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方才专注注视着她的眼神,他幽深黑眸里两个小小的她, 也一并消失不见。
好似刚刚他的专注, 是她的错觉。
他整齐的西装裤线,也一并远离了她的半身裙。
孟佳期安静地敛起心思,和他一起, 专注地注意拍卖场上的动态。
一楼。那匹大黑马最终以两千多万港币的天下被一位匿名马主拍下。有了“灿灿”和“旺财”的前车之鉴, 孟佳期不由得多问了一句。
“两千多万拍一匹马,它真能赚回自己身价吗?如果赚不会, 岂不是很亏?”
“嗯。”沈宗庭淡淡点头, “本来拍卖马匹就是赌博,赛马也是赌博, 赌博看的就是运气。”
“那你呢,你买了这么多匹马, 赢得多还是输得多?”孟佳期语气一转。
她问这问题本来有玩笑的意思, 问出来后,又觉得后悔。这问题, 似乎超出边界了。她不该问他和“钱”相关的事,他也从来没和她讲过。
正当她想再说一句话找补,沈宗庭却已经回答她了。
“没算过。大概还是赢得多。”
沈宗庭的“大概”,其实是过分谦虚了。
他是赛马会马主中的常胜王者。前几年,经他手挑选的一匹大棕马,曾经横扫了那两年各大赛马会的冠军,引得马民们纷纷为这匹大棕马下注,赢得盆满钵满。
“...你赢的秘诀是?”
“我挑选训马师和骑师,让他们负责挑选马匹。”
他挑选训马师和骑师,让他们为他工作,挑选马匹。孟佳期细细咀嚼着他话中的意思,若有所思。
这其实包含着一个至简的道理:让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合理分配,各得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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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卖仍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很快,就进入尾声,也是高潮之际。
那匹万众瞩目的小银马,被牵上主席台,工作人员带着它在台上来回走步,展示着它优美有力的身段、漂亮的蜂蜜色的鬃毛和马尾。
出牌竞价的声音一下子密集了起来。
这时,茶几上的电话响了起来。
沈宗庭接起,只说了句“往上加价就行,把它拍下来”。
几位买主都看中了这匹小银马。但当马匹的价格加到850万港元时,举牌声渐渐稀少了。
小银马好看是好看,但血统算不上最名贵,或许大多数人仍是觉得,没必要花这么多钱买一只马中花瓶回去。
场上只剩下两位电话委托还在举牌。
孟佳期透过单向玻璃密切注意着拍卖场中的动静。这两位电话委托,想来其中一位是那位温小姐未婚夫的,另一位就是沈宗庭的了。
两位电话委托谁也不让谁,小银马的价格跟着水涨船高,很快就来到了1000万港元这个价位。
就连孟佳期都屏气再屏气。心想,一千万,把她卖了都不值这么多钱。
既然沈宗庭不肯放弃,她祈祷温小姐那边早日放弃,省得两边加价,最后迟早有一方要当“冤大头”。
此刻,还不知自己已经被身边女孩扣上“冤大头”名号的沈宗庭,正懒洋洋地枕着双手,优哉游哉地看着场中激烈竞争的场面。
价格被加到1200万港元。
这时,场中有一位电话委托的出价慢了下来。
孟佳期又看了眼沈宗庭,这人一副十分无所谓的模样,似乎再高的价格,也不过是从他口袋里掏出两个钢蹦。事实而言,也正是如此。
“1500!”
“1510!”
“1520!”
“1520一次,1520两次,1520三次!”
“当”地一声,拍卖槌落下。
“恭喜36号电话委托背后的神秘买家,成功买下这匹小银马。”台上,拍卖官洪亮的声音响遍全场。台下,响起细密的低语声。似乎有人在低声讨论,想知道这位神秘的买家是谁。
就连孟佳期也不知道是谁。
她看向沈宗庭,沈宗庭看出她眼中的疑惑,扯扯唇角。
“是我们。”
他说的是“我们”,而不是“我”。而且,冥冥之中,小银马的拍卖价是“1520”万港元,不是1530,也不是1510,就是如此之巧。
1520。
是“要我爱你”还是“让我爱你”?
