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除了前太子妃外,这些年未曾纳过姬妾,沈知薇日后入主东宫,虽为侧妃,但地位谁也不敢小觑,公主实不该得罪了她。
明洱是王皇后亲自为乐平挑的大宫女,虽然年仅十六,但行事比乐平要沉稳许多。
她赶忙上前,施了礼:“沈姑娘,可把香交予奴婢送进去。”
沈知薇颇为感激的看向她,谢她的解围,将一个藕合色的荷包递给明洱。
“有劳姑娘了,殿下近来思虑过度,此香有安神作用,公主若不喜,只点上香即可,不必言是我送来的。”
明洱点点头,接过荷包,缎面荷包上绣着鸳鸯戏水图,活灵活现,就是宫里最好的绣工也绣不成如此精致的图案。
明洱躬身进入马车,将取来的物件呈给公主。
物件被收在青缎锦袋里,看起来是形状细长的东西。
乐平拿起锦袋,放在方桌上,小心翼翼地推向牧野。
“牧将军,这是嫂、嫂嫂不小心遗落的折扇。”
牧野不让她叫,乐平却不知道除了喊牧乔嫂嫂外还能喊什么。
牧野向来话只说一遍,乐平不肯改口,她也就懒得再去纠正乐平了,她解开锦袋的抽绳,从里面取出折扇。
陆酩的目光落向她手中的那柄折扇,扇架与扇面皆由上好白玉制成,忽而眸色一沉。
明洱见乐平把折扇给了出去,出声道:“皇后娘娘让公主过去一趟。”
乐平一怔,面露难色,似是在纠结,不放心马车里坐着的两人。
陆酩扫她一眼:“还不快去。”
“哦。”乐平讪讪道,明洱替她披上雀金裘衣,抽了个空,白日梦独家文赠礼,欢迎加入群寺贰二贰吴旧义寺七又从沈姑娘给的荷包里拿出一块香饼,放进桌上的鎏金翡翠香炉里。
香炉里升起细烟,婀娜袅袅,空气里散发出淡淡的百合香。
乐平抱上自己的小金手炉,吸了吸鼻子,道:“你焚的什么香,这么好闻。”
明洱看一眼牧将军,不敢当她的面回答,只道:“公主快些吧,娘娘该等急了。”
乐平被她催着下了马车。
明洱才敢告诉她那是沈姑娘的香。
乐平听了,轻哼一声:“让你自作主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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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将乐平叫来,是听说了她请牧野将军上了马车,把她训了好半天。
虽说公主年幼,男女之防还无须如此谨慎,但总归是不好。
“寻常男子就算了,那牧家跟你皇兄是什么渊源,你又不是不知道,非得往里掺和,给你皇兄找事。”
乐平撅着嘴不吭声,只低头盯着她的小手炉。
“以后切不许再去接近牧野了,听到了没?”
“没听到。”乐平小声顶嘴。
王皇后一双明丽的凤眸瞪向小女儿,顾盼生辉,陆酩与乐平都生得像她。
乐平的双手抱紧手炉,手炉的温度灼热,她鼓起勇气问:“母后,乐平还要过三年才及笄,你能不能让父皇替儿臣先指了婚?”
都城里的女儿家,一半想嫁给她太子哥哥,另一半想当牧野的将军夫人。
她要不抓紧也占了位置,说不定就要被其他人抢了去。
皇室围猎,不光是为了围猎,圣上也会在其中物色青年才俊,为待嫁的公主婚配。
王皇后微怔,默了许久,盯着乐平,虽然心中有了猜测,却还是问出来确认:“你想指谁?”
乐平垂下眸,露出了小女孩的娇羞怯意,她轻轻说:“当然是牧将军。”
奉镛城里的贵族公子,除了她的太子哥哥,还有谁能比得过他。
她要嫁便要嫁这天底下最厉害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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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平离开后,她的马车里安静下来。
牧野拿起桌上折扇就要走。
陆酩倾身,按住折扇的另一端。
牧野使了使力,折扇纹丝不动,她竟然抢不过陆酩。
她沉声道:“太子何意?”
