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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夜。
西省七顿天窗*。
以高空视角俯瞰下去, 它像一块隐在喀斯特地貌之中的碧玉。这里,就是大名鼎鼎的洞穴潜水之地, 被誉为“洞潜爱好者心中的‘珠穆朗玛’”。
四周林木苍翠,扑面而来的风带着冬日的凉意。
几顶厚实的军绿色帐篷扎在苍林之中。帐篷旁,燃起一堆篝火, 篝火附近铺着防火地垫, 四个身材魁梧的大男人正坐在地垫上。
“阿庭,决定了。两天后下天窗,先下个110米。”一个粗犷的男音响起。说话的男人四十岁上下, 留着短短的寸头, 头发黑白交杂。
一般人不知道,这个相貌寻常、在大冬天里穿着黑色短打T的男人, 就是洞潜圈内的“韦神”。
不过, 在这支四人小队里,大家都叫他“老韦”。
四人中老韦资历最深, 身上的“圈号”也最多。他是国内前几的休闲水肺、自由潜水和技术潜水三栖教练、参与建立了国内的科学潜水体系、至今保持着几项下潜最深记录。
这四人都是对洞穴潜水有着狂热爱好的分子,若说潜水运动于他们而言, 是“蓝色鸦.片”, 那洞潜,便是“黑色鸦.片”。未知的、一片漆黑的洞穴, 洞内奇特的景观,深深吸引他们。
热爱这项运动的人,大抵喜欢战胜风险的满足感。
此时,老韦正把目光投在沈宗庭身上。
他们叫他“阿庭”。
阿庭是两年前加入这支潜水小队的,是队里最年轻、资历最浅的存在。
这支小队的入会条件十分严格,但阿庭硬是通过了老韦设置的苛刻条件,成为了队里新的一份子。
在这两年里,阿庭慢慢地成为了继老韦之外,第二个主心骨。经验方面的事,问老韦;理论方面的事,问阿庭。
阿庭之所以能成为第二个主心骨,也因为他头脑最为清醒、性格最稳定,行事最果断。
此外,他还将国内许多先进的洞潜理论翻译成中文,让小队成员之间观摩学习。
前不久,这支小队破了一项亚洲下潜最深记录,还是在阿庭的带领下破的。
他们基于洞潜这个爱好而聚在一起。多多少少都会了解对方家里的情况,有时也会聊起家里的老婆、孩子,老人。
每每这时,阿庭都是沉默的那位。
老韦觉得,阿庭身上有一种包容感。他平时谈吐的气质、他举手投足之间,他的思维方式,都远远地、要来自更高的阶层。
很明显,阿庭在向下兼容。
“两天后不行。”篝火里,阿庭摇了摇头,唇角一缕散漫的笑容。
“怎么不行?”另一位成员,粗咧咧地问阿庭。
阿庭很少有说“不行”“时间不合适”的时候,在这四人间,阿庭似乎是是最闲的那个,有大把大把的时间拿来挥霍。
橘色的篝火里,映出沈宗庭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因为骨相实在突出,眉骨与鼻骨衔接处形成一个完美的T字,很有几分亦正亦邪的气息。
“有个人在等我回去。”
篝火里,阿庭这么回答。
老韦觉得,阿庭这样回答时,那双一向淡漠的黑色眼睛里,含着一点笑容,一点期待,甚至还有一点因思念而起的怅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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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天,陈湘湘发现,一向在学业、实习上都卷得飞起的孟佳期,竟然捧着笔记本在宿舍刷剧。
没错,是刷剧。
而且都是刷英美剧,英美电影。从历年各项奥斯卡大奖刷到漫威电影。这让陈湘湘觉得奇怪。
“怎么,你要卷王躺平了?”陈湘湘问。
“哪有。”孟佳期一边回答她,一边用鼠标不断拖动电影的进度条。
“那你为什么在这里看电影?”
孟佳期按了空格键,将电脑屏幕停下来。
“我不是在看电影内容,我是在看电影里的经典服装设计。”
此话一出,立时勾起了陈湘湘肚子里的八卦虫,靠着孟佳期的椅背,低头去看那笔记本的屏幕。
屏幕上放的是《了不起的盖茨比》,由小李子饰演的盖茨比正对着镜头,高高举起高脚酒杯。
“怎么?你怕你功力不够,还想再参考下奥斯克历年最佳服装设计奖来给沈先生做定制西装吗?”
