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此时，看着眼前少女像一只欢快的小动物在小小的牢笼里转来转去，并无阴霾的脸上抿着浅淡却极富感染力的笑容，与整艘严肃又静默的舰船格格不入……他忽然无比真切地感知到了公司赋予她的命运的残酷之处。
好在她的身份非同一般，不会受到不可挽回的损害，将来也会作为公司的一员，过上相对平静的生活。
丹恒这么想着，没意识到自己展开着终端的显示屏，却已许久未翻一页。
他只是抵着下颚，怀着无奈的目光看着女孩好奇地探索，然后在她按下开启检修模式的按键前及时起身，提前平息一场小小的混乱。
时间过得轻快而平和。
很快到了技术舱段来要人的时候。
对接、确认信息、交付。很熟悉的防卫部工作流程，他操作完毕，后退一步，想用视线告诉她不必担心，却对上了少女的眼睛。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她这样的神情——相比对未知的恐惧，更多的是惊诧与委屈。
她似乎在问：这并非我该有的命运，为何你不帮帮我？
丹恒觉得自己被这样的发问重重锤了一下。
这个问题的答案很简单——审时度势，情形所迫，理应如此。
和他在幽囚狱底层挣扎，前世的好友探访，而他发出质问时收获的答案何其相似。
可笑他跋涉这么多年，现在面对另一个灵魂的求助，依然只能给出相同的回答。
丹恒狼狈地转过头，即使深夜少女返回，他也只能递一杯温热的茶水，然后在她重新点燃期盼的目光里，强迫自己说出拒绝二字。
简直像是在鞭打多年前的自己。
好在下一座空港已经不远，在那之后，他继续流放于星海，她则埋首公司的核心，此生不见，也就不必再去思考这些事情。
丹恒知道自己这个念头多少有些逃避的意味。
而少女自被他拒绝之后，也变得沉默。
……这是预想之中的发展。
丹恒坐在房间角落，像往常一样埋首于艰涩的书籍，刻意不去管心境的起伏。
舰船中的智能灯记录着时间流逝，这一日丹恒如往常一样在员工系统中查阅资料，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一点异变的气息。
通讯网路莫名中断，系统的基础功能遭遇破坏，仿佛发生了一场自内而外的大爆炸，瞬间摧毁了这艘庞然巨舰半数以上的空间，将之变为废铁。
泯灭帮去而复返？星核猎手的银狼再度入侵？
丹恒倏地站起，心知不论是哪一位恶客来访，此处已非久留之地。
他得找到还能工作的跃迁装置，尽快离开。
踏出舱门，向左为技术舱段，向右为联络舱段，路线清晰，他却蓦地犹豫了。
早上道别的女孩还困在技术舱段吧，这种突发的意外之下，是否会有人记得救援？
还是去看一眼吧，确认她安全后就离开，他想。
然后他就在走廊上偶遇了一捧跃动的阳光。
那个飞扑以丹恒的身手，其实是完全可以躲开的。
但是时隔数日，再度见到那双眼睛中流溢出雀跃和欣喜，他仿佛也被这样的情绪感染，情愿承接这份喜悦。
她说既然公司不让她走，那她就亲手打破现状。
她说她不想被禁锢，想要追寻自由。
她说一个人的旅途有点太过寂寞。
丹恒原本不这么觉得。
但她这样一说，他顺着想了想，又觉得好像是有一点。
怀中少女扬首，笑得有点得意：“丹恒先生，我诚挚邀请你与我一同离开这里，前往下一个目的地。”
早已习惯的拒绝在喉头滚了又滚，他看着少女期待中又有点紧张的眼睛，竖在自己唇前仿佛要堵住拒绝之词，却又小心地没有触碰的手，心头一软。
“好。”
*
丹恒同意了你的同行邀请！！
你甚至在他脸上看见了两个像素点的笑意！
这简直是划时代的胜利符号，你开心得想要尖叫，考虑到环境不合适，勉强压抑情绪，握着丹恒的肩用力摇了摇，兴奋地踮脚小跳了一下。
“走！”
你率先向走廊深处迈出步子，埋首跑得飞快，用拂过脸颊的凉风努力消减面颊上的一点点热度。
毕竟在你看来，前面多少是闹了一点脾气，现在突然靠这么近，兴奋时难以察觉，稍稍冷静后就觉得……啊，社交面人设彻底崩掉了呢。
失去梦想的死鱼眼.jpg
跑了几百米，丹恒从身后赶上你，轻轻拍肩示意：
“走过头了，去应急动力舱应该在方才的路口右转。”
你：“……嗯，好。”
被自己的尴尬弄得僵掉的脸已经难以做出更多应对的表情。
或许试图在丹恒面前端住人设的尝试本身就是个错误吧。
*
