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冬慢了半调到沈清姀身边:“小主,皇后娘娘此次的贺礼可谓是给了十足的诚意,光那一盒南海珍珠就是宫里旁人没有的,可这珍珠太过扎眼,奴婢觉得,还是先放到库房之内吧。免得有心人看见,在宫内胡言乱语。”
“你决定吧。”沈清禾口吻凉薄,吩咐道:“宫里可不止我一人晋封,挑些看得上眼的贺礼送出去,别落人口舌。”
“奴婢已经挑选了几份出来,都是贤妃处、陆昭仪处送来的,小主放心。”忍冬探头一瞧外间候在廊下的巧烟,忽而轻轻掩了声音道:“小主,明儿尚仪局该送来的人都要送来了,这次有太后娘娘打理,恐怕不会出差错。可云坠...也跟着换掉吗?”
“莲香以什么样的由头留下,你就同样留下云坠,拨了她成为二等宫女,这样再加上尚仪局送来的,人数上也足够了,她们也不会多加阻拦。”
沈清姀可谓未卜先知,第二日,尚仪局送了人来,忍冬含笑留下了云坠,三两句话告知要提了云坠同莲香一样做二等宫女,前来换人的是尚仪局秦姑姑,本还想迟疑一番,可忍冬笑眯眯说了句:“姑姑,让您带人走,可不是所有人都带走,否则,莲香怎好留下呢?”
莲香可是太后的人,秦姑姑悚然一惊之下,瞄了眼打头的巧烟,只暗道自已也算完成了任务,当下再不多说废话,寒脸呵斥着巧烟等人离去。
巧烟离去时还想冲着沈清姀哭诉几句,但沈清姀连内殿的门都没出,可是让她苦告无门。
当下,沈清姀的瑶华宫内,本应该有一等宫女两个,可沈清姀没提了人上来,所以暂且有了一等宫女一个,二等宫女四个 打杂小宫女五个的局面,也算人数齐全。
夕阳西下,天边大朵大朵白云后藏着日光,晚霞瑰丽之色扶摇几万里,霞光遍布皇城内红墙金瓦,萧祈一身暑气裹挟着外间的闷热感大跨步进了瑶华宫,等看见疾步从内殿出来的沈清姀后,满身凌厉之感登时卸下一半。
沈清姀挪动的脚步逐渐慢了下来,像雨落清泉,哒哒哒的如清脆鼓点,踩在萧祈心上,萧祈注意到沈清姀带有迟疑的步伐,缓缓道:“怎么?朕让你害怕?不敢过来?”
“没有。”沈清姀眉间舒缓,敛步轻移间,早早梳洗而换上的浅云色寝衣上几朵文心兰立马因她摇曳身姿变得栩栩如生,随着她走动仿佛能溢出淡淡芳香,交领下纤瘦的锁骨如展翅蝴蝶,上面还带有湿漉漉的水汽,萧祈目不转睛间,薄薄馨香已让他身上最后一层寒霜之感消失的无影无踪。
萧祈拉了沈清姀一把,沈清姀顺势坐到他身边,眼眸中泛起幽幽寒波,目光凝在两人相执的双手之上,萧祈宽大的手骨牢牢紧握自已,他手背上横起的青筋仿佛春日新生的枝干,充满鲜活生命力。
他好像一瞬间心情好了不少,打量周遭道:“朕今日来得早了,也难怪你惊奇。天气越来越热,分配到你宫里的冰要是不够,找长喜,他会想办法。”
沈清姀顺着萧祈的目光游离到殿中央的冰缸之上,这是今日上午才送到各个妃嫔寝殿的,缸壁上细密的水珠串联成一条白线,仿佛水中一条条细小银鱼,扭动身躯,沈清姀浅浅一笑道:“嫔妾宫中人少,日日更换就足够了,也不必麻烦长喜。”
萧祈后仰了头,似笑非笑的眼神落在沈清姀云淡风轻的脸上,她总是这样,除了霁县的事情好似旁的不相干都不能引起她的兴趣,哪怕萧祈此刻捧了金银珠宝送到沈清姀面前,沈清姀也是照旧笑笑,然后收下,因为不得不收。
可沈清姀难得也有失神的时候,萧祈眼前浮现男女交缠的画面,舌尖狠狠舔了下上颚,或许只有红浪翻滚的时刻,沈清姀隐忍嫣红的脸庞才是她卸下心防的瞬间。
第九十章 谢礼