冥冥之中就是有这样的巧合,像是一个暗示。孟佳期想,在这份注定她要花费心力的感情里,或许上天还是偏爱她的。
她仍静静坐在那里,静美如花瓶,内心却已经被激烈的风暴、浓烈的情感所席卷。
“这匹小银马是你的了。待会它会先坐大卡,运到马场。你要是想看,我们待会就去看它。”沈宗庭说着,眼神睇向孟佳期。
她眼睫颤动,静止成了一幅画,静而美。头顶水晶吊灯的光线折下来,照得她脸上有盈盈的、碎钻一样的光。
沈宗庭发现,他始终是看不透这女孩的,她会小心翼翼地将自己情绪收敛起来。
她有时候像白色的画布那样令人易于读懂,有时又像笼在迷雾之后,有诸多令人费解的举动。
就像现在,他不知道她的感受。
他是否太过唐突,让她不开心了?
“你不开心吗?”沈宗庭放柔声音,问她。
“开心的。”孟佳期轻轻地答。
“只是...小银马花了一千五百多万,好名贵的价格。我觉得,把我卖掉都不值这个价格。”
她说这话时,低垂着头,后颈一节脖颈修长,肌理细腻。她这个动作让他想到小动物,可可爱爱的一只,又无辜又惹人怜。
沈宗庭心底那点对她的怜惜、欣赏,被完完全全地勾起。
他沉声答她。
“怎么会呢。马是有价的,你却是无价。”
拍卖会结束,底下参与拍卖的人依次退场。沈宗庭率先起身,将置衣架上的粗花呢浅棕色羊绒大衣挎到手臂上。
今天他的穿搭亦是她非常喜欢的——他穿了背带西装,上身是白色衬衫,背带是棕色的,扣在西裤上。西裤是高腰领的,塞入西裤的衬衫下摆异常地整齐。
这身穿搭介于正式和非正式之间。《泰坦尼克号》里少年气逼人的Jack,曾有过类似的造型。
这就是上世纪一二十年代美国的经典穿搭,很适合沈宗庭,将他身上那种既绅士又痞的个性展现得淋漓尽致。
趁他转身的片刻,孟佳期不动声色地欣赏了下他完美的身体线条,随后才起身,穿好自己的大衣,跟在他身后出去了。
两人离开包厢,下到拍卖中心的门口。此时,各家勋贵们的司机,正在停车场中将车泊出来。
勋贵们站在门汀里等着豪车,不约而同地开始交谈。
“工嘿郭老板又买佐一匹靓马。”(恭喜郭老板又买下一匹好马。)
“系嘛,冇个头彩都对唔住郭老板嘅银纸啦。”(就是,没有夺得头彩都对不住郭老板的钱。)
“甘咪温小姐嘅男人冇拍落啊匹靓马?二十六号啊匹系边度拍咗啦?”(怎么温小姐的未婚夫没有拍下那匹小银马?就是26号那匹,被谁拍走了?)
大家有说有笑地议论着,那位温小姐和未婚夫乔二少正拉着手站在热切交谈的人群中。听着人群的议论,温小姐脸上有些挂不住。
当时竞拍小银马,乔二少还想再往上加价,被她拦住了。
温家世代在维港从事港口大宗贸易,积攒下来不少钱财。温小姐锦衣玉食地长大,被父亲和几位哥哥宠进了骨子里,简直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她那一拦,是半真半假的试探。
她相信,若是未婚夫真想为她拍下这匹小银马,是不会被她拦住的,定会继续叫价下去。
但她没想到,她一拦,乔二少果真不再往上加价。
这匹小银马落在了另一位买家手中。温小姐悄悄问了管家,才知道,这位买家就是素来神秘的沈家沈三,沈宗庭。
即便是在富豪圈、勋贵圈,沈宗庭也是个神秘的存在。
据说沈宗庭兴趣爱好广泛、投资、艺术、股票,马术、马球、极限运动...样样都玩。他和别的太子爷很有些不同,他不玩女人。太子爷们常去的风月场所,从来没有他的影子。
他的性取向是富豪圈里一向津津乐道的八卦,但他身边也没有任何一个关系密切的同性。
今天这匹小银马,因为颜值出众,身型在马儿当中算得上小巧,所以受众就是女性群体,千金小姐和豪门贵妇们。沈宗庭花这么大的心思将小银马拍下,又是给谁呢?