陈湘湘低头,这才看见,笔记本下,摆着孟佳期常用的速写本,在那速写本上,已经有好几件经典西装的廓形若隐若现。
“嗯。”孟佳期点头,继而揉揉眼睛,因为长时间的用眼,她觉得眼睛发干发涩,太不舒服了。
她从书架上拿下眼药水,仰着头,一滴透明的药水,从瓶口摇摇晃晃地滴落,落入她天真又妩媚的眼里。
似乎荡起点点波纹,然后,她纤长的睫毛眨了眨,那双眼睛立时又变得水雾盈盈。
“你真是,太用心了。”陈湘湘感叹。
孟佳期弯着唇角,笑容带着憧憬和希冀。她当然要用心,沈宗庭送她小银马——他也很用心,不是吗?
除开一颗心,她不知道,还有什么能作为对沈宗庭的回礼。
孟佳期接连看了两天的电影。周四傍晚,孟佳期扒完最后一部电影,速写本上的纸张早被她翻过一页又一页,打了不下两百版草稿。
终于,周四这天傍晚,她收到沈宗庭的消息。
Joseph:「四十分钟后有空的话,可以过来了。」
跟在这条消息后的,是一个地址,定位是这附近的五星级酒店。
孟佳期看着这定位,一颗心突突跳。虽说她心里知道沈宗庭不是那种人,但还要和他去这种地方,未免还是紧张。
Kristin:「好。」
Joseph:「直接向前台报我的名字就成,在顶楼。」
十五分钟后,按照导航,孟佳期来到酒店楼下。
酒店名称叫“Swan Sea”,装潢高级,调高的中庭挂着一盏Brunilde枝形吊灯,黑镍饰面反射灯光,将酒店大堂照得亮如白昼。
这酒店其实是沈宗庭名下的资产之一,总统套房常年为他预留。
在一年的某些特殊月份中,沈宗庭会在酒店里招待和他有资本往来的人士。
孟佳期向前台报沈宗庭的名字,前台看着她的目光颇含几分深意,双手递给她一张黑卡,告诉她用黑卡刷开顶层的电梯。
孟佳期紧了紧手中的卷尺,步入顶层电梯。
中途,她给沈宗庭发了条消息,说她已经到了。
酒店顶层是总统套房,宽大的软包门半掩着,孟佳期确认了两遍房间号,这才伸手叩门。
叩了几遍没有人回应,倒是听到哗哗的水流声。孟佳期鼓起勇气推门进去,过了玄关就是客厅。
客厅里,只有壁橱的灯亮着。那灯是淡黄色的,像是日落时的天空,在灯前摆了一排细颈红酒,黑色铝条贴在壁橱上,给人以静谧和低奢感。
这下,孟佳期可以确定,水声是从浴室传来的。
沈宗庭竟然在洗澡吗?
她觉得很不可思议。他为何要在这时候洗澡。
又过了五分钟,浴室门把手松动,沈宗庭一身白色浴袍从浴室里走出来。
他身上的浴袍是系带的款式,腰间用带子松松地系住,越发显得腰身劲瘦。浴袍前襟的敞口,隐隐可见其下冷白的肌理和流畅的锁骨,还沾着饱满的水珠。
湿漉漉的。
看到酒台前俏生生立着的女孩,沈宗庭脚步一顿。
两天前他和洞潜小队在七顿天窗相遇,打算进行这个冬季最后的下潜。
孟佳期的一句话,让他改变了主意。
老韦因此将下潜的时间提前了一天。三个小时前,他才结束洞潜,匆匆换回衣服,简单洗了个澡,坐上回程的私人飞机。
他答应过孟佳期,两天后会回来,他要按时。
由于他行程匆忙,尚未来得及完全清洗,所以飞机一落地,来了酒店,他连门也来不及关,直接进了浴室。
“佳期?”他嗓音有点低,念出她的名字。
他正好隐在壁橱灯射不到的黑暗里,隐约可见他的身型轮廓。但是扑面而来的雾气,带着男士沐浴香氛的森冷气息,还有淡色的灯光,无不给此时蒙上一层旖旎。
“是我。”孟佳期喉咙发干,盈盈应声。
她只看了一眼沈宗庭,便低下头去。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
似乎他们都意识到,这氛围不同平常。潮湿的、暧昧的暗潮在涌动。在男女关系那分明的界限之中,隔着一层薄薄的窗户纸,那纸已经透出光亮,薄得一戳就能破。
但是,他们两个谁又都没有捅破这层窗户纸。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套房里静默着,听到墙上石英钟走过,沙沙沙的声响。
沈宗庭率先打破沉默。
“抱歉,再等我一下。”他的口吻依旧是懒懒的,只是因为刚洗过澡的缘故,嗓音带了两分润,像浸泡在山泉里粼粼的溪石。
“嗯嗯。”
随后,沈宗庭迈着两条长腿,朝另一侧卧房的方向去了。
孟佳期掏出手机重新翻了下聊天页面,才发现,沈宗庭说的是“四十分钟后有空的话可以过来”,而她看成了“现在有空可以过来”。
怪不得过来会撞到沈宗庭在浴室里。
三分钟后,沈宗庭再度出现在她面前。原先的浴袍换成了白色的亚麻衬衫和黑色长裤,裤缝齐整,乌发湿润。
沈宗庭走到冰柜前,筋骨分明的手拉开冰柜,取了一瓶冰水,转头问她。
“要冰的还是常温?”