但要么说直男好呢，好就好在他对这种细微的气氛浑然不觉，只会用一本正经的态度对待绝大部分遇到的离奇情况，若非实在忍不住，一般不会直接吐槽。
而这样的稳健如同伫立水中的礁岩，很能安抚人心。
你就被安抚到了。
丹恒沉着的脚步有规律地响在你身边，你忍不住偏头看他：
“丹恒。”
他递来疑问的眼神。
“你想过今后要去哪里吗？”
“……没有。”他的声音有点轻，“之前想的是，去哪里都可以，只要……”
他在后文顿住，你在心里帮他补全了下半句：只要不被罗浮的过往追上就好。
你笑了笑：“那不如听听我的建议？咱们现在只要远远躲开公司的触手就好对吧？我听说有个叫翁瓦克的星球，全球都是壮观的热带气候景观——雨林、海洋和沙滩，你想不想去？”
对话间，你们已经来到应急动力舱门外，拜罢工得过于突然的星船系统所赐，你们一路上都没有遇到什么阻碍，此时应急动力舱也好好地接驳在弹射口，丹恒正探了半个身子进去检查。
他听到你的话，想也不想地否决：
“现在不行。”
“为什么？”你不太明白，“翁瓦克科技很落后吧？那种地方，应该没什么公司的踪迹才对？”
丹恒颇感意外地看了你一眼，似乎是惊讶于你居然知道这种细节。
他解释道：“翁瓦克是没什么公司的踪迹，但我不能保证你身上没有被公司打下追踪印记。”
“我们现在需要去一个科技相对发达的星球，来好好检查一下你的情况。考虑到技术领域和相隔距离，我认为朋克洛德是个不错的选择。”
朋克洛德？你知道那里活着一群用以太编辑技术更改世界的技术狂，要说技术，你确实相信他们能解决“有人追踪”的小问题。
可你也担心自己二人过去，被那群视现实为游戏的疯子坑得找不着北。
不过……
你看着丹恒挽起外衣的袖子调试仪器，露出小臂上眼熟的臂鞲，蓦地想起一个问题：都说这只臂鞲是刃用来追踪丹恒的定位器，你总得想个办法让丹恒把它摘了。
这大概率是他前世遗留的旧物，没有正当理由不好说服他弃去。而你的信息来源根本不能说。
若是去朋克洛德给臂鞲做个检查，倒是一个排除隐患的好机会。
想到这里，你当即改口赞同：“那就走吧！去朋克洛德！”
入座固定、启动程序自检、设定目的地坐标、开始跃迁。
这一回的跃迁没有意外人士的干扰，你在座椅的保护下坠入虚空，随后像被扔进滚筒洗衣机里搅了几十圈，又被绑上过山车开了几趟来回，才终于被空间吐出。
“呕……”
你头晕目眩地爬出座椅，在不远处十分具有现代都市气息的灯光带映照下，扶着动力舱外壁干呕。
你要差评！相比银狼的传送，这次跃迁十分里最多只能给三分！
“小型设备多少都有这样的缺点：不太稳定。”丹恒脸色也不大好，他给你递来一张纸巾。
“谢、谢谢……”你虚弱地道谢，依然觉得眼前的世界忽远忽近，大地东倒西歪，“到地方就好，我可不想再来一次了……”
丹恒陷入了适当的沉默。
“不、不是吧？”你惊恐抬头，“动力舱不是检查过没问题吗？”
“动力舱是没出故障……”丹恒沉吟着说，“但恐怕朋克洛德某位骇客一时兴起，给他们星球的标准坐标上添加了一道防护墙。”
这……
“我们被那道防护墙进行了二次转移到了现在的地方。”
你眩晕的视线终于渐渐恢复正常，于是你看到不远处的大楼外挂着大大小小的光屏，其上炫酷的广告争相夺目。当然，更夺目的是强光射入夜空中映出的大字。
“泰科铵机动球大赛即将开幕！”
泰……科……铵？
“我们运气不大好。”丹恒沉声道，“这是公司的地盘。”
作者有话要说：
池子要开啦！祝大家龙丹不歪十连三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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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Fluti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章
泰科铵，曾经公司用以处理废旧太空船的沉船船坞，在某位公司高管的提议下，由公司“传统项目部”着手进行改造，现在是闻名寰宇的机动球竞技大赛的中心。
在丹恒简要的介绍之下，你大概了解到了这颗星球在公司势力范围中的核心程度。
也就相当于想逃离国家通缉但是跑到了首都近郊十几公里吧。
你感觉自己的面部表情有点僵硬：“那……我看咱们的动力舱还没坏，趁现在，抓紧快跑？”
你们降落在城郊的一片荒土上，城市的繁华尽管毫无遮蔽地照射过来，但实际上你们与之还有一段距离。