温小姐正暗暗纳罕着,忽见沈宗庭挎着一件大衣,正朝门口走来。
他身后,还跟着一位女子。粗粗一瞥之下,那女子身形窈窕,婀娜多姿。
这一对无论是身高还是气质,都着实引人瞩目。
众人目光不觉朝他们投去。与此同时,沈宗庭回身,修长双臂将手里大衣一扬,盖在了身后女子头顶。
孟佳期正走着路,门口的交谈声她自然也听到了。
从衣着和谈吐她看得出来,这些人正是和沈宗庭同一阶级圈层的,他们或多或少都知道方才拍下小银马的始末。
就在她犹豫着,心想这些人会如何定性她和沈宗庭的关系时,沈宗庭一个回身,将那件大衣遮在她头上。
“盖好。”他低声和她说。
与此同时,她的视线被挡住,眼前是他衣服内里的衬料,非常舒服的材质,她闻到了那衣服上的气息,一种十分好闻的乌木味道,深沉悠扬中,透着一丝轻柔的诱惑感。
她听他的话,细白的两只小手拢住他衣服的前襟,将自己脸蛋遮了个严严实实,眼前只看得到膝盖前方一臂宽的位置。
许是沈宗庭怕她走路艰难,伸手揽住了她的腰。
当她察觉到自己腰间那只手时,几乎连呼吸都要停顿。
他的手腕,就这么放在她的腰侧,隔着一层大衣和一层真丝衬衫,轻轻地摩挲着她细腻的肌肤。
腰间的触感传来,她感觉到他指背的印痕,粗糙的磨砂质感。
他搂着她,是为她引路,不想她看不见会摔跤。放在她腰间的手规规矩矩,松松地握成拳,没有丝毫占她便宜的意思。
“在这里停一停。”沈宗庭低声提醒。
接着,他的步伐停顿了下来,孟佳期也跟着停。
孟佳期听到一个女孩柔柔的声音。
“沈先生,不给我们介绍介绍你身边这位佳人吗?”
“不了。”沈宗庭干脆利落地拒绝。
“沈三,都说人温小姐很喜欢这匹小银马,你还非和乔二少对着抢。”一个响亮的男音笑道。
“温小姐喜欢,我的人也喜欢,我不打算割爱。”沈宗庭懒洋洋的声音响起。
他说“我的人”,孟佳期捕捉到这个词,又是心口温热。“我的人”,多么亲昵的称呼。
在场有这么多人,若论身份和阶层,她同他是最遥远的那一个。
但若论物理上的距离和心理距离,他们又是最近的吧?
“沈三这是一掷千金,为买佳人一笑了。”
响亮的男音话落,引来一阵哄堂大笑。
等笑声过后,孟佳期听到沈宗庭磊落散漫的口吻。
“乔二少,温小姐,在这里预祝你们新婚快乐,届时将让管家送上我的新婚贺礼。祝二位百年好合。”
沈宗庭正真诚地为人家送上祝福——别人打过招呼了,还是抢了人家的爱马,这下还送上祝福,孟佳期不由得唇角翘起。这种做派,很沈宗庭。
孟佳期拢在他的粗花呢大衣下,听不分明。那边,似乎是女生说了两句客套话。沈宗庭点头应下了。
忽然,放在她腰间的手一紧,紧接着,沈宗庭的声音隔着大衣的粗花呢布料,低低地传来。
“抱歉了,这里有台阶,我抱你下去。”
孟佳期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沈宗庭一手揽住她的背,另一只手穿过她的腿弯,轻而易举地把她抱了起来。
她眼前所见仍只有一小片光亮,双脚悬空。
他不是第一次抱她。
上次她在俱乐部,差点被马儿甩下马背后,他曾把她抱下来。只不过,那次是抱小孩子一样的抱,这次却是公主抱。
这一刻,她成了他怀里的公主。
她纤弱的肩膀,隔着布料严严实实地贴着沈宗庭的胸膛了。如此亲密的接触,让她不觉血液加速,心内小鹿乱撞。
好一会儿,她才明白过来,沈宗庭那句“抱歉”,是在为他和她产生的肢体接触而提前抱歉。
他一直都如此绅士,哪怕欣赏人也是坦坦荡荡的目光。
但是此刻,她却巴不得,他没有那么绅士——
孟佳期咬住了唇。沈宗庭和她所见的大多数男人都不一样。他放肆的时候很放肆,克制的时候又足够克制。
站在门汀上的众人只看见,沈宗庭稍一倾身,轻而易举地将那佳人抱了起来,一步步,沉稳地下了三级台阶。
他就连抱人的姿势都足够好看,背部挺阔,双手坚实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