“常温。”
他将中岛台的一瓶矿泉水递给她。矿泉水瓶身写满英文,借着壁橱的灯,孟佳期瞥见其中一个英文名词,“The Alps”。
沈宗庭要了一瓶冰水,一层薄薄的雾凝结在瓶身上,瓶身倾斜,水灌进他口中,这个角度,越发显得他脖颈修长,喉结性感。
“这两天在做什么?”沈宗庭随意抹抹沾湿的唇角。
“在看电影,历年的奥斯卡最佳服装设计奖。”
很默契地,两人都没再提起方才尴尬的、又几乎是感情欲见天光的一幕。
“怎么,想做参考?”沈宗庭淡淡地笑。
孟佳期对上他的眼睛,只觉得,似乎他对她要做什么,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嗯,你要不要提前知道我参考了哪些影片?”
“不要,”沈宗庭唇角一勾,“那样就没有惊喜了。”
“你怎么知道是惊喜?万一是惊吓呢?”孟佳期语气里带上了一些小俏皮。
“孟设计师,我相信你。”沈宗庭看她一眼,随意又尊重。
孟佳期笑了起来。“你可是说过,不管我设计成什么样,你都会穿的。”
三两下,沈宗庭就将那瓶冰水喝完了,修长有力的手指将瓶子拧扁,随意地伸手,瓶子在空中划过一道抛物线,准确无误地掉进垃圾桶里。
“需要我怎么做?”
“你站着就好。”
孟佳期说着,正好看到茶几底下有一个方形的软包矮凳,弯腰将它推出来,直推到沈宗庭背后。
她的身高在女生当中已经是鹤立鸡群,但在沈宗庭面前,她还是和他差了一个头。
他们两人间的身高差,正好够他抱着她时,能将下巴轻轻搁在她柔软的发顶上。
想到这孟佳期脸上又烧了一层,暗诽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我需要量你肩宽再往下一点儿的位置。”
孟佳期一边向沈宗庭解释,一边拿起软尺,“喀拉”一声,拉出软尺的一头。
一拿起软尺,她立时进入工作状态,先去玄关旁把头顶吊灯的灯开了,又把穿来的便鞋换成一次性拖鞋,这样待会好踩上软包凳。
一瞥之间,沈宗庭瞧见她的足尖,白白的小小的,被她用拖鞋套住。
心中某处,忽然荡了一下。
“别动。”在他背后,她低柔的声音响起。
就在这么一荡之间,她已经拿着软尺到了他身后。
她站上方凳,借着方凳的高度,第一次看见沈宗庭浓密的发顶,透出隐隐的青白色。
沈宗庭立在那儿,感受到被扯开的软尺绷在他背上,软尺的两端,似乎是她的手指,轻轻按着他的肌理,隔着一层薄薄的羊绒布料,他感受到她指尖的冰凉。
他们不是第一次靠得这么近。
他从马上将她抱下来过,他也抱着她下过台阶,但没有任何一次的靠近,会是这般感受,他想回身拥住她。
沈宗庭闭上眼睛。也许是洗完澡,人的末梢神经异常敏感的缘故,他的触觉、嗅觉,都变得灵敏无比。一呼一吸之间,皆是她淡淡的、冰霜玫瑰般的气息。
她的气息甜美诱人,让人忍不住想要深深溺在其中,像执起一朵玫瑰花那般执起她,挺拔的鼻尖深深地嗅闻、贪婪地呼吸。
此时此刻,她成了某种诱人的毒药,即便被毒死了,也想要喝尽。
身后的女孩似乎动了动。动作之间,有软尺被拉开而发出的轻微“喀拉”声,沈宗庭站立不动,却有柔软的物事轻轻擦上来。柔腻得不可思议。
一瞬间,他脊背僵硬,好似有电流窜过,欲望和情感交杂着在心中萌出,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在生长,密密地萌生枝蔓,将他一颗心缠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