夜色缓慢降临,有宫人进来蹑手蹑脚点亮几盏烛火,萧祈沐浴完后,沈清姀仍坐在临窗榻下,萧祈刻意放轻了脚步靠近,直至一小片阴影笼罩在沈清姀上方,她都没有回笼思绪。
萧祈心下不喜,突然伸手一勾,将沈清姀打横抱起,突如其来的变故使得沈清姀惊慌失色,眼底划过惊诧,而陡然出现的失重感不得不逼着她拢住萧祈脖颈,头上的飞鸾发钗颤颤巍巍,也无法阻挡萧祈眼眶中腾升的一簇火苗。
沈清姀迫使自已静静心,顺从似的斜靠进萧祈发硬宽厚的胸膛之内,萧祈低头,恰恰眼前人红唇一抿,不经意间胸前春光乍现。萧祈全身血液立时汇聚到一处,他眸光好似草原狼孤傲的狼,恨不能将面前之人拆骨入腹。
清晨,沈清姀自困顿中醒来,全身上下除了酸痛剩下的也只有酸痛,一身皮肉好比被车轮碾压后只觉得硌着骨头,她硬撑着起身,透过青纱帐见不远处萧祈在陈福的伺候下,已经穿戴好了衣物,沈清姀沉吟一番后,轻唤了忍冬。
很快,青纱帐被往外一撩,萧祈欺身进入昏暗锦帐内,昨日荒唐一夜过后残余的点点温情甚至还在,沈清姀胸前拥着薄被,肩头绽开一朵一朵妖艳红梅,衬着雪白肌肤,使得萧祈喉结滚动,他眼神定定看向沈清姀,不顾心底海浪翻涌,笑问一句道:“时辰还早,你再睡会儿。”
“服侍圣上穿衣应当是嫔妾的职责,可嫔妾贪睡过头,不能在睡了。”沈清姀感受到萧祈的好意,却断然拒绝道:“何况,这是嫔妾成为婕妤后第一次去给皇后娘娘请安,不能罔顾宫中规矩,嫔妾应当对皇后娘娘心存感激。”
“对皇后心存感激?”萧祈眯起双眼,似乎不太确定般反问一句,却换来沈清姀微微颔首,他撑在床榻上的手骤然紧握成拳,语气冰寒,如同三月霜:“你认为,你能成为婕妤,是要感激皇后?而不是感激朕?”
“因有皇后娘娘提及,嫔妾才能名正言顺被晋封为婕妤,难道圣上有别的见解吗?”沈清姀自是不畏惧萧祈的眼神,她坦坦荡荡迎上前去,胸前薄被因她靠近萧祈,而下滑一寸,可从始至终,沈清姀面容淡淡,与萧祈四目相对间,素来清冷的双眸渐渐带上了一丝柔色。
“嫔妾该起了,不能耽误了去凤鸾宫的时辰。”沈清姀柔弱无骨的手覆盖到萧祈暂未松懈的臂膀之上:“嫔妾是该感谢皇后娘娘,至于圣上,嫔妾早就感谢过了。”
萧祈怔住,随即朗笑道:“好一个感谢过了,朕对你的谢礼很高兴。”
沈清姀亦展露笑颜,如四月清风拂过:“此次宫中妃嫔晋封,是皇后娘娘的功劳。再过不久是十五了,嫔妾想,圣上也一定会感慨于皇后娘娘的贤良淑德。”
“日子过得真快。”萧祈见她提及皇后,肚里心思一转就明白沈清姀此番话的由来,他不在意道:“初一十五本就要去皇后宫中,朕知道了。朕先走了,你且慢慢起身吧。”
沈清姀低低应答一声,直到殿内剩下她一人,才将被子全部罩在自已身上,她望着窗外树影斑驳,仍旧不能忘记自已身处四方天。
萧祈前脚刚走,忍冬后脚便进来伺候沈清姀穿衣洗漱。
“小主,汤药准备下了,等等莲香会端进来给小主喝。”她默默替沈清姀擦拭双手,嗫嚅道:”小主,奴婢从前觉得您还是贵人时候,的确需顺从太后娘娘意思避孕,可您现在是婕妤了,真要一直喝下去吗?”
“要。”沈清姀穿了一双晏紫色绣花面鞋,冷冷道:“孩子急不得,眼下也不适合有孕,宫里,有孩子的妃嫔才是旁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我现在喝着太后赏赐的汤药,也不怕有朝一日有了身孕就和贤妃一般担惊受怕。忍冬,我心中有种很不好的感觉,我总觉得,天,怕是要变了。”
天,要变了?