陆酩淡然道:“乐平大概弄错了,这柄折扇是孤的东西。”
牧野皱眉:“殿下如何证明?”
玉折扇的扇柄缀着墨绿色的缨络,缨络尾部坠挂了一颗祥云金坠子。
只是那缨络打得像是三岁小孩打出来的,粗糙不堪,线缕错乱,不像是尊贵的太子会用的东西。
“扇面上刻有孤的私印,将军不信可看。”陆酩松了手。
牧野拿起那柄折扇正要展开,耳畔响起陆酩清冷的声音。
“孤有一事始终未想明白,为何牧乔投湖,牧家三个月都不曾打捞?”
牧野的动作一顿,不由得谨慎起来,但语气却是平淡:“牧家不像殿下有那么多奴仆侍卫,只有我与阿翁一对老少,如何能像殿下那般,一天就能将湖水抽干。”
“是吗。”陆酩笑笑,“孤还以为是特意留在湖中,等着孤来呢。”
他接着继续问:“牧乔死了多久,将军才发现她?”
牧野心存戒备,忽的音调提高,不悦道:“太子殿下现在是想反来怪罪牧家了?”
陆酩的眸子直直凝着她,其中藏了探究的意味,他不疾不徐道:“孤不过是想问清楚真相,牧乔的性子一向贪玩,说不定是与孤开了一个玩笑。”
陆酩轻描淡写的两句话,却令牧野大惊,心道果然陆酩没有那么好糊弄。
说不定从一开始,陆酩就没有信她做下的局。
牧野握紧了手中折扇,须臾慌神后,沉下心来。
“即便是个玩笑,那又如何?”她的唇角扯出一抹轻嘲。
“太子殿下难道忘了,废太子妃诏书已经昭告天下,殿下与舍妹已经是陌路人。”
难不成是皇家听不懂人话,她与乐平说了一遍,陆酩也是听见了的,还要她再费口舌。
陆酩许久无言,空气里百合安神香的气息浓烈,他端起桌上茶盏,往香炉一浇,熄了那香。
牧野将折扇扣回桌上,也不再去确认其中是否有陆酩的私印,既然牧乔离开东宫的时候没有带上,想来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不过一件手上的玩物,陆酩要,就随他拿去。
马车帘掀起,北风凛冽,带走了车内的暖意和那百合香气。
外面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雪,雪被风带了进来,落在陆酩眼睫上,如乌黑鸦羽沾了点白。
他凝着牧野离开的背影,直到那一抹玄色衣摆彻底消失,而后缓缓闭上眸子。
马车的角落里放了火笼,很快车里的温度重新升高,那点雪白很快融化,成了无色无味的微小水珠,最后消失无踪。
一个活生生的人,也能那么消失无踪吗。
陆酩重新睁开眼,漆黑幽沉的眸子里讳莫如深。
在燕北时,他的思绪乱了,今日见到牧野,终是察觉出端倪。
陆酩摘下那枚把玩了数月的骨戒,食指与拇指捏住,他眯了眯眸子,唇角升起讥讽意味,他将骨戒握于掌心,以内力震碎。
骨戒碎成粉末,陆酩轻啧一声,脸上露出嫌恶之色,从锦衣里取出巾帕,将掌心里的粉末擦了个干净,最后连着锦帕,一起扔进了火笼里。
陆酩拿起桌上折扇,折扇精巧,玉质清透,他的大手一握,便能将折扇整个包裹进去。
他将折扇越握越紧,好像这柄玉扇还残存着留在女人身体里的温度,湿润了折扇。
第9章
牧野不懂,如此精巧尺寸的折扇,其实是做给女子用的的,怎么也不该是太子的东西。
