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易晴无奈地沉默下来。
孙不言的表情越来越难看,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辛易晴只好开口,毫无头绪地乱讲一通:“每个人心里的想法都不一样嘛,我说的也不代表是正确的,最重要是你怎么想。”
孙不言没有答话,垂着头的样子看上去落寞无比。
武萱萱忽然道:“他应该是坚定认为这件事情有意义的,可是我们都不认同。并且……”她微微停顿,抬眼看向辛易晴,说:“我们都没有告诉他原因。”
辛易晴心底一震。
一直以来,他们三个的相处模式都是互相支持,即便各自持有观点并不相同,但那时他们往往会认真说出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
可是现在,辛易晴只是冠冕堂皇地、看似大方地去劝解孙不言,告诉他他的想法不一定就不正确,但实际上这样很容易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显得她过度自我。
简单概括的话,真的很像虚伪的大尾巴狼。
辛易晴想着想着,不由转头去看孙不言。
孙不言也正看着她,见此情景,就问:“所以呢?要不要试着来说服我一下?”
他无所谓地感慨:“随便聊聊嘛。”
——随便聊聊。
听到这几个字,辛易晴呼吸一滞,有一点动心。
短暂的安静过后,武萱萱先开口,说:“我的情况你们知道,我一直觉得没用的东西就没有意义。很显然,这个看上去像是例行公事连学校都不重视的合唱比赛,在我这里是没有用的……毕竟高考时不加分,现在赢了名次也不给奖金。”
“最后到手里的,只有一张几毛钱就能买到的奖状,还不会到我们手里。”武萱萱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说:“虽然这样说显得我很功利,但我想你们一直都是了解我的,这的确就是我心里的真实想法。”
武萱萱抬眼看向辛易晴,轻声问:“你呢?为什么觉得没有意义?”
辛易晴不易察觉地紧张起来。
她好像慢慢碰到了一点点掩藏在武萱萱伪装之下的表象。
——武萱萱变得很主动。
连带着孙不言一起。
他们仍旧心照不宣地隐藏起来他们已经知道的辛易晴的秘密,但又演技高超地表现出“他们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只不过,以前的他们不问她什么,现在问题却变多。
但要说他们真的在试图探究辛易晴什么,辛易晴又感觉没有。
毕竟现在的情况,只是他们围坐在一起,其中一个人无意间提起了一个问题,然后大家各抒己见,一起来探讨而已。
这是他们从认识之初就在做的事情,哪怕在辛易晴毕业以后,也仍旧没有中断过……只要有人先开口,提出一个问题,他们就可以围绕这个问题往下进行好久,并且随意发散。
他们把这种行为称为“随便聊聊”。
“所以你站在台上认真地做指挥动作时,看到的却是下面好多同学懒散的状态,他们有些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有些干脆不开口,还有一些,连站起来应付一下都不愿意……”孙不言顿了顿,轻声问:“你看到这些的时候,真的没有感觉不舒服吗?”
辛易晴被问住了。
看到那些的时候,她真的没有感觉不舒服吗?
她仔细回想,发现不是这样的。
她一开始也像孙不言那样,觉得自己不被尊重,可是后来,她就被自己那一套所谓的“换位思考”理论给说服了。
但那真的是正确的吗?