忍冬刮一眼窗外,风和日丽,可瞧着沈清姀面色不似玩笑,忍冬一下子想到贤妃的身孕快要满七个月了,思及此,忍冬惶惶然道:“小主的意思是?慈安殿处,怕是要动手了?”
“时间拖得越久,贤妃平安生下孩子的保障越高。”沈清姀眉间紧蹙,低声道:“你近日可有与散霜、落月二人接触?若是有,言语中刺探一番也好,我总要知道太后是怎么害了贤妃,心中才不至于没有把握,忍冬,我们不能让自已身靠悬崖,时时被人威胁。”
“奴婢知道。”忍冬咬牙,后痴痴笑道:“落月比奴婢想象中还要心机深沉,她已经不是奴婢从前认识的落月了。奴婢能接近的也只有散霜了,可散霜不比落月在太后跟前得脸,奴婢只能多问一些是一些了。”
“无妨,散霜再怎么样,也是慈安殿的女官,总比我们这些两眼一抹黑的要好。”沈清姀幽幽吐出一口气道:“让莲香进来吧,喝了药,再过不久,就要去给皇后娘娘请安了。”
忍冬心下不忍,可还是唤了莲香进来。
第九十一章 雨夜
一道闪电像是蜿蜒白蛇,骤然划破天际,也给寂凉雨夜中的皇城披上一层银霜,接踵而至的闷雷滚滚,撕破漆黑穹顶,像是纷乱错杂的鼓点,从高到低,一下子扯动人的耳膜,积攒了一天一夜的大雨终是找寻到了一个突破口,顺着泛白天际倾泻而下,豆大的雨滴很快在地上形成一条条水沟,顺着宫道上的石头缝隙,四通八达而去。
皇城之中酣睡餍足的人生生被惊醒,有凌乱不成调的脚步声踩着浑浊的雨水而变得细碎,一盏盏羊皮宫灯躲在棕色蓑衣之下,急速穿梭在皇城之内,被敲响的宫门处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你传我,我传她,直到传递给真正想知道之人。
紧迫的叩门声让沈清姀一下子从睡梦中惊醒,她大口大口呼吸着,就像离开水的鱼儿在岸上扑腾了一阵,才消停,外间的雨声足够大,以至于忍冬隔着一扇门传进来的说话声变得模糊不堪。
沈清姀当即看了一眼窗外,虽下着雨,可也能分辨出,此刻离天明应该是不远了,她拔高了嗓音唤了一句:“进来。”
下一瞬,忍冬仓促的脚步声一连串响彻在殿内,她抖着手点了蜡烛,斜置在床榻边上,骤然的光亮让沈清姀忍不住蹙眉,她适应了一会儿才看向忍冬。
忍冬的面色很不好,几乎能用惨白来形容,她一双手垂放在裙摆一侧,滴滴答答的雨水沿着她葱白指尖掉在地上,竟然是连伞都顾不上撑了。
沈清姀登时心中“咯噔”一下,不好的预感如让人窒息般的潮水铺天盖地而来,她立马趿拉了鞋下地,墨黑瞳仁如猫眼儿样颤了颤,问道:“怎么了?”