牧野不懂的,牧乔自然也不懂,她只以为是奉镛人附庸风雅,掌中扇如那盘玉一样是拿在手中把玩的。
这玉扇,是从昆仑山的石块里取出质地最润的玉制成。
每一块合适做扇的玉,都是她亲自一点一点凿出来的,凿了不知多少车的石头,凿的虎口被工具磨出了血,才收集齐制扇的玉料,交给了工匠雕刻加工。
牧乔难得仔细,还去找了乐平公主,请公主的女红老师教她打缨络。
她精心准备送给太子的贺礼在皇室家宴里要拿出来时,被乐平公主看见,经过她的提醒,才知道那折扇送的不合规矩,但所幸礼物尚未送出,避免了当众送错礼的窘迫尴尬。
牧乔将折扇从红木匣子里取出,放了一枚身上用作装饰的玉坠。
陆酩看到匣子里的玉坠时,脸上的表情淡淡,不惊不喜。
陆酩出生皇家,又是皇后嫡子,七岁便被立为太子,什么奇珍异宝没有见过。
牧乔忽然觉得她临时改送了玉坠挺好,总比她送出耗费了许多精力制作的玉扇,最后却只得到陆酩这样不咸不淡的反应要强。
家宴结束,陆酩承了不少酒,纵使他平时喝酒并不上脸,脸上也泛起了很浅淡的绯红,令他本就极美的容貌里添了一抹艳色,清泠之感亦敛去了。
回去的路上,陆酩与牧乔共乘轿辇,他便一直沉默不语,阖着目,她送的那枚玉坠连通其他皇子嫔妃送的礼物一起,径直入了库房。
行至东宫,牧乔下辇,陆酩则去了内阁,商议政事。
自太子弱冠,承帝便当起了甩手掌柜,整日醉生梦死,求仙问道,不管国事。
陆酩代管国事,看似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威风凛凛,却并非是个好差事,既不能行差踏错,更不能锋芒毕露,惹得承帝猜忌。
还要防着那些如狼似虎的兄弟,时不时要来绊他一脚,到承帝面前给他上眼药。
陆酩每日的政务繁忙,即使是生辰这天也不例外。
牧乔回宫后,便沐浴更衣准备休息了,在宫里待了许久,她还是没有习惯被伺候,有手有脚怎么穿衣脱衣还要人代劳。
她沐浴时屏退宫人,沐浴到一半时,困得在浴斛里睡着了。
她手笨,缨络总是打不好,打了拆,拆了再打,前一日更是熬了一宿,最后也还是没打好。
陆酩进入耳房,入目是一扇花鸟翠微屏风,隐隐约约能够透出屏风里的模糊轮廓,空气里水汽蒸腾,一呼一吸里有隐约淡香。
屏风前摆了一张紫檀木长桌,陆酩的目光微垂,落在桌上的那柄玉折扇上。
墨绿色缨络垂于桌外,流苏轻晃。
陆酩拿起那折扇,拇指抵在扇柄处,来回摩挲。
牧乔即使睡着了,依然保持着习惯性的警惕,陆酩拿起折扇时与紫檀木桌发出的微弱摩擦声,让她清醒过来。
她缓缓睁开眼,看见了屏风那头的身影,修长挺拔,长身玉立。
牧乔张了张口,嗓子眼里哑了瞬,她将手臂放回了水里,细小水流声,在安静的耳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陆酩绕过屏风,走了进来。
他高高站着,清冷的眸子睨着她。
牧乔虽然看不透他,但陆酩若是想让她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他的眉眼里亦会透露。
牧乔盯着他,从他的表情里读出了不悦。
她不解。
“殿下在不高兴什么?”