辛易晴有些不太确定了。
她模糊感觉到一丝奇怪之处,被她不知怎么就下意识忽略掉的奇怪之处。
“你让我再想一想。”孙不言和武萱萱还在等着她的答案,辛易晴感觉自己还需要很长的思考时间,为了不让他们着急和觉得她敷衍,她先表明自己情况:“我现在有点捋不清楚了,等我想一想。”
“你慢慢想。”武萱萱开心地认为这是好转的征兆。
辛易晴不可能没有发现他们不经意的“探究”,可她没有拒绝,还在无意识的情况下暴露了她的纠结。
或许辛易晴还是不会告诉他们全部的真实想法,但只要她愿意重新思考,那就是很好的情况,不论她重新思考出来的结果是什么。
武萱萱不由提前就同孙不言表达喜悦,为他们这次初显成功的努力。
孙不言同样惊喜,连“合唱比赛到底是不是没有意义”这个问题都觉得不再重要。
“不着急。”他也忍不住对辛易晴说:“你慢慢想,边吃边想。”
辛易晴点头,也没忘记吃饭,边吃边思考起来。
她努力去想到底是哪里奇怪。
辛易晴重新回顾自己的“换位思考”理论,发现理论本身没有问题。
——大家相互平等,不存在谁可以随意调度支配谁的情况。
辛易晴想,她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去调度支配谁,她只是想好好地、认真地完成她主动去向王海争取来的一件事情。
电光火石间,这一想法让她回到曾经数次在晨会时,为了好好表现得以通过试用期,而在领导面前的主动争取。
辛易晴恍然发觉,她自己才是被调度支配的那一方。
和班里众多学生一样,她本质上也不是自愿的——申请做指挥是她主动没错,可参加合唱比赛,却是学校的安排让她不得不这么做。
她也是那个被强行塞过来请假同事的工作的倒霉员工。
至于她和班里众多学生,则是合作的关系。
因为学校安排,他们不得不齐心协力,去完成合唱比赛前的练习准备工作。
他们是完全平等的。
辛易晴认真地做好了自己那份工作,其它人却并没有好好完成他们需要做的那一份,这无疑在无形之中增加了辛易晴的工作量。
她会觉得不舒服,才是正常现象。
就像是孙不言那样。
辛易晴兀地停下吃饭的动作,平静地说:“我知道了。”
武萱萱和孙不言同时期待地看向她,又迅速察觉这样太过明显,低垂下头调整情绪,再抬头时,已经变得平静许多。
不等他们开口询问,辛易晴就说:“其实我也不太舒服。”
她用一种情绪极其饱满的状态,慷慨激昂地说:“合唱比赛又不是我让他们参加的,我就是一个小小指挥,真有脾气去找老王和范进,再不然找校长,在我面前各种摆谱做什么?!”
“本来挺简单的事情,我做好我应该做的,他们也做好自己该做的。心里真的不服,不敢说出来反击的话,那就应该好好憋在心里才对。该他们做的,他们还是得做,给我说什么说?让我去理解他们吗?凭什么!他们怎么不来理解理解我啊!”
孙不言立刻鼓了鼓掌。
武萱萱也高兴地笑起来。
这才是她记忆中的辛易晴的状态。
谁料孙不言突然把枪口对准了武萱萱,说:“听到了没,说你呢!有意见去找老师,别对我们两个小小指挥讲!”
辛易晴蓄积起来的火气一瞬间消散了。
人类的本质是双标。
她发誓她刚才说的那些话针对的对象绝对没有武萱萱。
武萱萱这时候心情正好,闻言毫不在意地歪了歪头,反问:“该我做的我没有好好做吗?”
辛易晴立刻摇头,说:“那没有。”
武萱萱笑了笑,又说:“我现在也不是在对小小指挥辛易晴和孙不言发表意见,而是在和我一直以来的好朋友一起探讨人生。”
“对哦。”孙不言立刻惭愧地笑起来,然后烦恼道:“那还有个问题呢,合唱比赛到底有没有意义?”
他苦恼地笑了笑,对辛易晴说:“这或许是我们改变现状的前提条件,只有我们两个先找到意义所在,才能让别人也觉得这是一件需要认真对待的事情。”
“不然我们还是会不被他们尊重,站在台上就觉得心里不舒服。”孙不言说:“毕竟大家同学一场,我们没错,他们的想法也没错,吵架和争执不是解决矛盾的最佳方法。”
“武萱萱我是不指望了,她一直以来的想法就是那样。”孙不言叹了口气,说:“我也是个废脑壳,这种哲理性质的东西,我从来就找不到答案。”
他抬眼去看辛易晴,“你作文写得好,鸡汤看得多,能不能教教我?”