暂时没有被人注意到。
“不行。”丹恒看起来也有点头疼，“虽然没坏，但我们相当于先跃迁到了朋克洛德，又被防护墙强行篡改坐标送到这里，短时间内连续两次中长距离跃迁，能源已经耗尽了。”
“应急”动力舱嘛，能够及时带人脱险就行，储备的能源不多倒也正常。
你有点麻爪，看看已经事实上成为一块废铁的动力舱，又看看不远处城市肉眼可见的盛况，一时觉得前有狼后有虎。
丹恒之前到处逃亡也是这种感受吗？
……那还真的挺辛苦的。
“不会。”丹恒开口回答，你才意识到自己把疑问低声说了出来。
“我的旧敌们……并不能以太过光明的身份追杀我。大部分时间里，我只是做一个普通的公司职员，或者在任何一艘缺人手的星舰上随便做些什么。”
茫然远游居无定所，偶尔上演惊险的追逃戏码，但大部分时间是在达摩克利斯之剑的威胁下过着重复而无趣的生活。
你蓦地感到一丝抱歉：“要不是我拉你出来，你至少不会得罪公司……”
“不必在意。”丹恒摇摇头，“我们出来的时间还短，那艘巡航舰的系统功能被你临时瘫痪了大部分，或许还没来得及将我们的消息同步到全域。更何况你逃出来后我们同行时，我刻意避开了监控范围，若一切顺利，公司现在只会知道我们失踪，没法判断事件性质，更不会把我当做背叛者通告全域。”
好缜密的心思，你完全没有想到这些关窍……你向丹恒致以敬佩的眼神，在心里默默赞叹着他逃亡经验之丰富。
“唔……不对。”丹恒忽然又说。
你一凛。
“就算被划为背叛者，应该也不至于通告全域。”丹恒思索着，漂亮的浅青色眼睛微微，“那样的规模，我还不够格。”
……你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点想笑。
可能是他一本正经分析自己被通缉规格的样子实在有点可爱。
但考虑到整体氛围，你还是忍住了，只是弯着眼睛认真地盯着他。
说实话，你现在理应紧张，但或许是丹恒就站在距离你不过半米之处的缘故，你即使知道平静的时间可能只有夜色下的这片刻，也很难生出像之前实验室中一样，如没入深海的窒息和忐忑。
你想，可能持明龙尊能镇守波月古海那么久，真是有几分独特的道理的。
比如，每一任龙尊是不是都像丹恒这样自带buff，仿佛他的存在就是一根定海神针？
另一边，丹·定海神针·恒并猜不到你的脑回路已经转到了什么奇怪的方向，仍在思索：“虽然落在公司的星球上颇有风险，但至少，这边一定能找到适配动力舱的制式能源模块。”
他打开自己的终端，迅速检查了几处数据，敲定计划：“我的账户还没被封锁，趁着余额还在，我去前面的城市里看看，或许有机会直接补充能源。”
他做下决定，身形就在你面前直接变化了起来。影影绰绰的云遮雾罩之下，公司制服的外形逐渐模糊，他的身影重新凝实的时候，已经成为了你最熟悉的那个样子。
微翘的黑色短发，黑色高领内衬，青白相间的长风衣衣摆利落。
好方便的能力。
“你……”他转向你的方向，神色有些犹疑。
他能用能力遮掩身上属于公司的痕迹，却不能帮你也天衣无缝地来一套。你身上还穿着被拘束在小舱房时唯一的衣物选择——白色连体、带有多处拉链和自体束缚带、从布料暗纹到拉链锁扣都铭刻着公司印记的实验服。
穿着这身走近公司掌管下的城市，简直是在对着人群喊“我是外逃的公司财产，快来抓我领赏”。
你不必细思也知道这事做不得：“我就不一起去了，我在附近找个地方藏好，等你回来？”
你对此没太大压力。且不说周遭一眼可见的人迹罕至，就算有人来，你也不是全无反抗能力嘛，仗着不会受伤，说不定还能吓跑几个偷动力舱的毛贼。
所谓横的怕不要命的，经历了实验室里那一遭刀针加身的磨炼，你觉得自己现在还是能狠狠心豁出去的。
更何况丹恒现在可是承认你是他同行的旅伴了，要真的出了意外，以他的责任心多少会搭把手，那就更没什么好担心的啦！
你向丹恒表明了你现在的信心。
丹恒垂眸看了你几秒，又扫了一眼周围的环境和城市的距离，部分否决了你的提议。
“适配的能源未必能在短时间内就找到购买途径，我没法确认返程时间。”
他抱臂思索，指尖随着话语轻轻叩击着上臂。
“这样吧，你稍微躲藏一会儿，我去前面买一套你能穿的衣服。”他决定道，“我很快就回来，你经验不足，遇到什么事不要冲动，躲避为上，拖延至我回来即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