牧乔不喜欢皇家人说话都藏着掖着,要么不说,要么只说一半,她明白陆酩为什么不悦,而且这不悦明显是冲着她来的。
陆酩未答,只凝住她,浴斛面上浮了玫瑰花瓣,遮住了水下旖旎,隐隐绰绰。
牧乔往水中躲得更深,只露出白皙的肩膀,肩润背薄,眼眸湿润,卷翘乌黑的睫毛缠结在一起。
陆酩抬手,展开手中的折扇,那玉扇小巧,即使疏展开,也只比他的巴掌大出一点儿。
“你这扇子怎么没送了。”
牧乔一愣:“你怎么知道的?”
不过转念她又了然,这东宫里的事情,他有什么是不知道的。
牧乔心底轻啧一声,那树上的影卫,真是够闲的,怎么这么点事儿也要上报。
“女子用的物件,你又带不出去。”她小声嘟囔。
陆酩当着她的面,更起衣来,动作慢条斯理,不紧不慢。
牧乔怔怔地望着,直到陆酩进入浴斛之中,腿碰到了她的膝盖。
她下意识的向里蜷缩。
这一蜷,令陆酩深深看了她一眼。
他将牧乔抱进怀里,在浴斛里坐下。
浴斛的空间不小,牧乔一个人用时还觉得空荡,但多了一个陆酩,便拥挤了起来。
他们以前不是没有一起共浴过,陆酩要的多,一晚上要两三次水,有时嫌麻烦,有时牧乔实在累的没力气,就会跟他一起沐浴。
明明该见过的都见过了,但牧乔还是觉得不自在起来,她的后背紧贴着男人的胸膛,如火般滚烫,灼得她也烫起来。
牧乔一动不敢动,心脏却跳得像要离开身体。
陆酩躬身,他们贴得更紧,连水都渗透不进去。
牧乔的身体僵硬着,感觉到温热呼吸喷洒在她颈窝,耳畔响起男人清冽好听的声音。
“既然是做予孤的东西,该送就送。”
陆酩的嗓音忽沉,低哑轻喃:“带不出去,也有别的用处。”
牧乔觉得耳朵眼里一阵酥麻,泛起滴血般的红。
翌日牧乔醒来时,陆酩已经不在,青釉刻花枕边放着洗净的玉扇。
牧乔的脸瞬间通红。
陆酩这个人,看着清冷孤傲,但晚上灯一熄,就没完了,仿佛将他白日里的收敛全都放肆妄为在了她身上。
牧乔不忍直视那玉扇,拿了锦袋装起,想要找个地方处理了。
途径御花园时,遇见了乐平,两人在亭子里闲聊了两句,不知怎么那玉扇便遗落了,被乐平收起来。
只是乐平这丫头孩子心性,捡了便忘了,直到牧乔离宫,她才想起还有一柄折扇没还给牧乔
这次围猎去的蓟州,乐平想着也许有机会能还给嫂嫂,于是便将折扇带了出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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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平是哭着回到马车里的,见到皇兄,哭得更委屈了。
陆酩将手里的玉扇收进袖中,问:“被母后说了?”
乐平含着哭腔“嗯”了一声,小脸都哭花了,她觉得丢脸,没让明洱进来伺候,又找不到帕子放在哪里,直接拿起袖摆擦脸,眼泪鼻涕全擦了上去。
陆酩微微皱眉,却也没想把他自己的帕子借给她用。
“为的何事?”
乐平看了一眼皇兄,不敢跟他说实情,只说是母后生气她把牧将军请进了马车。
陆酩轻嗤,淡淡道:“该骂。”胳膊肘都往外拐了。
乐平晓得她皇兄的脾性,能从他嘴里听见安慰的话才是见鬼了,也不反驳,只抽抽噎噎自顾自的哭。
陆酩忽然想起,他见过许多人在他面前哭,母后常跟他哭,是想抱怨父皇对她怠慢,沈知薇对他哭,是想要他替沈太傅洗冤。
还有那些出身望族的家主,跪在他面前哭的时候,半点没有家主的样子,哭得那叫一个难看,想求他手下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