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倩儿顿时惊恐地捂住嘴巴,禁了声。
连玉看了看那些山匪的尸首,见并无人理会。她侧头低声和旁边的飞霜交代了几句,两人跳下马车,快速地向那些尸首跑去。
先在其身上摸一遍,搜走所有财物,再捡起掉落的钢刀,扔上马车前室。
见到有中箭在身的,则横竖各砍上一刀,以箭矢为中心,切出一个十字花,把长箭完好无损的拔.出来,拿走。
她俩的速度非常快,毫不拖泥带水。
在雷家护卫们把最后一具同伴的尸首搬上马车之时,两人已清检完所有山匪的尸首。
云柳无意间掀开车帘看了她们一眼,如今还在车下不停地呕吐。
雷家众人也没有好到哪里去,都被两人手起刀落割尸拔箭的凶残行为震慑住。
雷倩儿也忍不住连连呕吐。想起自己之前和这人的数次冲突,虽然都是自己败下阵来,此时却万分庆幸她对待自己的方式还算温柔。
悄悄下定决心,以后见了这人,一定要绕道行走。
雷老夫人却看着两人的身影叹息道:“在这样的年纪,就如此果决狠辣,他日定非池中之物。只是可惜了,是两个女孩。”
雷盼儿笑道:“女孩怎么了?就像咱们雷家,有哪一个男人能比得上您。就连父亲都是您一手培养出来的。”
她目视着远方,向往道:“以后若寻得了机会,我定也要去做一番事业。”
一个少女的梦,在此时开了花,未来终是结出了一粒丰硕的果。
雷老夫人拍了拍雷盼儿的手,道:“你们是不一样的,我只盼着你和倩儿能够平平安安的,以后嫁个好人家。有夫君疼爱,有家族可依,不用承那狂风暴雨。”
雷盼儿笑着点了点头,却不再言语,显然她的内心深处,对此是不认同的。
雷老夫人看着连玉拾落完毕,走了过去,郑重地行了一礼,道:“老身代雷家所有人,谢连姑娘救命之恩。”
连玉笑着回了一礼,道:“老夫人客气了,连玉愧不敢当。”
雷老夫人道:“早前对姑娘多有得罪之处,姑娘能够不计前嫌,挺身相救,实在是高风亮节,品格贵重。”
连玉笑道:“老夫人真是言重,不过是合作御敌罢了。我相信老夫人是看得非常明白的,没必要这样谢来谢去。咱们不如早点收拾好了,快点赶路。”
雷老夫人点头,认同道:“确实,此地不宜久留。老身这就让他们启程。”
连玉拿了一块帕子,坐在马车前室,低头认真地擦拭收回来的箭矢,尽量清除上边的血迹和粘连的一些细肉。
飞霜拿了另一半,也在进行着同样的动作,同样的事情。
云柳吐完,刚转回身,就看到这一幕,脸色立时变得青白一片,转过身去又吐了起来。
等两人把所有箭矢清理完毕收入箭囊之时,云柳已吐得昏天暗地,支撑不住。
她被黄莺扶着坐回马车之中,酸软无力地歪在一侧,声音幽幽地感叹道“你们两个小丫头,胆子怎得这样大。”
脸玉笑道:“死人有什么可怕的,活人才可怕。不将这些箭取回来,路上要是再遇到山匪,咱们就只能引颈待戮了。姐姐可得做好心理准备,这一路上,只怕还有风波。”
连玉在前世,热武器当道的时代,最擅长的本就是枪械,近身格斗都是靠“大力出奇迹”,一路横推,技巧稀疏。
如今缩在这样一具幼小的身体里,体内能量初初萌芽,还没有成长起来,对上冷兵器时代的长刀长剑,弱势一下就显现出来。
经此一战,连玉发现弓箭才是她目前阶段能发挥出最大杀伤力的武器。
在库存不充足的情况下,只能把用过的箭矢回收起来,重复利用。
云柳垂首叹息:“昔时云楼香闺,日日靡靡之音,怎能想到外边的世道已是如此模样。”
连玉笑着问道:“姐姐,可是后悔出来了?”
第29章 落日
“连姑娘, 可安好?”一个朗润的声音传来,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连玉心想,我安不安好, 有眼睛的都看得见, 何须多此一问。她安好的不能再安好了, 毕竟还小发了一笔财。
循声望去,只见梁升吊着一只胳膊在胸前,脸上还沾着血迹,正往这边走来, 眼含关切地凝视着靠在车窗边的云柳。
原来是自作多情了, 人家关心的是云柳, 想来是把她们当成亲姐妹了。
梁升行至车窗跟前, 放轻声音温柔地有问了一遍:“连姑娘,可安好?”
