显得很是微不足道了。
后座上的三个人睁大眼睛, 却没有人敢再开口说话。
韩星焰尤其畏惧。这争端是她挑起的,造成如今这后果,最受影响的也是她。可她这时候就是说不出一句话,不管是道歉还是询问自己哪里有说错,她什么都说不出来。
武萱萱沉默地攥着那个薄荷糖的盒子, 用大拇指不停拨弄它的盖子, 却始终没有彻底将它扣住。她表情迟疑, 像是在思索什么。
因为在开车, 王海的目光没有在后视镜上停留太久,不能观察后面人的表情。
辛易晴却是能够一直看着他。
他表情紧绷着,神情说不上不耐烦, 但能看出来明显的烦闷与暴躁。
视线一转, 刘范林悻悻地看着她们, 眸光隐隐透露着一个意思:你们惨了。
不知何故, 辛易晴从他的表情里面看出来一种幸灾乐祸的味道, 还有一点等着看大戏的期待。
辛易晴莫名因为自己这点想法毫无缘由地安心下来, 恐慌不再包围她,她也没有再感觉压抑。
嘴里面那颗薄荷糖融化得已经缩小一半, 辛易晴把它嘎巴几下咬碎,咽下去。
“王老师。”把糖咬碎时候的动作似乎有些太过急切了,她舌尖感到不太明显的痛, 一抽一抽地疼,辛易晴让自己忽略那感受, 轻声试探着问:“你生气的是我们不信任你们,还是因为我们说对了答案?”
韩星焰不可思议地偏头去看她,嘴唇缓缓张开,想要阻止辛易晴再说话。
武萱萱终于把薄荷糖的盖子扣上,车厢内响起一声清晰的“嗒”,她对着韩星焰轻轻摇头,竖起食指放在嘴唇边,让她不要说话。
见王海迟迟不搭话,辛易晴也不气馁,偏开目光去看刘范林,态度很好很真诚地问:“刘主任,在你们心里,真的认为自己不是……他们那样的老师吗?”
刘范林瞟她一眼,“你们不是有答案吗?”
辛易晴笑着说:“我想听听您的答案。”
她话音刚落,身旁的武萱萱就突然抓了一下她放在腿侧的手,随后很用力地往自己的方向带。
与此同时,刘范林表情晦涩地笑了下。
辛易晴被武萱萱的动作带着,扭头看向她的方向。透过车窗,她看到高楼林立,不远处六个大字悬在上面——长烟市第一医院。
辛易晴一瞬间想明白了。
王海刚才的掉头,不是因为反悔,而是因为医院在路的这边,他们从反方向过来,只能驱车多走一段距离,然后掉头返回。
只是刚才三人都没有注意窗外,于是在王海掉头前,她们没有一个人发现医院就在附近,只是很简单地、很单纯地,认为王海反悔、刘范林对此不置可否。
辛易晴模糊地想起刘范林方才一闪而过的笑容,猛地把头转回去,他表情已经恢复如常。
“想听我的答案。”刘范林停顿一瞬,平静地说:“我们的确是一样的。”
车速再次减缓,片刻后驶入地下停车场,众人眼前光线倏得变暗,只能看到前方不知何时被打开用来照明的车灯发出的光亮。
空旷的停车场安静无比,轮胎摩擦水泥地面的声音传进耳朵里。
突然,王海鸣了三声笛。
辛易晴心脏猛地一紧。
一分钟后,王海把车停好,熄火,在模糊昏暗的环境下,声音里似乎是带着笑,“你们说得没错,如果你们先一步过去询问我们意见,想要征求我们同意……我们的确是不会同意。”
顿了顿,他又很不甘心地笑了一声,不知是想要解释还是辩解,说:“但这也不能说是我们的原因,换成别的学校别的老师,也不会有哪个同意。”
这一刻,辛易晴脑海里忽然闪过王海从前说过的话。
“我十分希望我教给你们的是这样的价值观……永远不需要为了一时得失忐忑不安,畏惧不敢前。可现实不允许,你们必须知道,成绩下降就是不被允许的……”
王海当初的那句话,是对着她们说的,内容也是围绕着他们。
可现在想想,或许这句话换种理解,可能也是王海想对自己说的。
模式化的教育下,他和刘范林必须服从践行的,是一种态度。可对于他们自己心里所想,可能又是另外一种态度。
他们或许也希望自己的学生有情有义,敢想敢做,能够体会到更多的属于这个年纪的轰轰烈烈。可现实不允许,他们必须要求自己的学生把所有的一切都往后排,而把学习放在首位。
除了学习之外,所有的一切在这些学生心里,都应该是不被重视的干扰因素。
辛易晴记得高一下学期期末考试前一个星期,张鑫爷爷去世,想要请三天假。
王海没有同意,和他这么说:“你一个小孩儿,回去了也没什么用,而且这是爷爷去世,说得不好听一点,其实只需要你爸妈他们那一代的人过去就足够了。你在下葬的那天下午回去送一下就行了。给你半天假,那天上午过来找我,我给你批假条。”
最后张鑫也没能回去,因为王海要求他上完上午的课再走,可下葬开始的时间是在下午一点多,家里那边因为老人去世快要乱成一锅粥,本要过来接他的人被紧急事情耽搁住,没有赶过来。
张鑫在校门口等了半个小时,没有看到家里人,却等来了王海的车。
王海告诉他:“他们很忙,时间赶得太紧,来不了了,节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