辛易晴:“……”
她好像掉进了“随便聊聊”的大坑。
还是那种一个坑连着另一个坑的大坑。
当她以为自己爬出了一个坑,结果却是掉进了另外一个坑。她甚至怀疑,孙不言刚才的“枪头突转”,也是他刻意为之。
辛易晴去看武萱萱。
武萱萱无奈地耸了耸肩,“你知道的,我从小观念就这样了。而且,我作文真的差,应该说不出来什么有帮助的话。”
辛易晴更加确定她的怀疑,想叹气。
结果武萱萱又说:“但我逻辑能力还可以,不然你想到什么说什么,我给你往一块串串?”
她说着说着,突然就对辛易晴眨了眨眼,“说不定能找到答案呢。”
辛易晴猛地一激灵。
她感觉,武萱萱几乎是在明示了。
但还是和最开始一样,这一切都穿上了“随便聊聊”的衣服……于是明示也让辛易晴觉得她可以忽视。
谁让他们现在是在“随便聊聊”。
既然都“随便聊聊”了,那就意味着什么都可以说,无论对错,无论真假,无论会不会得到认可,也无论会在他们三人之间造成什么影响。
因为三人早就约定好,不管他们开始的那个话题是什么,在“随便聊聊”结束之后,这件事便就此落幕,谁都不会再刻意提起。
辛易晴知道,如果她现在拒绝,完全是可以的。
她甚至都想好了一个绝佳的借口——吃完饭还不回去,被校长抓到了是要问话的。
可是,现在这样,似乎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一个她倾诉的很好的机会。
穿越回来之前,大家都忙,辛易晴也有一点不愿意让他们知道自己状态的心理,所以一直不说。
穿越回来之后,没人知道她是穿越的,她说那些话显得太过丧气,还担心会因此影响到他们两个人,所以她也不愿意说。
可是现在,虽然三个人没有当面锣对面鼓地说出那些各自都心知肚明的心思,但辛易晴清楚,他们知道自己是穿越回来的。
再加上,现在这场对话又披上了“随便聊聊”的外衣……当对话结束那一刻,就意味着所有一切停止。
辛易晴也忍不住去想,她是不是可以说一些什么。
只是她也清楚地知道,所谓“随便聊聊”,所谓“结束后就停止”,只不过是他们三个每次安慰对方或者鼓励对方大胆发言的借口,其实根本经不起推敲。
怎么可能结束后就停止呢?
如果真的可以那样,辛易晴也不会在明知道自己并非是“废物”的情况下,还是不可避免地因为领导的那些话而心生怀疑。
所以辛易晴还是纠结,也还是担心。
除此之外,她还有另外的私心。
和穿越回来之前的想法一样,她那点不愿意让两人知道自己状态的心理依然存在。
说她想得太多也好,说她不识好歹她也接受,但辛易晴没办法忽视她那一点心理。
可以说那是自尊心作祟。
但人大概就是这样,在越亲近的人面前,就越是想表明自己很好,即便所有人都知道她表现出来的不是那样,甚至她本人也知道。
可只要她没有明明白白地说出来,她就可以掩耳盗铃地告诉自己,她在别人面前的形象,一直都很好。
所以辛易晴在这一刻,在她倾诉欲高涨的这一刻,还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沉默了。
武萱萱并不着急,她安静地等着,只在某一瞬间,说:“随便聊聊嘛,刚好我也有些想说的。”
“意义这东西,悬浮又虚妄,很适合心怀文艺梦的人来夸夸其谈。”武萱萱又眨了眨眼,说:“你知道的,我刚巧就是这样的人。”
孙不言也紧随其后,毫不示弱地说:“我们作文排比句使用大户,刚刚巧也是这样的人。”
“每一次‘随便聊聊’,都是一次灵魂和现实的强烈碰撞,能让我一瞬间就想出无数排比句。”他感慨说:“感觉我下一次考试,作文有救了。”
辛易晴不由动容,某一瞬间几乎想要将她所有的心里话全部说出来。
但她很快恢复理智,不再被情感蒙住全部眼睛。
可她又留下了一点点地方,供她能够遮上眼睛装瞎,尽管她已经完全冷静,知道自己这时候最应该做的还是沉默。
“随便聊聊的规则,结束即停止……”辛易晴感觉自己这话也已经是在明示,可她必须要说,然后她微微停顿,说:“现在开始。”
第111章 没有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