“小主,贤妃小产了。”忍冬舔了下因紧张而干涩的唇瓣,快速讲了太监来传的话:“就在刚刚,消息传到了各个宫中。奴婢不敢耽搁,立马来通知小主。小主,咱们快些去重华宫吧,只怕不出半个时辰,所有妃嫔都会去重华宫的。”
纵然知道贤妃的孩子保不住,可当消息传来时,沈清姀除了恍惚竟还有些不可置信和长舒一口气的松懈感,她一时间不知道自已是该同情贤妃,还是替贤妃感到惋惜,明明在等上几个月,腹中孩子就能平安生产,可再怎么慎之又慎,仍逃不过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此时一刻也耽搁不起,沈清姀急急对着忍冬说了句:“去重华宫。”,便自已挑选了一身素色宫装穿在了身上,主仆二人不顾雨夜前路难行,深一脚浅一脚往重华宫而去。
本该灰蒙蒙发亮的天此刻还是黑沉沉一片,时不时发出的闷雷声让人内心慌乱不已,忍冬尽量替沈清姀抵挡住倾斜的风,可狂妄的风雨还是从四面八方侵入到黄稠伞下,沈清姀瞄一眼忍冬,见她秉首着规矩离自已半步之远,半边身子已然湿透,当即眸光闪烁,一把扯了忍冬一同躲在伞下。
忍冬豁然吓一跳,惶惶不安道:“小主,这不合规矩。奴婢没事。”
“衣服都湿透半边了,还顾什么规矩?”沈清姀冷然道:“等等不知道要在重华宫呆多久,要是着了风寒,才真的要在她们面前失了规矩,你我挨得近些,才能走得更快。”
忍冬倏地心尖泛涩,重重“嗯”了一声,她挨靠着沈清姀,忽而想起自已初初入慈安殿时,沈清姀跟在王姑姑身侧,俏丽面容下是一丝不苟的神情和一双淡漠的眼,站在她们四人面前,像是扫过一件件物品般,仿佛将她们四人已经看透了。
忍冬当时想,自已只要不犯错,就能安安稳稳呆在慈安殿,可不曾想,第一次守夜就不小心摔碎了一个青花瓷碗,连带着撒了一地的安神汤药。
她一下子慌了神,怔愣在原地,还是沈清姀扯了她一下,将她从恐惧中扯了回来,沈清姀一言不发,只是快速捡起地上的碎瓷片,以至于还不小心割伤了手,然后又递给她一碗安神汤药,让她送进了内殿。
忍冬至今没想通,明明那晚不是沈清姀守夜,怎么她就能这么快速替自已解了围,忍冬本想第二日向沈清姀道谢,可沈清姀跟着王姑姑伺候在太后身边,令她找不到合适机会。хᒝ
这件事,就慢慢被忍冬埋藏在了心底,直到那日,沈清姀问她,要不要跟着她,忍冬想,多年过去,沈清姀还是沈清姀,她始终是她自已。
雨势渐渐小了起来,忍冬凝望重华宫外,已然有几顶轿辇停在了那里,其中红黑顶轿辇规格是属于太后的,主仆二人相望一眼,皆从对方眼中读出了惊诧。
忍冬压低了嗓音道:“小主,太后娘娘怎么会这么快就到了,奴婢瞧着圣上与皇后娘娘的轿辇反而没在其中,这…莫不是贤妃小产的消息没传到凤鸾宫?”
“今儿是十五,圣上在皇后娘娘宫中安寝,就算皇后娘娘不喜贤妃,可事关皇嗣,她不敢对圣上有所隐瞒,只能说,皇后娘娘将贤妃小产的消息恐怕拖延了时辰没告诉圣上,咱们先进去。”
“是。”忍冬低低应一声,进了重华宫后,收起了伞,果然,来了的妃嫔同太后都聚集在内殿,看样子,人也都到不久,沈清姀侧身给陆昭仪等人请安,又到太后跟前请安。
太后眉间含着一缕忧愁,只淡淡叫了起。
沈清姀自觉落在了后面,满殿寂静,隔着一层帷幔的贤妃寝榻处,一声接一声的凄厉哀嚎传出,像是夜半索命的厉鬼,听得人毛骨悚然,殿内还隐约有股血腥气萦绕在鼻端,太后手中的檀木佛珠发出的“哒哒”碰撞声配合着贤妃的惨叫,让沈清姀眼底划过一丝惧色。
明明,明明就是执刀的刽子手,却偏偏装出慈悲样,也不知佛祖慈悲,是否真能保佑其心想事成。
第九十二章 古怪
随着不远处贤妃的喊叫声愈发刺耳,太后手中檀木佛珠也愈发捻得飞快,等到一盆盆血水接二连三的出来,太后终是等不及,睁开眼扫视一圈,随后厉声说道:“皇后与圣上怎么还没来,请人再去凤鸾宫一趟,你们都跟着哀家进去看看贤妃,怎么这么久了还没动静。”
殿内,该来的妃嫔都来了,全都沉默不语站立在一边,听到太后如此说,只能跟随了进去瞧瞧贤妃。
沈清姀清楚地看见付嫔悄悄撇嘴,然后取了帕子捂鼻,而多数人脸上则是担忧与疑虑各掺杂一半。
帐帘一掀,浓重的血气和潮腻腻的闷热感铺天盖地而来,兜头兜脑像是将方才一盆盆端出去的血水一股脑儿撒在了众人脚底下,冲鼻的血腥味道让在场所有人无一不紧皱着眉头,胆小如高美人,已经吓白了一张脸,软软倚在宫女身上,眼底含着胆怯与恐慌。
江贵人与沈昭容相互挨着,默不作声,只是沈昭容紧紧捏着帕子的手显然出卖了她心底的真实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