云柳刚刚吐完, 此时一脸菜色, 无精打采,连唇瓣都失了颜色泛着灰白色。她抬起头,有气无力地问道:“公子认错了, 小女子姓李。”
梁升一脸疑问看向坐在车前的连玉。
连玉摇着手中的马鞭, 笑道:“我也没说是亲姐姐呀, 是梁大哥自己认错了。”
听了这话,梁升从容改口,关切道:“我观李姑娘面色发白,可是受了伤?我那里有上好的伤药, 现在就去取来。”
云柳虚弱地开口道:“不用。”
黄莺忙解释道:“公子误会了。我家姑娘没有受伤, 只是第一次经历这种祸事,受了些惊吓。”
这时, 雷家的车队已经重新整顿好,一个护卫跑过来通知梁升,该出发了。
梁升恋恋不舍地又看了云柳几眼,安慰道:“李姑娘,放宽心,过了这一处,前方都是官道,不会再遇到这种事。我那里有安神茶,等到了宿处……”
还没等他念叨完,连玉一甩马鞭,车子向前驶去,跟上了前方的队伍。
“给姑娘送过去~”梁升追着车子紧走几步,把话说完,才离去。
一轮红红的圆日,在西侧的山峰处慢慢落下,给那处山峰镶出一道橙红色的金边。
大山被拉长了的巨大影子遮住了整个山道,光线忽然之间暗沉下来。
山间翻飞的鸟儿鸣叫着,一群群投入深林,归入巢中。
整个车队再无闲谈之声,只剩下鞭子抽打在马背的噼啪声,马蹄击地的哒哒声,车轮快速滚过地面的轰隆声,混杂在一起,诉说着这支队伍的迫切。
一个时辰后,车队终于转出了这片山林,进入一条宽阔平整的官道。
路的尽头,那一轮圆圆的红日又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之内,天光忽又明亮了许多。
车队继续快速向前奔驰,因着现在的道路又宽阔又平坦,车队的行进速度,比之前在山道中快了将近一倍。
所过之处,声雷阵阵,卷起一片尘烟,声势颇为浩荡。
大约半个时辰后,前方路边出现了一座客栈。客栈不大,只有两排茅草做顶的房屋,约计有十来间客房,山石垒砌的院墙上斜插着一面红色的酒旗。
这酒旗在长久的日晒雨淋之下,早已褪了颜色,红得稀稀拉拉,浅淡又斑驳,但上边书写着的“青山客栈”四个大字,依然可辨得清楚。
这样一面陈旧的酒旗,在临近傍晚的秋风里,飘着,摇着,似一个苍茫暮色里的风烛老人,透着无限萧索。
本来寻得宿处的喜悦,在行至客栈门口停住,看到院内静寂无声,无一辆车马时,都消散殆尽,转为不安。
队伍里的两位镖师一起进去查看,出来之后,脸色沉沉地摇了摇头,跟雷老夫人回道:“屋里有几具已经腐烂的尸体,桌椅歪斜,地上的灰尘已有半指厚,荒废的已经有些时间了。”
另一个镖师道:“看情况,这里也还不太安全,咱们最好继续前行,这条路往前有一处驿站,天黑之后应该能够赶到。那处驿站已经在浔州境内,跟此地不归一处,应是安全的。”
雷老夫人点了头,同意继续前行。嘱咐镖师跟后边的那辆马车说一下他们的安排,最好大家能够一起。
镖师征得了连玉的同意后,车队再次开动,向着前方奔驰而去。
在一声声挥动马鞭的劈里啪啦声中,天边的那轮红日已渐渐沉入地平线下。从橙红色的圆盘,变成一个半圆,又继续下行,半边落日也越来越小,最后只剩下一抹霞光,映照着西方的天空。
那天空看着很近,又很远。
天空乌蒙蒙,渐渐黑沉下来。道路两侧起伏的山丘,在夜色中只剩下黑乎乎的轮廓,像是一群潜伏在黑夜之中,蓄势待发的野兽。
不知何时,空中已挂起一轮圆月,银色的月华倾泄而下,把前方的道路照得一片银白,马儿们在这条黑夜中的白练上疾速奔驰。
她们离开浦州的那天还是初八,如今已是十五了。
初更之时,车队终于抵达了驿站。
望见眼前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的场景,众人才终于有重回俗世人间的感觉,劫后余生的喜悦慢溢出来。
雷家人前去跟驿丞做报备,连玉听了才知道,原来她们是禹州长史雷擎的家眷。
车队缓缓行至院内,连玉的马车在最后,她们刚把车辆停好,雷老夫人已派人送来了两个房间的牌号。
连玉也不客气,拿了一个递给云柳,便背上弓箭,抽了把钢刀拿在手里,提起包袱向房间内走去。
中间让飞霜去前厅定了两桌的荤菜送进房间来,她现在饿得前胸贴后背,简直能吞下一头牛,已是无心搭理其他。
等到两桌肉食下肚之后,连玉才有了重新活过来的感觉,全身暖洋洋的,通体舒畅。
驿站里的仆妇进来收拾完碟碗之后,又送来两桶沐浴用的热水。
一通洗刷,终于去了身上那股粘腻的血腥之气,连玉绞干了头发,舒服地躺在床上昏昏欲睡。
听着飞霜进进出出地把房间收拾干净,又把明日用的行李衣服整理出来放好。她渐渐放松了精神,把耳朵扩散开来,听着整个驿站的声音。
倏忽,一个诡异的声音传入耳中:“三更动手?”
又一个声音响起:“嗯。”
连玉精神一阵,晚上有情况,这是有人要在晚上动手呀!不知道是哪个倒霉鬼要遭!
她决定好好听一下,考虑,一会儿去做笔买卖,把这个消息卖给那个倒霉鬼,赚他一笔。
集中精力,静心去倾听。
那边又有了动静,一人问道:“确定了吗?甲字七号房。”
连玉一惊,甲字七号房,听着怎么这么熟悉。
她蹭地一下爬起来,从桌上摸起那个木牌看了一眼,上面赫然是用朱砂写就的五个正楷小字“甲字七号房”。
淦!倒霉鬼竟是我自己。
她把那木牌狠狠掷回桌子上,又躺回床上。她倒是要听听是哪些不知死活的狗东西,要跟她过不去。
“确定,穿着红色衣服,扎了一头辫子的小孩,这驿站之内根本就没有第二个,好认得很。”
“三当家,飞鸽传信来,让不惜一切代价拿下她的小命。你说,是不是三当家在她手中吃了亏?”一人好奇地问道。
另一个懒懒的声音,回道:“这还用说,他那次不是这样,自己本事不济吃了亏,就让咱们在这里给他报仇,真是屁用没有。要不是长了一张好面皮,被大当家的妹子看上了,这三当家能轮到他坐?如今,更是不济了,连个孩子都搞不定,又来支使咱们。”
又一个新的声音插话道:“姓王的,这么没用也挺好,正好便宜了咱们三个,他看上的哪个不是肥羊,他要是搞定了,咱们哪里还有肉吃。如今这样就挺好,咱们帮他吃羊,还有赏钱拿,到手的都是实惠。”
那个懒懒的声音又道:“虽然确实咱们得了实惠,但一想到,一只没用的花鸭子整日里骑在咱爷们头上乱叫,就烦气得很。”
那个新插进来的声音,嘿嘿一乐,说道:“你是不是还在惦记大当家的妹子?你还是死心吧!就是没有王立这个小白脸,雪花妹子也不会看上咱们这样粗犷的糙汉。”
之前的懒声男人,羞恼道:“说什么呢!我就是看不惯王立那没用的孬种样,关雪花妹子什么事?没得被你败坏了雪花妹子的名声。”
那最开始的声音,咳嗽了一声,说道:“那个,咱们做山匪的还需要在意名声吗?”
对,问的好,连玉心中暗叹,她要是在场,也想这么问上一句,没想到这还出了个嘴替。
懒声男人怒道:“雪花妹子不一样。”
最开始的声音,好奇道:“有什么不一样?杨雪花提刀砍人的时候比我还利索,还凶猛,哪里像个女人。”
懒声男人怒道:“你……你……”
听着像是要打起来,连玉在这边暗暗加油:打起来,打起来,快点打起来,最好打死一个。
那新插话的男人,哈哈笑道:“松手松手,别忘了任务。今晚还有任务呢!要打,你们等任务结束了再打,我来给你们做裁判。”
两人都重重地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连玉在这边急道:你们倒是快打呀!这就放弃了?真是没用。
不是,你们不商量一下晚上怎么执行任务吗?不商量一下作战计划吗?如此不敬业,是不是看不起她?
她猜对了,这三个山匪就是看不起她,所以根本没想过制定行动计划。